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財一口氣喝了杯茶,告訴自家大哥,“好在我機靈,看出姐姐臉色不對,剛纔我一詐隔壁那小寡婦的丫頭,她就立刻沒影兒了。想來定是心裡有鬼,咱們就一口咬住,要去衙門告狀,不怕那小寡婦不服軟。”
唐發嘆了口氣,看向自己這個二弟,眼裡滿是不贊同,說道,“明日一早,我就領着唐平和唐柱兒先回去了,你願意留下就留下吧。”說完,帶着幾家兩個微微不甘願的兒孫回了西廂房。留下唐財在心裡暗罵,“真是個榆木疙瘩,現成的一宗大財都不要,你不要,好,我自己佔了,你可別後悔。”
木艾陪着幾個孩子吃了晚飯,然後又讓春分熬了一碗蛋羹,端進栓栓屋裡,哄着她吃了,然後說道,“栓栓,如今奶奶和你…父親都已經沒有了,你又是跟着我的,虎子以後的安排,姐姐想問問你,可有打算?”
栓栓低着頭,撫着裙子上的玉環,低聲說道,“姐姐,雖說他和我是同一個父親所生,但是我實在不喜歡他。”
木艾嘆了口氣,拽出她手裡被揉得皺巴巴的帕子,慢慢抻平,“姐姐很高興,你現在能這麼直接跟我說,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這就對了,說實話,姐姐也不喜歡那孩子,都說三歲看老,這話原本姐姐不相信,世界上怎麼可能有教導不好的孩子呢。可是,這虎子先是被顧氏引導偏差了,到了這裡之後,奶奶又十分溺愛,早養成了跋扈霸道的性子。王先生那般嚴厲,都沒讓他明白這些道理。以後他長大了,恐怕也不會安分。而你不管嫁到哪裡去了,他頂着你弟弟的名頭,你都要被連累的。所以啊,姐姐想想看,把他送回顧氏那裡去吧。顧氏再不好,也是他孃親,咱們再給一筆銀錢,保他們衣食無憂,也算替奶奶盡了心了。你說呢?”
栓栓側身依偎到木艾懷裡,輕輕啜泣起來,“姐姐,栓栓是不是太壞了,父親奶奶都不在了,我還不想理幼弟。是不是太不孝了?”
“傻丫頭,不會的。你已經十四歲了,就算你現在照料他,再有兩年你出嫁時,難不成還要他跟你到婆家去不成。所以,現在把他交給他母親,對他也好。”
“嗯。”栓栓蔫蔫應了一句。
木艾又勸慰了幾句,這纔出門,吩咐春分,“去外院把木五找來。”
春分快步而去,木五隨後就趕來了,木艾仔細想了想說道,“木五,我這裡有個差事,想讓我去趟石頭堡。”
“夫人儘管差遣,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木艾讚許的點點頭,仔細囑咐了他一番話,然後笑着瞄了瞄微垂着頭的春分,說道,“這事不宜拖得時間過久,否則,燒過了三七,族老們那裡該有決斷了,顧家來人也就不好說了。再說,咱們府裡秋後要起一排房舍,留作大夥成家之用。你早去早回,好幫着張羅些木料石料之類的。”
“是,夫人,小人一定快去快回。”木五擡頭看了一眼耳根處微露緋紅的春分,心裡一陣激動。
木艾伸手打開手邊的小木箱,拿出五十兩銀子,示意小安遞給木五,“窮家富路,這些銀子你拿着,辦事時也用得上。剩下的就賞你做辛苦錢,攢着將來娶媳婦吧。”
木五大喜,連忙跪下磕頭,他如此樣子,並不是爲這些銀子,而是因爲夫人這般說,就是隱隱同意他和春分的事了。雖說,夫人原來有言在先,府裡衆人可以自由選擇,但是,春分可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內管事,他一直擔心夫人會捨不得她早早成親。如今可好了,他心內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木艾擡手虛扶他起來,又囑咐他幾句就打發他下去了。
木五出了大廳,立刻飛奔回倒座房,收拾了幾件衣衫和必用之物,又去廚房找郭嬸要些乾糧路上吃,郭嬸聽說他是要出遠門,於是,把中午蒸好的肉包子,一下子就給他包了二十個,而且還加了一些豬肉脯和鹹豆乾。
木五笑嘻嘻道了謝,和溫伯打了聲招呼,去馬廄牽了匹黃驃馬出來。前些日子府裡一下子進了幾匹駿馬,少爺小姐們歡喜極了,大夥兒也跟着一起掀起了學騎馬的小。他平日裡就和丁三師傅比較相熟,於是得到的指點最多,馬騎得有模有樣了,今日就不耐煩坐車,打算一路騎馬趕去石頭堡,速度也能快上許多。
他騎了馬剛剛出了村,尚未穿過南山下的一片樹林,就見一個黑影突然閃到馬前,嚇得他立刻勒了繮繩,黃驃馬烏溜溜一聲長嘶擡高前蹄猛然停下,然後落地焦躁地踏着步子。
木五連忙拍拍它的脖頸,安撫幾下。再擡眼看去,原來那黑衣人是歐陽師傅,他疑惑的看看四周黑索索的林子,不知道歐陽師傅這麼晚了在這裡做什麼,但是,他還是下馬拱手說道,“歐陽師傅,你攔下我可是有事?”
歐陽看看他身後的黃驃馬說道:“你這是……?”
府裡現在沒有人不知道歐陽將來也許會是自家的男主子,木五當然也不例外,況且他此行也不是什麼機密大事,於是,說道,“我奉夫人之命,要去一趟石頭堡。”
“石頭堡?虎了?顧氏?”歐陽皺眉問道。
木五連忙點頭,心裡嘀咕,這歐陽師傅哪裡都好,就是太過寡言,能用一個字說明白的不用兩個,就是不知,他和夫人相處時,是不是也這般沉默。
歐陽沒有說什麼,側身讓過道路,說道,“路上小心。”
然後就飛身又進了樹林,留下木五一個人撓撓後腦勺,繼續上馬趕路了。
黑衣首領依靠在樹叉上,一手拿着葫蘆一手拿着豆乾,吃喝得正香。見到歐陽回來,笑道,“怎麼,你那小情人兒,可是又有什麼新奇主意了?”
歐陽愣愣撇了一眼他手裡的豆乾,黑衣首領立刻把酒葫蘆和豆乾都護在胸前,說道,“我知道了,下次不叫她小情人兒就是了,你可千萬不能斷了我的酒菜啊。”
歐陽不理會他,從懷裡拿出扁扁的不鏽鋼小酒壺,輕輕打開喝了一口,然後又咬了一口又香又辣的炸雞翅,昨晚那女子躺在他懷裡一邊流淚,一邊說着,她是不是很壞,老太太去世,她除了傷心,居然還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當時心疼極了,可惜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不斷給她擦眼淚。其實這個世界,殘酷的廝殺,飢餓寒冷,無處不在。這麼多年,他爲了生存,燒殺劫掠什麼沒有做過,他早已經麻木了,從沒覺得自己有何不對,因爲那些人必須死,他才能活下去。
可是,這個女子卻能因爲老太太后次援手,一直孝順照料她幾年,而且爲了她那不成器的兒子一家,受了那麼多委屈,都不曾開口指責抱怨。說實話,這些已經足夠報答老太太的恩情了,甚至遠分配權超過許多。直至今日她還把老太太的孫女當做親妹妹一樣疼愛着。可她還爲心裡一點輕鬆而自責,這是多善良多純潔的人啊。如果有一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的過往,她會不會還能這般和他親近。有時候他真的他希望從來沒有接下這個任務,沒有來到這裡,見到這個女子。可是,想到她和他相對走過而不相識,到她會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裡淺笑,想到她那般心力憔悴,還會爲別的男人精心做好美味的吃食,他就忍不住心裡的殺意。他不許,他絕對不允許,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黑衣首領偷眼看看他望着遠處又開始發呆,狠狠嚥了一口口水,心裡嘀咕,這傢伙的小情人兒手藝可真好,日日給他帶得下酒菜都不同,問他要又不給,今日說不得一定要弄來嚐嚐味道。
他悄悄揣好酒葫蘆,深吸了一口氣,猛然竄到歐陽依靠的那棵樹上,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雞翅,轉身幾個跳躍,就隱沒在樹林裡了。歐陽一個愣神的功夫,就被搶了東西,低斥一聲,立刻尾隨而去……
木五緊趕慢趕,終於在第三日下行到了石頭堡,在城門了十文錢的過路費,才進了堡內。這裡雖然和花王城之間不過隔了二百里,但是民風卻極爲不同,街上除了穿着百花制式石青軍袍的兵將,和普通男子之外,居然還有很多年輕姑娘和小媳婦兒們挎着籃子,或者買上幾把菜,或者挑上一盒胭脂水粉,而且和店傢伙計時不時的說笑幾句,完全沒有臉紅的樣子。
木五咧咧嘴,心裡嘀咕,怪不得顧氏那般潑辣沒有規矩,原來是民風如此。
他牽着馬找了家比較興隆的客棧,把馬交給小二去喂,然後要了一間上房,好好洗漱一番之後,換了乾淨的棉布衣衫,才下得樓來,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要了兩盤小菜和兩張幹餅。
等小二過來上菜時,被他拉住,指了外面道邊兒的一個潑皮模樣的人問道,“小二哥,那人總是拉着路人說話,他可是衙門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