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四月中,大地山林經歷了嚴冬的酷寒,白雪的洗滌,在春風的溫柔輕喚下,慵懶的醒來,慢慢綻放出了春的綠意,鋪滿了人間每個角落,有調皮的鳥兒,在各個樹枝間唧唧咋咋的宣泄着它們一冬的憋悶,很是熱鬧喜人。
花王城外的官路上也隨着春天的來臨,變得喧囂了起來,時不時就有車隊經過。城門處不到五里的路邊有處小草房,房前用木頭和厚厚的油氈搭了個大大的涼棚,棚角有兩眼小竈兒,正坐着兩隻大水壺,嗚嗚發出歡快的氣鳴。
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夥計,上前提了熱水,衝好茶葉,然後笑嘻嘻的給棚裡的七八個客人倒上。
客人們有小客商,有農人,有工匠,甚至還有一位書生,都是行路至此,進來花上兩文錢,喝杯熱茶,歇歇腳,然後再一口氣趕進城去。
其中兩位客商模樣的中年人,顯然是第一次來,見到客人不多,就喚了小夥計到跟前,賞了他幾文錢,要他說說這花王城裡有什麼新奇事或者好東西。小夥計驕傲的一仰頭,說道,“兩位客官,那你們可要告訴小的,具體問哪一方面的事,我們花王城那奇事和好東西可太多了,要是小的全說一遍,您二位今日就得住小的這了。”
小夥計說的有趣,其他客人也都笑了起來,其中那對農人母子,卻笑着附和道,“小二哥說的對。”農人歷來都是憨厚,本性裡有種說不清的卑怯,很少喜歡在人多的時候插言,這母子倆雖然笑得憨厚,但是,卻和小夥計一樣,胸脯挺得很高,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兩位客商對視一眼倒是好奇了。
其中青色衣衫的人,拱手笑道,“我們兄弟是西面天峻城人,聽人說這裡有很多賺錢的買賣,就湊了一點本錢,過來轉轉。幾位兄弟,如果不忙,就給我們兄弟說說這城裡之事,可好?”
另一人也笑着說道,“以前聽過朋友說起過花王城如何,可是,我兄弟一路走來,才發現我那朋友所言不實。就拿咱們眼前這條官路說吧,居然是青石所鋪,當真又平坦又幹淨。這在別的城池可是看不到的。”
那三十歲左右的農人,一聽他提起外面的官路,居然笑着搶了小夥計的話頭兒,說道,“這位兄弟問起這條路,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爲修這條路,我也出過幾日力氣。”
小夥計一聽他說起修過路,就笑嘻嘻的轉回去繼續燒水,把話頭讓給了他。
那農人回身先是伸手給旁邊臉色略微有些蒼白的老母拉了拉腿上的小薄被,才繼續說道,“這條路以前也和別城一樣,都是沙石路,而且年久失修,一旦下雨,到處是泥坑,很是難走。兩年前,新任府尹大人招募了徭役,加上百姓醫館的澤人一起,用了半月時日才修成瞭如今這般的整齊模樣。別說兩位兄弟,我們平日進城也很是便利,省了許多力氣。”
“什麼是醫館的澤人?怎麼還和官府一起修路?”青衣人問道。
結果這次接話的是那位臉色蒼白的老母親,“老婆子和我這大兒就都是醫館的澤人,我們農家人沒讀過什麼書,但是,卻知道知恩圖報,受了醫館的恩澤,我們就是醫館的澤人。”那農人也連忙點頭附和。
青衣人更好奇,“這醫館是什麼地方,難道醫術很好?”
小夥計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着母子倆說話慢而不清,忍不住插言道,“客人有所不知,這醫館叫百姓醫館,在我們花王城的東面,平日裡給我們這些窮苦之人看病,都是不收診費的,就是藥費也只收本錢,而且家窮沒有現錢的,還可以記賬,最後用雞蛋,用柴火或者做工頂替都行。最重要的是那裡的大夫醫術高明,仁心仁德。從不因爲我們百姓窮苦髒污就慢待。去年有個乞丐摔折了腿,就是醫館給治好的,後來還給安排了個守夜打更的活計。”
“是啊,是啊,”那農人也搶話道,“我老孃的咳病就是在醫館治好的,當時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來,就是記得賬,所以修這條路時,我來做了十日工還了藥錢。不過,這兩年種了新菜蔬,家裡日子好過了,我可都是拿得現錢來看病,咱可不能讓人家仙夫人搭太多銀子。”
“可不是,這位大哥說的對。我聽人家說,以前仙夫人每個月都要往醫館裡添幾百兩銀子,也是這兩年大夥日子好過了,才稍微少添點。”小夥計立刻附和道。
青衣男子的兄弟性子有些莽撞,有些不屑的說道,“修青石路這樣的活計屬於出大力的,一日怎麼也要一百文工錢,十日就是一兩銀,這藥的本錢也夠貴的。”
那農人聽出了他話裡的諷刺,立刻拉下了臉,“這位兄弟不知道實情可不要如此說,別說出工十日,就是一年的工錢都頂不了那藥錢。我老孃的病,當初在城裡醫館也診過,大夫們都說不成了。後來聽鄰人說城東開了新醫館,我拉着老孃就去了。人家王大夫硬是切了一隻百年參給我老孃配藥,最後聽說我沒銀子,就只記了一兩銀子的賬。要知道那可是百年參啊,得賣多少個一兩銀子啊,把我們一家人都賣了也不夠。況且,我們修路時,人家仙夫人怕我們吃不飽傷身體,足足拉了幾十車細面過來,日日給我們吃大白饅頭,喝骨頭湯。我這輩子也沒吃得那麼飽過,真是香啊。天下哪還有這般仁慈的人?如果有誰說仙夫人壞話,我王大第一個不讓他。”
青衣人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兄弟,連忙安撫臉紅脖子粗的王大,“我這兄弟歲數小,小時候又常被富人欺負,所以,難免有些脾氣暴。王老哥可不要介意。”說完,連忙喚了小夥計,“給老哥再上碗好茶,就當我給老哥賠禮了。”
王大急忙揮手拒絕,“不用,不用,我也是脾氣急了。”
青衣人哈哈一笑,接着說道,“聽王老哥剛纔提起那位仙夫人,小弟倒是想起一事,這位仙夫人可是三年前因爲試種香米,被朝廷御封的那位夫人?”
“當然。”小夥計正添着茶,心裡高興終於他能插上話了。
“我們這位仙夫人可是爲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她可不只是種香米一件事。什麼茄子辣椒黃瓜那些新菜蔬也都是仙夫人先種了,又傳給我們這些百姓的,要不然大夥的日子能這般好,還有城南的慈心橋,各個村子裡的蒙學…”
“還有,這位仙夫人還是位才女,她傳出一種新的詩文格式,還有一種新算法…”旁邊那位一直聽着衆人說話的書生也忍不住開了口。
他一開了頭,那兩個小商販也跟着說了話,“現在來往花王城的人多了,我們這些小買賣也好做多了。”
衆人你一眼我一語,一時間說的熱鬧了起來。
青衣人和他的兄弟也不打斷衆人,坐在一旁樂呵呵的聽着,左右他們也是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清楚,從大夥的言語裡也能聽到許多。
這時,遠處“嗒嗒”跑來一行四匹馬,其中三匹都是一水的栗色高頭大馬,墨蹄白鼻樑,很是神駿。青衣男子一見就是輕咦一聲,他們天峻城也算個出好馬的地方,可是在那裡,這樣的好馬也是不常見的。沒想到在遠離故鄉的花王城郊外反倒看到了,而且是三匹之多。他的兄弟也是眼睛一亮。
一行人到了茶棚前下了馬,那個小廝打扮的後生連忙把馬栓到了旁邊的柳樹上。前面的三位少年少女則當先進了茶棚,青衣人因爲駿馬的關係,留心打量。當先那位少年,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身材傾長,眉目十分俊朗,銀質發冠束了墨黑的長髮,身穿寶藍色棉布長衫,衣角袖口繡了精緻的雲紋,腰上掛了一隻錦緞荷包和一塊鏤空雕了蒼鷹的玉佩配了松花綠的綹子。看服色就是一般小富之家公子的打扮,但是,他的眉宇間卻有股超於這個年齡的沉穩和敏銳,讓人不敢因爲他的年齡而生出半點小視之心。
緊跟在身後的少女,十一二歲年紀,妃色的棉布衣裙上用鵝黃色繡線繡了一支極漂亮的新荷,襯得她白玉般的小臉兒,少了分稚嫩多了些嬌俏。她的耳上手上都是銀質首飾,唯一出奇的是她腰上斜跨了一隻方方正正的布包,裡面塞得鼓鼓的。
最後的那個少年則穿了套極喜氣的硃砂色短打衣褲,巴掌寬的黑色腰帶,細眉,丹鳳眼,眼神清澈靈動,加上隱隱勾了一抹笑意的嘴角,可以預見再過幾年,一定會是位惹得天下女子傾慕心傷的美公子。
三人找了張空桌兒坐下,那寶藍衣衫的少年對着上前伺候的小夥計說道,“小二哥,勞煩你給我們來一壺熱水,我們自帶了茶葉。”說完遞了十文錢過去。
平常一壺粗茶也不過十文,他們不要茶,只要熱水也給十文,小夥計當然願意,樂呵呵的馬上拎了壺熱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