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不知道冰棍是什麼,不過有個冰字可能就是涼的東西了,心知她這是擔心自己冷,心裡驀然就變得柔軟了起來,慢慢走過去,感覺身體好似穿過一層綿軟的氣泡之後,就進入了另一個溫暖的世界。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都處在一個空間裡,你能感覺到不遠的樹葉在動,風在吹,可是,你所在的位置卻像被遺忘的角落一樣。不管外面是冬還是夏,是寒冷還是酷熱,你這裡永遠都是最舒適的所在,甚至就連吸上一口氣都分外清爽。
他不想承認是因爲這角落,這個被隔離出來的地方,是因爲有她在一起,才讓他這般感覺不同。
“好了,大功告成,怎麼樣,漂亮吧?”木艾一臉笑意的顯擺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一隻小熊圖案的水果拼盤,然後拿出兩隻叉子放到盤子裡,開了兩罐啤酒,遞了一罐給歐陽,“嚐嚐看這種酒的味道怎麼樣?”說着主動和他碰了一下,仰脖就灌了一大口。
歐陽輕輕捏了一下手裡這個極薄的鐵皮罐子,慢慢把小小的豁口對準嘴‘脣’,喝了一口下去。這酒和他以前喝過的竹葉青,狀元紅、金包穀等等那些酒味都不同,好似帶着一點兒微微苦澀的味道,但是卻不令他討厭,相反,他很喜歡這種清新爽口的感覺。於是,忍不住擡手又喝了一大口。
木艾咯咯一笑,吞下嘴裡的雪梨塊,和他又碰了一下杯,笑道。“很高興你也喜歡喝,來。慶祝一下,我的飛針退步了。”
歐陽嘴角一‘抽’。天下還有爲武藝退步乾杯的,也就這‘女’子會爲喝酒找如此奇怪的藉口。
木艾也不用帕子,擡起手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泡沫,笑道,“這叫啤酒,在我家鄉那邊,人人都愛喝。我以前出去四處遊走時,碰到喜歡的風景就會坐下喝上一罐。有一次我爬上了一座雪山,對着那樣天地一片銀白的壯觀的景‘色’就想喝一杯慶祝一下。結果拿出啤酒來,打開蓋子,還沒等喝呢,啤酒就已經凍住了。我當時,抱着瓶子笑得差點從雪山上滾下來…”
歐陽慢慢喝着手裡的啤酒,靜靜聽着她說話,想象着一個‘女’子獨自走過大河高山,白日裡豪邁自在可以朗聲大笑,夜裡卻不知要對着星月忍受怎樣的孤寂。他心裡突然就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衝動。他想要追上去,陪着她,和她一起在高山上喝酒,一起在河邊烤魚。一起看朝霞一起看落日…他拼命想壓下心裡的這個念頭,卻發現越是壓制越是瘋狂,瘋狂的想要陪伴她…
“以後。我陪你。”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如午夜最濃重的夜風。肆無忌憚的刮進木艾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讓她驀然間僵了身子。
木艾呆呆的看着面前同樣好似被自己的話嚇住的歐陽。這個沉默寡言,平日裡好似空氣一樣沒有存在感,卻總是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異常堅實可靠的男子,說要陪伴她嗎?不可思議,這一刻她爲這簡簡單單連情話都算不上的五個字,動了心! 這一個認知甚至讓她一瞬間腦子裡有些‘迷’茫,原本,在那個人背叛之時,在那個她就算死去,都沒有一個人會在意的大年夜,她發過誓,不再相信任何人的承諾,不再爲任何人動心。可是,現在,她的心居然爲了這個男子的這句話,開始…慢慢跳動起來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開始慢慢信任這個人,開始慢慢讓他接近了自己身邊,是從無論危險與否,只要呼喊他都會立刻出現的時候,還是那個默默陪她喝酒、聽她說話的大年夜,又或者是日日夜裡默契的配合練習…
她可以再相信一次嗎,相信這人兩年來的守護,相信她換了一個世界,換了一種人生,也同樣可以換一個不必孤獨終老的結局?
歐陽在對面‘女’子沉默的一刻才突然驚覺,他真的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而且是這般的不加掩飾,他突然間開始恐懼,這種恐懼是以往面對再強大的敵人,再險惡的環境,甚至生死攸關的一刻,他都不曾有過的。
他不知道他在怕些什麼,怕那‘女’子輕蔑鄙視的眼神,怕那‘女’子呵斥怒罵,怕那‘女’子再也不願意留他在身邊…他想說些什麼,或者婉轉解釋,或者…可最終,他的‘脣’舌卻如同綁了巨石一般,吐‘露’不出半個字來。只能在如雷般轟隆作響的心跳聲中,等待,等待那個‘女’子的宣判…
暗夜裡一時間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除了偶爾輕撫樹梢的微風,再也沒有半點響動。
過了好半晌,這小小的空間裡輕輕悠悠的響起了一聲嘆息,一隻纖長的‘玉’手慢慢舉起手裡的酒杯,淡淡吐出一個字,“好。”
清淡柔軟的‘女’聲,如同世間最美最動人的仙音一樣,徹底抓住了歐陽狂跳的心,這是個出乎了他所有的猜想和意料的字眼。她說好,是應下自己了嗎,是應下和他一起走遍天下嗎,是應下要自己永遠陪在她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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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艾看着他冷硬如冰的面孔開始軟化,嘴‘脣’顫抖着開開合合,心裡慢慢就漲滿了愉悅,嘴角忍不住帶了笑,“叮”的一聲,兩隻酒杯撞在一起,如同敲響了約定的鐘聲…
一口喝盡了杯中酒,眼望遠方無盡的夜空,木艾心裡放電影一般回放着生命裡無數或痛苦或孤寂的日子,低低一嘆,“你是我全心相信的第二個人,第一個人背叛了我,我那時曾發誓,不再信任任何人。沒曾想今日…歐陽,希望你永遠不會做那樣的事。
歐陽驀然垂下眼簾,剛剛伴着無盡喜悅流進胃裡的酒水,瞬間變成了最苦最澀的毒,腐蝕着他‘胸’腔裡的一切器官。上一刻的狂喜,立刻就化成了堅冰,凍得他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
背叛,他最怕的字眼,背叛,一開始就存在的天塹。他開始後悔,後悔剛纔出口的承諾,後悔擔負了這‘女’子的信任。他怎麼忘記了,他那見不得光的身份,那每月必定發出的密信。如果有一日,她發現了真相,那會是怎樣的…
木艾重新打開一罐啤酒,看着自己微微有些發抖的手指,心裡突然有些好笑,都快三十的人了,怎麼就爲了一句簡單的承諾,慌‘亂’的如同初戀的少‘女’一般。
她低垂了頭,晃動着手裡的酒杯,微微有些尷尬的轉了話題,懷念的說道,“這酒我沒帶過來幾箱,喝起來真是有些心疼。等天氣好了,記得提醒我要開始釀酒了,我有個好辦法,可以快速增長酒的年份,等以後咱們就日日拿百年老酒當水喝。”
歐陽依舊沉默的點點頭,木艾‘插’了一塊蘋果遞給他,他伸手接了過去,兩隻手碰觸的一瞬間,好似被電擊了一般,同時快速縮了回去。叉子叮噹一聲掉在盤子裡,也砸在兩個人的心上。
木艾突然就咯咯笑出聲來,心裡暗罵自己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矯情起來,以前相處那般自然,以後難道就因爲一句話,就一直這樣尷尬下去,何況那句話還不是求婚,只是個簡單的約定,雖然這約定對於她有特別的意義,但也不至於立刻就改變什麼。
伸手撿起叉子,狠狠‘插’了一塊最大的蘋果,一把塞到歐陽手裡,“快吃吧,我還有件事要問你呢。”
然後隨手從空間裡拿出來白日裡得的那塊令牌,左右翻看了兩下,扔給歐陽,“歐陽,知道這牌子有什麼用嗎,聽說很金貴的。”
歐陽看見牌子,瞳孔突然一縮,幾口吃下蘋果,放下手裡的叉子,拿起牌子仔細看了看,低聲問道,“孫家給的?”
“是啊,爲了感謝我送了那株百年仙夜草,救了孫公子的‘性’命。其實,那‘藥’苗是從王老爺子那裡拿來的,他寫信索要,我當然不會拒絕,孫家實在沒有必要感謝我。但是,我當時如果不接,恐怕讓人以爲我爲着前幾日的事,心中還存了芥蒂。這樣反而不好,只得收了。如今咱們府上已經是如履薄冰,如果這令牌再引來江湖上的覬覦,恐怕有些麻煩…”
木艾話未說完,就有一個含着笑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夫人放心,絕不會有夫人擔心之事發生。”
話音剛落,就有一人從樹後轉出,身材瘦弱傾長,月白‘色’的雲錦長袍在如此暗夜裡浮動着幽暗的微光。
歐陽一躍跳了起來,把木艾護在身後,暗暗自責剛纔一直心思不屬,沒有留意到有人躲在附近。木艾雖然耳目五感都要靈敏與常人,但是她畢竟不是自小習武之人,完全沒有監聽四周的習慣,況且又自持有歐陽這樣的高手在身邊,所以,兩人誰也沒有發現周圍還隱藏了旁人。
那月白袍子之人幾步走進,笑道,“仙夫人,在下孫昊,因爲晚膳時貪嘴犯了積食,出來閒走,偶爾聽到夫人說起義字令一事,才忍不住出聲以解夫人疑慮,如有驚嚇夫人之處,還請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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