——榮華富貴永在前,競相追逐何時歇
皇宮之內,一段歌舞還未結束,皇上便擺了擺手,內侍見狀,忙道:“都下去吧。”
等舞姬退下,皇上對身邊的妃子道:“愛妃,爲何讓朕撤下歌舞,愛妃不喜歡看?”
這名妃子回道:“皇上,明日還要早朝,早點歇息吧。”
皇上意猶未盡地道:“朝中之事,有王大人料理,再看一會不礙的。”
妃子見勸說不下,起身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向殿後。
皇上連忙道:“愛妃,等等朕。”正要起身去追,這時宮燈忽然閃爍不定,皇上疑惑地看了眼窗外,窗外的樹卻無一絲擺動。皇上有些心慌,對身邊的宮人道:“快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這名宮人忙應了一聲,正要出去,一個人影出現在殿門處。他定睛一看,這人眼爍紅光,面如秋霜,兩縷頭髮順在胸前,嘴角似笑非笑的彎着,正冷冷看着自己身後的皇上,正是吳痕。
宮人見來人身形妖媚,早大驚失色,呼喝道:“是誰,還不停下!”接着又連忙向着殿外大喊:“來人,快保護皇上!”可是任憑他喊破喉嚨,殿外仍然一片沉寂。
吳痕移步到內侍身前,淡淡道:“別喊了。”
宮人聽到這毫無情感的話,直嚇得瑟瑟發抖。
相比之下,經過短暫的錯愕驚慌,皇上反倒冷靜下來,他知道,這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這裡,已是自己不能應付的,只好道:“這位公子,你有何事?”
吳痕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後拿起一隻酒杯把玩,同時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皇上看了眼吳痕的臉色,想看出這人到底意欲何爲,這一句話又是否屬實,可終究未能。見殿中那人似有不悅之色,他趕緊回道:“請說。”
吳痕自斟自飲幾杯,說道:“我就是前段時間城內追捕之人。”
皇上身在宮中,對吳痕之事雖有聽說,但早已忘記,便轉頭望向宮人。
這名宮人能長伴皇上左右,自然有些本領,不然如何坐到如今內侍監的位子。宮人想了一想,硬着頭皮回道:“皇上,這位公子想必就是傳言中殺害衛子夫大人的吳痕。”
皇上聽罷,這纔想起前段時間鬧得滿城風雨的事,頓時坐不安穩,下意識地貼到椅子左側,想以此遠離吳痕,哪怕只是一尺一寸的距離。
吳痕擡眼看了一看,道:“殺害衛大人的人並非是我。”然後停下把玩,深深凝望着手中酒杯,不知是對皇上說,還是自言自語:“哪怕殺光所有人,我也不會殺他。”
皇上愣了一愣,問道:“那王大人說的話……”
吳痕聽到王大人三字,剎那間臉上一冷,打斷道:“他的片面之詞,你也敢信?”
皇上看到這駭人的眼神,不禁哆嗦一下:“這……”吞吞吐吐半天后只好委曲求全:“既然如此,那朕馬上下旨爲你昭雪洗冤。”
吳痕說道:“不用了,我的要求並非這個。”
皇上再度遲疑:“那是?”
吳痕道:“讓皇家學院的修士聽命於我。”
儘管皇家學院地位較高,但比起皇上心中猜測的其他要求,這個顯然讓皇上更易接受,何況,皇家學院一直以來都是衛子夫掌院管理。自衛子夫死後,學院諸事尚未有人接手,這個要求對皇上的影響實在不大,難怪他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問道:“僅此而已?”見吳痕點了點頭,轉面對內侍監道:“還不快去照做!”
內侍監應了一聲,想要出去,卻又擔心皇上安危。
這時,吳痕站起身來,道:“讓他們明晚子時在望月溪邊等我即可,其他話不要多說,記住了!”說罷,飄然而去。
皇上見吳痕離開,頓時軟在椅子上,內侍監忙近前來擦了擦皇上額頭的冷汗。
皇上歇了一會問道:“你說他要幹什麼?”
內侍監回道:“奴才、奴才不知。”
皇上擺了擺手:“好了,你去照做吧。”言罷,起身走向殿後。
留在身後的內侍監,這纔有空敢擦擦自己的冷汗。
那名妃子在後宮中等了半個時辰,遲遲不見皇上跟來,心中犯了嘀咕:“難道皇上對我的勸言已經厭煩,不悅下,今晚去了別處?”想到自己近些年爲了爭寵做的許多事,不由搖頭嘆息。
妃子正等的焦急時,只聽門外宮女齊聲問安:“皇上萬福。”她忙起身迎接,見皇上臉色欠佳,攙扶着皇上坐下後問道:“皇上龍體不適?”
皇上搖了搖頭,道:“剛纔有人闖進宮中,愛妃向來敏捷,可否猜猜他的來意,爲朕解憂?”
妃子聽罷亦感震驚:“竟然有人能闖入皇宮?”
皇上當下將剛纔的經過講述一遍,妃子聽後沉吟片刻,問:“皇上,當時稟明衛大人遭遇不測的是不是中丞大人王朔?”
“是他。”
“那妾身猜測吳痕剛纔的要求是爲了借用皇家學院的力量對抗中丞大人。”言罷見皇上擡眼望她,接着說了下去:“他和中丞大人應該早有恩怨,因此纔會一個陷害在前,一個尋仇在後。”
“可是依朕看,他能如此隨意的進出皇宮,這樣的身手,還要借用其他力量?”
“那隻說明一件事。”
皇上頓時好奇起來:“哦?什麼事?”
妃子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中丞大人的府邸比皇宮還要安全。”
果然,皇上聽了這話猛一拍桌,站起怒道:“放肆!”
妃子見皇上雷霆大發,忙跪倒在地:“妾身失言了……”
過了片刻,皇上臉色才緩和下來,只見他用拳撐在桌上,搖頭嘆息道:“如今的一切都是朕自作自受,奇妃,朕不該將氣發在你的身上。”說完,緩緩扶起奇妃。這時的稱呼已變成“奇妃”,而非“愛妃”,顯見這話更發肺腑。
奇妃道:“皇上,您也早有察覺?”
“自朕登基以來,王朔一直爲朕出謀劃策,朕當時年少,未能窺探明白,他做的一切只是讓朕貪圖安逸。直到你進宮後,朕才慢慢醒悟過來,可爲時已晚。如今連早已如同虛設的皇家學院也爲吳痕所奪,朕又能如何呢?”接着,皇上將奇妃摟入懷中,情深意切道:“可只要能與你在一起,這江山歸誰又有什麼關係?”儘管口中這麼說,可是想到祖宗江山可能葬送己手,那時節命不由己,又如何不傷心難過?
奇妃聽罷,見皇上龍目含淚,更看不起他,可嘴中卻道:“皇上保重身體。”
“奇妃,朕鑄成大錯,大廈將傾,該如何是好?又靠誰力挽狂瀾?”
奇妃拿出袖帕,爲皇上擦了擦眼角,安慰道:“皇上若能從此發憤圖強,所謂亡羊補牢,見兔顧犬,未爲晚矣,說不定今日之事就是一個契機!”奇妃很快想出瞭如何能夠穩享富貴的方法。
皇上疑道:“哦?”將奇妃扶在椅上坐下,聽她講說起來。
儘管內侍監派去皇家學院傳達聖旨的宮人未曾聲張,可次日一早,王朔早已得知皇家學院即將有人接手的事,他心中暗想:“難道皇上察覺了什麼,想要做困獸之鬥?”於是早早來到宮中,探探虛實。
王朔暢通無阻地來到御花園,在遠處就聽到皇上和奇妃爭吵着什麼,待他走近後,才聽明白,他們正在爲動物是否有感情而爭吵。王朔心思一轉,計上心來,給皇上躬身請安後道:“聖上,微臣倒有一個想法,可以得知動物是否有情?”
皇上高興問道:“愛卿果真敏捷,快快說來。”
王朔回道:“雖有羔羊跪乳、烏鴉反哺之說,可難以辨別是天性使然還是其他,不如找來一隻動物,當面宰殺其幼子,看其反應如何,不就可以得知了麼?”
皇上聽後,連忙點頭:“就依愛卿。”
不久後,王朔不免親眼目睹了宰牛驗情一事,於是暗地譏笑一番,心道:“看來是我多心了,何況此時的皇家學院對我又能造成什麼威脅。”
出宮後,王朔暗地派人將宰牛驗情的事大肆宣揚。然而王朔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這一幕,只是奇妃故意謀劃給他演戲而已。
當日晚上,遵照聖旨,皇家學院的百餘名修士來到望月小溪邊,不少人竊竊私語:“皇上讓我們到這究竟是爲了什麼?”“聽宮裡人說是讓我們來見一個人?”
聽到兩人談話,一個叫薛平的人大聲呼喝出來:“哼!中丞大人相邀,本公子都要看心情,誰有這麼大面子讓我等在這苦等!”不少人都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可薛平似乎早已習慣,裝作不曾聽到。
人羣中不滿聲越來越多,然而已到三更,還是未見那人前來,修士們想一走了之,但礙於聖旨,又實實不敢。
這時已到中夜,晴朗的秋夜讓長空更顯澄碧,懸天素月灑下清輝,林間猶如披上銀霜。草叢中的點點白露銜在葉上,恰似美人含淚。無聊之際,不少人所幸賞起夜色來。
過了一會,人羣中有人道:“奇怪,怎麼現在會有露珠?”之所以這麼說,因爲露珠一般只會在清晨出現,此時出現,確實有些不尋常。聽罷,不少人也都暗自納悶。不知不覺,林中慢慢寂靜下來,靜得讓人發怵。
就在這時,有人喊道:“你們看,你們看!”衆人順着目光看去,叢林中的白露變了樣子,剛纔的美人淚竟變成血淚;衆人驚疑未定之際,又有人驚呼出聲:“血月凌天,是血月凌天!”衆人舉頭望天,只見月相大變,原本的素月轉眼間竟變成一片彤紅,而一片紅色中,一個身影凌空而來。這人身披外紅裡黑的披風,領子高高豎起,盡顯尊貴霸氣。此刻,披風無風肆動,披風聲響起,林中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吳痕緩緩停在半空,下面的修士屏住呼吸,試圖看清他的臉面,可那裡猶如無盡深淵,哪裡能夠如願。
吳痕俯瞰一圈,開口說道:“今夜來此,只是有一件事告知。”
聽來人頗爲客氣,不少修士放下緊張,開始議論起來。後來,有人索性不高興道:“什麼事要大晚上把我們叫到這裡?”
吳痕將他們的表情看在眼中,便道:“如此情形下,我哪怕告訴你們,料想你們也不會相信。”
聽吳痕竟然這麼說,他們正是求之不得,有人趁機道:“本公子憑什麼聽你說,又憑什麼相信你?”說話的人正是薛平,也是紈絝子弟一個。
吳痕看了那人一眼,出聲道:“好,你要能接我一招,我便轉身離去。”
薛平一向愛出風頭,喜道:“此話當真?”
吳痕道:“準備吧。”
薛平走出人羣,拿出法劍,做足準備後,與吳痕遙遙相對。
吳痕點了點頭,故意放慢動作,只見他雙手擡至胸腹,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掌心相貼後驀地旋轉半圈,同時左右手換了上下,左手將右手壓至腰間後,左手驀地扯開,一團如深淵般漆黑的圓形便飄了過來,正是深淵之力!
這團虛空朝着薛平晃來,薛平不敢怠慢,手執法劍在身前佈置起三層屏障,而後見招式還未來到,不由放鬆了心神,志得意滿地等待着吳痕隨意一擊的到來。
虛空之影慢慢撞上屏障,第一層屏障被輕輕破開,第二層、第三層在深淵之力面前同樣異常脆弱。薛平怎會料到如此,此時想要閃開卻發現自己早已不得動彈,只急得眼睛如銅鈴般大。
幸虧人羣中閃出兩個人影,齊齊出手,才堪堪將他推開幾尺。虛影擊在地上,硬生生竄進地面數丈才消失無蹤。
能進入皇家學院的無不是達貴子弟,一來年紀尚輕,二來在修煉上也並不刻苦,這才與此時的吳痕天差地別。當然也有不少出類拔萃的,不過大多已被王朔招募過去,眼下這些還留在皇家學院之中的人,自然是被王朔手下乃至王朔瞧不上眼的人,他們心中雖不服氣,又能有什麼辦法?偏偏吳痕看中的正是這一點。
出手的兩個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陳念遠,女的叫呂思淇,他倆在進入皇家學院不久後,家人就遭遇不測,這不幸倒使得他們在修行和人品上不同他人。
吳痕再度環視一週,開口道:“如此你們是否便可聽我說說?”
衆修士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吳痕浮出一絲憂慮之色:“低賤的人被人看不起,他們想通過努力讓別人尊敬,可換來的卻是更多人的不屑;種田人食不果腹,養蟬人衣不蔽體,可富貴人家恣意享受卻還在神前祈禱福澤,有情的人總被無情人傷,無德的人卻穩坐有德人的位子,我們曾見過多少不平的事,可卻最終只能視而不見,畢竟人力有時窮。這大千世界之中,有多少人猶如籠中的鳥,嚮往高飛,卻困於牢籠,又有多少人像這眼前的溪水一樣,只能沿着既定的軌跡前行。我們都一樣,被困在眼下不公平的規則中,直到終老將死之時,留下的也只是一堆枯骨,人生至此,豈不悲哀?”
吳痕的話似乎帶有魔力,衆修士也都想起自己與此有關的些許經歷,均感天道之不公,一時對只能渾噩混跡此生大爲嘆息。
吳痕的聲音再度響起:“可惜我們永遠不能做開籠之鳥、亦或決堤之水!”說罷,羨慕地擡頭望着遠天——小天堂所在的地方,輕道:“像他們那般永遠逍遙自在的生活真是讓人嚮往。”
儘管聲音很小,可仍然有人聽到吳痕的話,薛平就是其中之一,已被深深震撼的他開口問道:“這天地囚籠你可知是何人編織的?”
吳痕並未回答,轉而再道:“你們可知除了五行之力,我們本還可以修行更爲不凡的陣法召喚之術?”
薛平再度開口:“那爲何現在不能?”衆修士對此也是略有耳聞,聽有人問,都靜靜等待吳痕的回答。
吳痕從空中落下,說道:“這就要從大家修行到底是爲了什麼說起了。”這個問題,這些人可從沒想過。
陳念遠見沒人說話,站出來道:“當然是爲了降妖除魔!”
吳痕走到陳念遠身前,問:“那爲什麼有的人可以去降妖除魔,有的人不能呢?”
呂思淇見陳念遠被問住,替他回道:“只有通過天心測試的人才能修行五行之力,沒此天賦資質的人自然不能。”
吳痕呵呵一笑:“真的如此嗎?天心測試由誰制定,又是誰口口聲聲說着衆人平等,這難道不矛盾?想必你們也聽說過威力不凡的陣法召喚之術,爲何現在失傳了呢?”
“是啊,爲什麼這些失傳了呢?”“如果是爲了降妖除魔難道讓我們修行這些不更好嗎?” 衆修士一個個交頭接耳,紛紛探討起來,可顯然沒有結果。
“那究竟爲何呢?”薛平再也忍不住問了出來,話語中已將吳痕當爲了朋友。
吳痕繞着人羣走了一圈,背過身去,才緩緩道:“因爲這些已經夠我們替他們賣力了,如果讓我們再修行更高深的陣法召喚之術,他們又如何輕而易舉地奴役我們呢?”
有人似乎明白了過來,忐忑問道:“你指的是小天堂?”聽有人這麼問,衆人再度屏住呼吸,等着吳痕的答案。
吳痕久久無言,衆人直跟着他走到溪邊,才見吳痕回過頭來,從他的神情看得出他內心正在掙扎着。
“你就實話實說吧。”“請你告知我們呀。”在衆人焦急的等待中,吳痕無力地點了點頭,不忍回道:“不錯,正是高高在上的他們!”
聽到吳痕的回答,衆修士終於恍然大悟,憤憤道:“原來如此!”
薛平來到吳痕身前,躬身道:“俠士,小天堂尸位素餐,這才讓人間如此多的不平事,請你一定想想辦法!”
吳痕扶起薛平:“長久以來,我也有打破這囚籠的心願,可自己勢單力薄,實在有心無力,這次告訴你們此事,只是希望大家不受矇騙,僅此而已。”
有人不甘道:“他們私心自利,誰願甘受奴役!”“難道只准他們高高在上,我們就不能凌駕於小天堂之上?”“和他們一樣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日子誰不向往!”
吳痕驚喜問道:“不受奴役、逍遙自在、再無不平的世界你們也曾嚮往?”夜晚的林中響起衆修士熱血沸騰的聲音:“嚮往,嚮往,嚮往!”
這一晚,一個新的門派產生了——凌天尊,尊內人自稱凌天修士,奉吳痕爲尊主,讓早已涌動的暗波更加洶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