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探門日。一大一小兩輛青布馬車走在微微坎坷的官路上,郭嬸和小安坐在大馬車裡,一邊做些針線一邊閒話,小安低聲抱怨道,“娘,這官路也太顛簸了,還沒有咱們村那條山路好走。”
“你這丫頭又說傻話,咱們那條山路,雖然才只二十里,卻是二百多人合力修建,夫人又寬仁,細面饅頭,五花肉燉菜,日日不斷供着,修出來的路當然更平坦。這條官道修的時候用的是徭役,聽高家莊那些人說,每日連包穀粥都喝不飽,哪有力氣做活啊,年頭久了,自然就要差許多。”
小安放下手裡的帕子,伸手把窗簾揭了條縫,看着兩側漸漸有些變色的樹林,忍不住擔心道,“娘,馬上就要秋收了,你說夫人什麼時候會回來啊?”
郭嬸想到已經十來日沒有音信的主子,心裡也十分擔憂,跟着嘆了口氣,“娘也不知道,夫人這次恐怕是真傷心了。你那日在夫人身邊伺候,就不知道,歐陽師傅到底做錯什麼事了?”
小安癟癟嘴,委屈道,“娘,我都說了幾遍了,你還不相信,橋頭那麼遠,我也聽不見夫人他們說話啊,只看見夫人很生氣。”
郭嬸用針劃了劃鬢角,說道,“娘還不是擔心夫人,這次是去了那神山頂上,可不是城裡,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吃食穿戴都誰在伺候…”
郭淮在外面車轅上,聽見自家婆娘又開始嘮叨,連忙低聲咳了咳,車裡立刻就沒了動靜。扭頭看見木五也是一臉憂慮,就出聲道,“都打起精神來,夫人有事出遠門,我們可是代夫人去魏家探門的,萬不可丟了我們府上的臉面。”
木五連忙應了下來,又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進了北門,三繞兩繞到了城南碾子衚衕。
巧月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早就等在門口了,一見鑲了虎頭標誌的馬車進巷子,巧月就歡喜的迎了上來,那小廝也返身回去稟報。
郭嬸和小安下了車,整理好衣裙,垂首站在門邊,一邊等着裡面來人,一邊低聲問了巧月幾句話。
很快,韓先生和魏書生還有栓栓都接了出來。郭淮一家還有木五、木八立刻上前行了大禮。
栓栓扭頭看向大馬車,見裡面沒有動靜,臉上的笑立刻就散了,失望的問道,“郭管家,姐姐沒有來嗎?”。
郭淮上前幾步,再次躬身施禮,“回小姐的話,夫人前幾日因爲急事趕去了花都,走前曾因爲不能親來探門很是懊惱,讓小人給小姐帶話說,她只要一回來就會來看望小姐,請小姐不必掛念,而且她會記得給小姐帶花都那裡的好吃食。”
栓栓聽了,忍不住臉色微紅,偷偷看了一眼身前的夫君,嗔怪道,“姐姐真是,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魏秀才看着小妻子這般嬌羞摸樣,心裡一熱,連忙咳了咳,對韓先生說道,“義父,請郭管家進門喝茶吧。”
韓先生笑道,“當然,快請。”
郭淮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張禮單,雙手捧着說道,“這是夫人爲小姐準備的探門禮,請唱禮吧。”
這個時空的習俗,女方探門時要送些吃食或者衣料類的禮物,如果豐厚,就要男方安排人站在門口大聲喊出來是何禮物,這樣左鄰右舍還有男方衆人就會都聽得清楚,以後對新媳婦也就會更客氣。這也是一種變相的示威炫耀,全力爲女兒撐腰、漲臉面,男方如果想苛待自家女兒也要掂量掂量才行。
魏秀才接了禮單,遞給旁邊的隨從,然後請了郭淮一家進門。
木五、木八則留下幫着幾個小廝從車上擡箱子,那長隨展開單子,開始大聲唸了起來,左鄰右舍都出來,站在門口笑嘻嘻看起了熱鬧,木五連忙進車裡拿了一隻杉木盒子出來,抓了裡面的瓜子,分給大夥,衆人就讚道,這魏家的新媳婦兒孃家真是個大方客氣的。
“秋衫兒四套!”
“冬衫四套”
“雲錦一箱,團花錦一箱,玉華錦一箱,浣花錦一箱”
“赤金頭面兒四套”
“玉石麒麟鎮紙一對兒”
“青花底琉璃花樽一對兒”
“食爲天上等點心四匣”
“奇味居上等小食四匣”
“活魚十八條”
“西瓜八隻”
“香瓜十八隻”
長隨喊完一樣,幾個小廝就往院子裡擡一箱,羨慕得周圍鄉鄰一直咂嘴,小聲的不時嘀咕兩句,“這孃家可真是寵女兒啊。”他們只顧讚歎那些綢緞首飾,卻不知道那西瓜和香瓜的金貴,要知道這個時候,西瓜雖然在花都賣瘋了,可是花王城裡卻是除了肖衛兩府都沒有人嘗過的。
魏秀才等人一直走到大廳,安坐上了差點,唱禮還沒有結束。韓先生和魏秀才都聽出了禮單裡絕大部分都是他們當初送過去的聘禮,眼裡都添了欽佩之色,這門親事越看越合適。
當初因爲門第有些不等,他們也着實受了些褒貶,但是,如今先不提人家不聲不響就得了個一品誥命頭銜,太后御賜封號,地位比自家要高出許多。就只看人家這等半分聘禮都不娶的作爲,恐怕那些號稱書香門第的人家都不見得能做到。
再看了一眼堅持坐在末位的郭淮,舉手投足,不卑不亢,氣度不凡,這樣的人物,如果自稱是書院裡的先生,都沒有人會懷疑,可是,他卻是人家府上的管家。
衆人又等了一會兒,唱禮終於結束了,韓先生笑着同郭淮說起了話,栓栓也領着郭嬸和小安轉到後宅。
原本韓先生擔心木艾寡居身份不便,特意又請了安牀那日就曾幫忙待過客的鄭夫人和楊夫人。
兩人正坐了花廳裡喝茶吃點心,一邊聽着身旁的小丫鬟細細學着前面的唱禮熱鬧,就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怎麼就沒爲自家兒子或者侄兒去求娶這樣的兒媳,就算人品長相不好,單這些嫁妝探門禮就夠一輩子吃穿不愁了,更何況她們剛纔和這小媳婦兒閒談幾句,當真是溫柔賢良的好女子,和她們想象中那般粗鄙的農家丫頭完全不同。
再聽小丫鬟說,仙夫人沒有親來,等栓栓領了郭嬸母女進門時,就有些懶於應付,只點了個頭就算了事。
郭嬸暗暗挑挑眉,行過禮後,微微搖頭,示意栓栓收起臉上的不滿之色,然後就坐在軟榻下的錦凳上,溫和笑着,慢慢閒談了幾句吃食用度等方面的瑣事。鄭夫人和楊夫人坐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正要扯個藉口各自告辭。沒想到,前面就有小丫鬟跑來稟告,楚夫人與刺史府衛二夫人親來探門。
鄭楊二位夫人立刻着了慌,他們兩家可都是消息靈通的,又怎會不知,上門來這兩位身份地位是何等的尊貴。她們在花王城大小也算有些臉面,可是和這兩位一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郭嬸看她們驚慌的整理衣裙,心裡冷笑,嘴上卻謙恭有禮的笑道,“二位夫人不必過分擔憂,楚夫人、衛夫人與我們夫人交好,今日這是得知我們夫人不在,怕小姐這裡冷清,所以代替我們夫人來探門的。”
鄭楊二位夫人聽她說話不快不慢,臉上半點兒沒有異色,就知道她平日裡一定是常見這兩位夫人的,於是,心裡就有些爲了剛纔的怠慢不安,連忙搶出門去到二門邊迎接,甚至比栓栓這個女主人還站前了兩步。
衛二夫人和楚夫人與韓先生父子寒暄幾句,就轉入了二門,看見鄭楊兩人站在最前,就微微皺了眉,也不理會她們行禮,笑着對栓栓說道,“小妹,你姐姐有事不能前來,嫂子和楚夫人自作主張來探門,你可歡迎?”
栓栓連忙上前行禮說道,“嫂子和楚夫人來,小妹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歡迎。”說着,又轉向鄭楊兩位夫人說道,“嫂子,這位是鄭夫人,這位是楊夫人,平日對小妹很是照料,今日又特來幫小妹待客。”
鄭夫人和楊夫人聽栓栓這般說,臉色好了許多,連忙上前見禮,衛二夫人和楚夫人都還了半禮,楚夫人笑道,“衛姐姐可能不熟,我卻是見過一次的,上前來安牀,和兩位夫人閒話了多半日呢。”
幾人進了花廳安坐,小苗如意重新上了茶水點心,衛二夫人拉着栓栓坐在她身邊,說道,“本來,你肖家嫂子也是要來的,可是她那身子太重了,就託了我們給你帶了幾匹好綢緞做探門禮,要你別挑理。平日裡閒來無事,就去她那府裡坐坐。我和楚夫人給你也帶了兩套內造的首飾,雖然不值多少銀子,但是花樣極難得。”說完,她身後的大丫鬟就上前兩步把東西遞了過來。
栓栓示意小苗接過,然後和郭嬸一起道了謝。鄭楊二人又附和了幾句,栓栓如何有福,有這些嫂子關愛等等,楚夫人一向手腕圓融,長袖善舞,就笑眯眯的同鄭楊兩位夫人閒談起來。
一時間就說到品蜜會,楚夫人笑道,“世子夫人身子重了,世子爺又在花都有了差事,恐怕不久也要遷回花都去,衛家嫂子也留不久。我看啊,這品蜜會以後就要我張羅了。到時兩位夫人如果有興致,可要一起來聚聚纔好。”
鄭楊夫人一直就惦記這蜂蜜,聽她如此說,立刻大喜,當然連聲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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