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林夫人可以接受一個先允婚自己大兒子,之後又與自己的小兒子做出苟且之事,最終爲顧全顏面仍嫁給自己大兒子的兒媳……她的大兒子——林韋邦能接受一個已非完璧之身的妻子嗎,並且奪去自己妻子貞操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
答案是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畢竟人很多時候都習慣口是心非,即便現在說不介意,以後難免會舊事重提,在發生矛盾時用作傷害對方的武器。
這便是人的通病。
林夫人避不過,蘇默梨避不過……世間沒多少人避得過,人最難過的總是自己這關。
半晌,林夫人才緩緩開口。
“你既不知悔改就給我繼續跪着,跪到你自己知錯爲止!”
“如果真是錯,那我也甘願。總之,我要娶姐姐!”林韋興吃了秤砣鐵了心,不但沒有一絲悔意,反而更加倔強地回駁。
林夫人怒不可遏,想上前去給他狠狠的一巴掌,最終還是作罷,失望至極地扔下他離開,往蘇默梨的房間走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先驗證清楚他二人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才能做打算。
蘇默梨正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一聽見開門聲,馬上正襟危坐,擺出一副聽候審判的姿勢。
事實上,她也只能以這樣的一種心態來應付林夫人。她已經心灰意冷,不再妄想單憑自己的一面之詞,便可重新取得林夫人的信任。此刻,她只能祈禱林韋興的解釋能幫上她的忙,即便不能換回她的清白,至少要證明他與她之間確實沒有苟且之事。
這時林夫人的到來無疑是對蘇默梨的一種折磨。她根本再無精力去應對林夫人百般刁鑽的問題,她只能在心裡祈禱,祈禱林夫人不要再說出那麼難聽的話傷害她,儘快辨明是非。
林夫人面無表情地盯着起身相迎的她,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整暇坐下,冷淡地道明自己的來意。
“有些事情我還未問清楚,所以過來問問。”
蘇默梨待林夫人坐下後,依舊規矩地站着,知道此刻自己已經沒辦法再與她像母女一樣一起坐着談笑風生、閒話家常……
此刻,對於蘇默梨來說,林夫人已是個不能再將她納入自己世界的陌生人……所以她沒有應林夫人話,就這樣站着,僵直着背脊,等待她問話。
“那嫁妝畫你可曾看過?”
沒一會兒,林夫人稍做整息纔開始問她話。
“不慎看過。”蘇默梨簡略地回答,答得有些敷衍。
“不慎?”林夫人皺眉,似乎對這個詞有一些有色的看法。
儘管林夫人還未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但那尖酸的語調還是讓蘇默梨的心一陣抽疼。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事情爲何會變成這樣,爲何所有的人都變了個樣?
“是。”蘇默梨斂眉,輕聲應道。
“興兒知道嫁妝畫的事嗎?”
“知道。玉竹放嫁妝畫時他碰巧在我房中……”蘇默梨解釋道,心底有些許不安,不知林韋興到底跟林夫人說了什麼。
林夫人的臉色稍微變了變,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裡不禁有氣,一想到往日她就是以這種方式來博取自己的歡心,她就越是生氣,既恨她佯裝得好,又怨自己有眼無珠,那麼容易輕信她。
“那興兒後來可曾看過畫的內容?”林夫人挑了下眉,更加冷酷地問。
蘇默梨正想回答,她又打斷。
“這個問題你可得想分明瞭,倘若我知道你說謊,就別怪我不給你好臉色!”
蘇默梨點點頭,想着林韋興怕是跟林夫人坦白了自己看過嫁妝畫的事,也不好再避諱,只好如實答道:“他看過。”
林夫人聽罷,幾乎氣得臉色發青,但她還是繼續維持着自己的形象,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知道自己若是直白地問蘇默梨話,必是被她推擋掉,所以她繼續旁敲側擊地追問:“那玉竹知道你們都看過嫁妝畫的事嗎?”
“應該不知道。”蘇默梨如實回答。
一提到那個平日裡十分伶俐的丫頭,蘇默梨的心就隱隱作痛,她實在是搞不懂玉竹爲何要這般對她,同時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睡那麼沉的事也感到很納悶,想不通自己爲何會這樣……
林夫人明瞭地點點頭,又問道:“在玉竹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們見過多少次面?”
“自看過嫁妝畫後,便未再見……至今已經有五六天了。”蘇默梨有問必答,句句淨是實話,不敢糊弄林夫人,怕自己一旦說謊便會讓她更生氣。
林夫人不再吱聲,沒一會兒便起身走向門外。
蘇默梨望過去時,林夫人正朝門外的茗冬吩咐着什麼,隱隱約約,她似乎聽到“出門”“二少爺”之類的字眼。
不疑有他,林夫人不但要軟禁她,還要軟禁住林韋興,讓他們不能見面。
一天之內承受了那麼多事,蘇默梨已經再無心力去理會那麼多事,心想道,軟禁便軟禁,即便讓她出門,她也沒臉面出去面對別人的有色眼光。
門慢慢關上,將蘇默梨像只鳥兒一樣關了起來。
悲哀在心底油然而生,蘇默梨的脣邊慢慢噙起一抹苦澀的笑,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刀俎下的魚肉,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沒一會兒,她的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映現出了今早的情形,她近乎赤身裸體地睡在林韋興的牀上,而林韋興身上也只穿了件單衣……她之所以敢判斷他們彼此之間的清白,全然是因爲林韋興那張茫然無措的臉。
他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讓她的心神稍微定了定,至少他不會願意她蒙冤的。這樣想着,蘇默梨也沒那麼擔憂自己的處境,她甚至相信沒多久林韋興的話便會將她的冤屈洗清。
可是他們還能回去嗎?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蘇默梨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即便真的洗清了自己的冤屈又如何,有些事情發生過便是發生過,那些痕跡想抹滅也抹滅不掉!她和林夫人、和林韋興、和林韋邦,還有和玉竹……她與他們所有人的感情都不可能再和好如初。
這便是殘酷的現實。
淚不自覺地自眼眶滑落,蘇默梨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孤獨。她突然很想自己的親孃,很想撲到她懷裡大哭一場。
也許她的親孃會理解她現在的處境,也許只有自己的親孃纔會相信她的話……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的親孃現在在做什麼……她是否還沉浸在女兒即將出嫁的喜悅之中?是否還在忙着給她置辦嫁妝?
“……女人的命就像浮萍,是好是壞都由不得自己,嫁得好算是幸運,不好便是一輩子的煎熬,想改也改不了……”
蘇默梨又驀然想起林夫人對她說的這番話,這樣想着,她禁不住更加傷心難過。女子的命就像浮萍,那麼現在水流到底要把她推到哪去?水流會怎樣對待她?她最終的歸宿會是哪?
一整日,林韋邦的心情都很鬱結,中午也沒回去,想着省得惹自己的孃親生氣,只在外邊買了幾個包子草草裹腹。
暮色初降,他纔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林家的氣氛似乎受了主子們心情的影響,像個暮氣沉沉的老人,了無生氣。下人們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敢大聲談笑,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主子,吃不了兜着走。
天幕依舊星光璀璨,卻不見皎月。夜風習習,暗香浮動,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清幽雅緻的香氣,像是九天仙女翩翩起舞時自薰衣上散落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眷戀不已。
林韋邦經過堂前時,並未看到林夫人。堂前一個人也沒有,氣氛十分冷清,只有油燈微弱的燈光鋪灑着,勉強照亮四周,風一搖動,桌椅被燈光投灑出的影子也隨之晃動,猙獰如獸。
正發愣之際,丫環茗冬碰巧從內室慢慢走出來,口裡還念念叨叨着:“真是麻煩事一樁接一樁,夫人不過一時心血來潮去喚少爺們和小姐起牀,結果先是撞見大少爺和玉竹睡在一起,之後又撞見二少爺和小姐的苟且之事……”
林韋邦聽罷,剎時如遭雷擊,呆愣當場。二少爺和小姐的苟且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少爺,您幾時回來的?”茗冬似剛發現他的存在,一臉詫異。“夫人還特地讓奴婢到前門去看看呢,沒想到您已經回來了……”
“你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林韋邦感覺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幾乎擠不出聲來,不過他臉上依舊不見任何波瀾。
“沒……沒什麼。”茗冬言辭閃爍,一臉避諱,似乎怕他追問似的,馬上挑開話題。“夫人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大家都沒聚在一起吃飯,在房裡吃過了,二少爺和小姐也是各自在自己房中用的飯。夫人見大少爺您還沒回來,便吩咐奴婢給您留了點飯菜……大少爺,您是先吃東西,還是先沐浴?”
林韋邦不理睬她,快步往內室中走去,穿過後院,直奔蘇默梨的房間。他還未到門前,門上那把閃着俗氣銅光的鎖便率先映入他的眼簾……房裡的燈是亮着的,窗紗上映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她似乎正坐在桌子旁,不知在想什麼……
茗冬跟了過去,見他站在離蘇默梨房門前還有十來步之遙的地方,盯着那發愣,臉上剎時露出一副“闖禍了”的惶恐和詫異。
“大少爺……”茗冬不安地喚道。
再愚鈍,林韋邦也能從那把鎖上判斷出茗冬唸叨的話的真假。而鎖給他的答案便是確實屬實……起碼錶面上確有其事。
林韋邦的腦袋剎時空白一片,耳旁似有很多隻蜜蜂在“嗡嗡”叫個不停……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繼續朝蘇默梨的門前走去……
走到門前,他才慢慢轉過臉,瞟了跟在其後的茗冬一眼,然後冷着臉吩咐:“把門打開!”
“可是少爺……”茗冬囁嚅着,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聽從他的吩咐。
茗冬是林夫人的近身侍女,她身上必有鑰匙。見她一副遲疑不決的模樣,林韋邦的臉色剎時變得更加陰沉,眼神也顯得十分嚴肅。
“你到底開不開?”
“可是……夫人吩咐了,不能隨便開門……”
“連我也不行?”
林韋邦不悅地盯着她,怒火中燒,心想着她要是再敢說“不”就動粗……
茗冬搖了下頭,隨即又點頭,見林韋邦的眼神越發陰沉,似乎覺得勢頭不對,怕他遷怒於她,她馬上乖乖地掏出鑰匙,忙不迭地把門打開,選擇了明哲保身。
“大少爺,您別逗留太久,免得奴婢難做……”見林韋邦就要推門進去,茗冬連忙懇求着。
林韋邦自是不理,推門便進去了,回身見茗冬仍站在門前,眼神楚楚可憐,似乎在哀求他不要讓她難做……他的臉色不由一沉,隨即冷漠地把門帶上,將她撂在門外。
蘇默梨這時已換了個姿勢,也不怕涼,正趴在桌子上發呆,根本沒有注意外邊的動靜。直到有人推門進來,她纔有所覺察,以爲是丫環來收走剩飯剩菜也不在意,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動都懶得動一下。
她面前的桌上擺着三碟小菜和一碗飯,似乎都沒動過。
“梨兒……”
當林韋邦的聲音在她的耳後響起,蘇默梨的背脊剎時僵直了起來,臉上淨是驚訝,頭慢慢轉過去,聲音有些顫抖地喚道:“哥……”
他怎麼來了?他都知道了嗎?是誰將事情告訴他的?他會相信她嗎?他的心情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