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艾擡手喝乾杯的茶,說道,“你這次沒跟姐姐進城,所以今早我們出門時的情形,你沒有看到王書生的老母親。姐姐不好背後說人閒話,不過,那老太太可不是像咱們奶奶這般好性子,顧氏那般撒潑,奶奶都不曾開口教訓她。可是,這老太太自持她們家原是書香門第,雖然如今落魄,受僱與我們做西席,但是,她自覺身份高貴,是沒把我們小小農家放在眼裡的。乘車到了隨園門口,都不肯下車給跟我見面。而且還出聲責怪姐姐多言,讓王書生多吹了風,因爲她的兒子將來是要趕考做狀元的。”
栓栓擡起頭來,眼裡閃過一絲怒氣和疑惑,姐姐在她心裡可是除了奶奶最親、最佩服的人,驀然聽說有人看不起姐姐,對姐姐無禮,哪怕那人是她心儀之人的母親,也讓她心裡不舒服。
木艾似乎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如果不信,可以問小安,當時她們都在姐姐身後的。你還小,不懂這些世人眼中根深蒂固的階級,不懂人是分了高低貴賤很多種的。姐姐就是開了多少間鋪子,種了多少畝田,在王書生的母親眼裡,都是要低她一等的,因爲他的兒子是讀書人,是秀才,過幾年大考後,很可能就是狀元、榜眼、探花,是士農工商排第一的仕。”
喝了口水,木艾繼續說道,“栓栓,你說,以老太太這樣的想法,他能同意他將來要飛黃騰達的兒子娶一個農家女子嗎?說實話,現在他們正是落魄之時,姐姐如果動些心思手段,也能逼迫得她同意你和王書生的婚事,可是,成親之後的日子你要怎麼辦,你能永遠都呆在姐姐身邊嗎?王書生赴考高中,放官外地,你不跟着去嗎?到時候,如果有哪個上司賞識,願意把自家女兒嫁他爲妻,那王老太太一定是千肯萬肯的,那你呢,要怎麼辦?如果他是心狠手辣之人,一杯毒酒騙你喝下,報個暴斃身亡,姐姐恐怕都要幾個月後才能得到信兒。如果他對你還有點情分,娶了那官家小姐做平妻,你要忍受婆婆的區別對待,要忍受夫君被走一半,你可願意?整日裡穿得也許華美,吃的也許精緻,但是,卻要獨對空房,沒有人說話,忍受婆婆的刁難,你喜歡這樣的日子?”
一連串問號,砸得栓栓胸口如同堵了一塊大石一樣,悶得厲害。木艾拉了她的手,輕輕的又加上了兩塊,“當然你是不相信王書生會那麼對你,那麼栓栓,你憑什麼相信呢,就憑那**從車上摔下去時,他接住了你,還是去他家裡拜謝時見過的那幾眼,你就斷定他是你一生的良人,會放棄升官的誘惑只娶你一個人?還是他會冒着被人稱作不孝子的危險,在她母親苛待你時,駁斥老母,維護與你?人是最易變的,傻丫頭,最後其實姐姐還想問,你先把人家放在了心裡,可是,你想過沒有,人家可是也同你一樣?”
栓栓聽了最後這一句,腦子裡哄得一聲炸了個響雷,對啊,她一心戀慕王書生這些時日,剛剛姐姐勸說時,她也在擔心以後成親要怎麼和婆婆相處,糾結與他如果娶了平妻或妾冷落自己要怎麼辦,可是,她真的忘記了最重要的事,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也喜歡自己?
木艾也不急,從空間裡摘個蘋果出來,慢慢用刀子割成五等份,遞了一瓣給栓栓,自己也拿了一瓣吃起來,吃完擦了手。
淡淡說道,“你要先想清楚,你究竟要做什麼,再去選布料,如果你想做裡衣,就一定不要選綢緞,因爲那東西雖然漂亮,但是貼在身上太涼。你是個聰明的好姑娘,好好想明白了,然後咱們還是要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呢。姐姐先回去了,早點睡。”
木艾起身走了出去,轉身關門時,回身看了一眼還在拿着蘋果發呆的栓栓,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懂男人對於名利的執着。
幾個丫頭正等在門外小聲閒話,見她出來連忙過來伺候,木艾嚴厲吩咐小苗如意要時刻注意栓栓的舉動之後,才帶了春分回房。打發她去睡後,木艾換了黑色的利落衣褲,開了三進院子的角門。
歐陽早早等在兩人常用來練習飛針的大樹邊,見她過來,一言不發,拉動繩子吊起了畫着密密麻麻穴道的木人,讓它在空中無規則晃動,然後吐出兩個字,“肩井”
木艾暗自吐吐舌頭,她這幾日進城半點沒有訓練,今日一開場,歐陽就換了活動靶子,看樣子今夜她必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應付過去了。
兩個時辰的練習過後,照舊是休息時間,木艾晃晃發暈的腦袋,靠坐在大樹下,隨手拿出兩個雪梨出來,扔給歐陽一個,說道,“昨日義兄說,給咱們府上派了個十名暗衛。在城裡時還好,如今咱們回了村裡來,他們恐怕就駐紮在山外了,你一會兒去看看,和他們的首領熟悉一下,讓他們最好有個明顯標識,否則萬一真有突發狀況,分不清敵我就不好了。對了,記得告訴他們以後衣食等物的補給,由咱們府裡出,我會囑咐郭嬸多備些吃食,你辛苦一下,每日天黑後就給他們送些去,如果他們需要其他物品,你直接找管家。他們都是爲了護衛我們府上而來,如果還要讓他們每日忍飢挨餓,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肖府護衛?”歐陽拿着雪梨的手就是一頓,沉聲問道。
木艾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對啊,據說是安國侯府派過來的。我不想讓他們太過接近咱們府裡,又不忍漠視,只能這樣將就着了。”
肖恆沉默了片刻,然後幾口把梨吃了,說道,“我這就去。”然後閃身幾個縱跳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木艾微微挑了眉,起身收了樹上懸着的木人和地上的毯子,轉身回了院子安歇不提。
再說歐陽一陣疾馳,趕到南山邊路口,雙手合攏捂在嘴邊,吹了幾個奇怪的音調出來,很快左側的樹林裡也傳了幾聲相同的音調出來。歐陽略一沉吟,轉身飛奔進林,跳躍間,目光四處橫掃,很快就見到一棵高大桂樹的樹幹上,坐了一個身姿瘦削的男子,黑衣黑褲,黑色布巾蒙面,如果他此時不是坐在樹幹那麼明顯的地方,而是躲在任何一叢灌木後,或者伏在陰影裡,任誰也發現不了。
歐陽站在樹下,仰頭望着那個男子,依舊沉默,兩道擰緊的濃眉,稍稍泄露了他心裡的矛盾。
那男子等了半晌,也不見歐陽說話,居然“撲哧”一笑,暗啞低沉的聲音在如此寂靜的午夜裡聽起來是那麼清晰,“十三,好久不見。你當初接任務時,我就說你是來享福的,你還不承認,如今怎麼樣?”
歐陽,不,秘十三,還是那麼直直的擡頭看他,繼續沉默,那男子布巾下的面孔抽了抽,有些無奈說道,“你居然這般對待你的首領,就不怕我發怒懲罰你?罷了,罷了,看在你曾救過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你來,可是有事?”
秘十三收回了目光,淡淡回道,“夫人不忍你們捱餓,以後每日我會送吃些吃食過來。”
“夫人?沒想到這小寡婦還挺善良…”那男子說到一半,就被秘十三一個眼刀瞪得收了回去,輕飄飄跳下樹來,嘟囔道,“不喜歡我說,我就不說,旁邊還有兄弟們在呢,也不給我留點顏面。不過,你每日能送些吃食來也好,啃幹餅啃得我都快吐了。你在這裡執行任務,每日裡不必餐風露宿,不知道有多享福。而且我在肖府時聽說,這寡婦…呃,這府裡新鮮吃食最多,每日裡連下人都能喝上肉湯,可憐我們就蹲在角落裡挨凍受餓…”
如果是木艾此時在場,一定會驚得下巴都掉在地上,哪部電影電視劇裡,凡是頂着暗衛名頭的,不都是武功高強、冷血沉默的那一類人,而這個聒噪的長舌男子不但是暗衛,居然還是頭領。這不得不說肖府秘營能夠傳承幾代不衰,必有它的過人之處。
每一個秘營成員,都是孤兒出身,兩三歲時就被從街上帶到某一處的大院子裡,每日刻苦識字習武,十歲時送進野獸遍佈的深山獨自生存三年,活着出來的孩子,再被送進另一處院子繼續習武,每月互相殺戮,直到十八歲出師開始執行任務,積累二十件任務完勝,沒有任何失敗,纔可以被上封號,或者頂替犧牲之人封號。
自此才能開始過半正常人的生活,平日裡都有正當謀生的差事,可以聽戲喝茶,可以逛逛花樓,甚至可以成親生子,但是晚上就要恢復秘營暗衛的身份,飛檐走壁,殺人摘頭或者刺探消息。這樣的日子如果平安度過十年,不管肖府裡再缺人手,都不會強留與人,或者留在主子身邊伺候,比如肖大管家,或者安排爲鋪子裡的掌櫃,或者田莊管事,或者直接落腳在哪個城池臥底,總之,除了特定的時候需要提供消息之外,其餘就和普通百姓的日子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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