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裡一片寧靜,白皚皚的雪地上,有幾隻小麻雀,跳來跳去的啄食着草地裡殘存的草籽,就如一幅山水畫,上頭有黑色的小墨點潑濺在上邊。
雪地裡,有一行淺淺的腳印,留下的痕跡很輕,似乎一個兩三歲的幼兒,在雪地上奔跑嬉戲的時候留下的蹤跡。腳印一路延伸,直到慈寧殿的玉階之下再不見了影子,漢白玉的階梯上,一層交錯的水跡,上邊再無木屐的印痕。
“回宮了?”高太后捧着手籠端坐在那裡,旁邊有宮女正在剝橘子,一瓣一瓣的瓤就如彎彎的月亮在玉盤中,一片養眼的金黃。
“是。”墨玉姑姑點頭:“方纔有人親眼見着瑛小姐從宮門進來了。”
高太后微微一笑:“難道是進宮來給哀家拜年的不成?”
墨玉姑姑笑了笑:“那娘娘準備多少吉利錢來給瑛小姐呢?”
“當然得要給個大荷包才行,”高太后嘴角笑意深深:“瑛小姐乖巧聽話,經常跟靈慧來侍奉哀家,哀家可是真心喜歡她。”
旁邊剝橘子的宮女將玉盤託着捧到了高太后面前,討好的說了一句:“太后娘娘對瑛小姐可真好,奴婢們瞧着都眼熱呢,分明不是自己的女兒,可看得跟公主一般要緊,這瑛小姐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高太后從手籠裡伸出了一隻手,拈起一塊橘子放到嘴中嚼了下,又看了看那托盤子的宮女,一雙眼睛彎了起來:“寧春,哀家對你們不好麼?”
“太后娘娘菩薩心腸,若是對奴婢們不好,奴婢此時哪裡敢這般與太后娘娘說話。”寧春垂着頭,臉上全是敬重與信服:“這宮中能像太后娘娘這般體恤下人的主子,再無第二人。”
高太后輕輕啐了一口:“快些忙你的去,哄哀家開心呢。”
寧春將玉盤放在桌子上,笑着彎了彎膝蓋:“是。”
等着她的身影一消失,高太后看了墨玉姑姑一眼:“說,阿瑛進宮以後去了哪裡?”
“回娘娘話,瑛小姐剛剛進宮沒多久,皇上便親自去接她了,現兒兩人去了宸寰宮。”墨玉姑姑壓低了聲音:“老奴覺得,皇上這也表露得太明顯了。”
“哀家還當皇上有了些進益,開始琢磨起朝堂之事來了,可沒想到,才歇了口氣,心思又轉到這上頭來了呢。”高太后敲了敲桌子,細細的撞擊之聲在這清冷的宮殿裡發出了清脆的迴響:“哀家可得要給皇上備好下個月的人選才是。”
“娘娘,只怕皇上不願意。”墨玉姑姑有些擔憂:“您也看得出來,這大半年來皇上都做了些什麼,他的心思完全落在了瑛小姐的身上,如何肯納沉櫻做綿福?”
“這正是哀家想知道的。”高太后笑了笑,又拈起一瓣橘子瓤:“哀家就想知道,皇上究竟會不會順從哀家的安排,這也能看出來素日裡皇上對哀家的恭敬是裝出來的,還是有那麼一兩分真正的情分在裡頭。”
墨玉姑姑舒了一口氣:“皇上素日裡都將這喜怒哀樂寫在臉上,沒有半分遮掩,娘娘這般試探倒也好,瞬間便知皇上心中所想。”
高太后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沉思什麼,好半天,她才輕聲問:“墨玉,你覺得沉櫻可擔重任否?”
“沉櫻乃是太后娘娘從小便收攏的,沒有娘娘的提攜,她也不可能爬上那個位置,若娘娘真的將她指爲綿福,她定然會死心塌地爲娘娘做事。”墨玉姑姑看了看高太后,有些奇怪:“娘娘,您在猶豫什麼?將沉櫻弄進宮來,您不就是打的這主意?”
“哀家原先確實是這般想的,可上回牡丹花會以後,哀家卻有些覺得不穩當,沉櫻這人,卻是超出了哀家的想象,她竟然也會玩起小計謀來了。”高太后皺了皺眉:“哀家的計劃裡不能出現一絲疏漏,往往是這百密一疏,便會導致全盤皆輸。”
“娘娘,那般年紀的小姑娘,想要爭寵露臉,玩點小計謀也是常理,更何況沉櫻玩的那一手,娘娘一眼便能看穿,何必擔心她會壞了大事?更何況想要控制沉櫻,娘娘又不是沒有法子,難道還怕她弄出些什麼別的幺蛾子來?”墨玉姑姑將嘴湊近了高太后的耳朵邊,咬着牙道:“萬一她不識擡舉,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做掉,也就是掐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
高太后眼角微揚:“墨玉,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
“娘娘,這是您慈悲心腸,可老奴卻只知道,不忠於娘娘的人,膽敢背叛娘娘的人,都該死。”墨玉姑姑臉上的神色冷峻:“娘娘,您想想,若不用沉櫻,臨時用一個根本不熟悉的京城貴女,比方說,大司農家的四小姐,她會不會聽從娘娘的話,這還不知道呢。”
沉櫻十歲進宮,經過高太后五年栽培,這感情頗深,而且高太后也摸得透她的性格,而若忽然換了一個人,只怕是更不好掌握局面。那宇文家的四小姐,眼高於頂,心高氣傲,即便太后娘娘把她指了做綿福,總怕還會以爲是自己的美貌有才,根本不會承太后娘娘半分人情,皇上那邊等於就又少了一枚棋子。
“墨玉。”高太后想了很久,最終下了決心:“你去準備些東西帶了去光祿大夫府,賜與沉櫻,讓樊夫人多教教她侍奉夫君之道。”
“是。”墨玉姑姑答應了一聲,趕忙去了庫房那邊,挑了幾樣首飾過來給高太后過目,然後帶了她的懿旨出宮前往光祿大夫府。
光祿大夫府見了慈寧宮裡的姑姑帶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過來,趕忙開中門迎接,墨玉姑姑將高太后的懿旨宣讀完畢,讓寧春將托盤交給沉櫻:“沉櫻,大喜事呀。”
雖然從沉櫻進宮的第一日,大家便在猜測,太后娘娘有意讓她做皇上的綿福,可在沒有宣佈之前,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畢竟人世間變化豬種,誰又能說此事已是塵埃落定?但是今日太后娘娘賜下東西,又囑咐樊夫人教沉櫻侍奉之道,自然是將這事情定下來了——皇上下個月初二就是十二了,時間隔得太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麼一回事。
沉櫻顫抖着雙手接過托盤,眼淚珠子都快要落了下來,眼圈子紅了紅,朝墨玉姑姑行了一禮:“多謝姑姑費心。”
墨玉姑姑笑得和顏悅色:“沉櫻,你需知這可是太后娘娘有意栽培於你,你也知道,大司農府上的四小姐生得可是沉魚落雁。”
沉櫻心中一緊,連連點頭:“我會將太后娘娘這番恩情銘記於心。”
“那不是應當的?咱們是受了太后娘娘恩情的人,可得要記得,太后娘娘常說做善事不求回報,可我卻覺得知恩圖報是最基本要做到的事情。”墨玉姑姑一雙眼睛緊緊的盯住了沉櫻,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沉櫻,你覺得呢?”
“那是當然。”沉櫻嘴角帶笑:“姑姑你且放心。”
墨玉姑姑滿意的笑了:“我就知道沉櫻你是個知情達理的。”
樊大夫人與沉櫻將墨玉姑姑與宮裡來的內侍宮女們一道送出府門,轉身抓住了沉櫻的手,臉上全是笑:“櫻兒,這下總算是放心了。”
沉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母親,你又在擔心什麼,太后娘娘不早就有這打算嗎?”
口裡說得輕巧,心裡頭卻還有些惴惴不安,墨玉姑姑提到宇文府的四小姐,確實讓她有些忐忑,另外還有那映月宮裡的慕瑛,更是讓她覺得是個極大的威脅,若不是她年紀不夠,只怕綿福這個身份就會安在她身上。
“櫻兒,看你臉色不是太好,似乎在擔心什麼?”樊大夫人留心看了看女兒的臉,覺得有些不安:“你成了綿福,這是大喜事,怎麼就一臉憂慮呢?”
沉櫻的長兄湊了過來,拍了拍沉櫻的肩膀:“好妹妹,以後你到皇上耳朵邊上多幫兄長說幾句好話,也好往上挪一挪。”
樊大夫人笑着替沉櫻應承下來:“肯定會要幫你提一提的,你便放心罷。”
沉櫻覺得腦子裡一片渾渾噩噩,自己還在擔心着將來在盛乾宮裡的地位不保,府中的人就會算計着她,要她在皇上面前說好話——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宮裡的情形,還以爲皇上是個好相與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宮裡過得有多麼辛苦。
“櫻兒,咱們進房說話,外邊天氣冷,可別凍壞了。”樊大夫人笑眯眯的抓住了沉櫻的手:“娘也該跟你說說如何侍奉皇上了。”
聽了這句話,沉櫻的臉忽然熱熱的一片,她羞澀的低下頭去,好半天不敢擡起來,就聽樊大夫人在耳邊繼續說着話:“我還得將你叔父那個得寵的姬妾喊過來,讓她教教你怎麼樣籠住男人的心,你可要好好聽着,以後也好用得上。”
“母親!”沉櫻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