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幾人吃了早飯,木艾吩咐孔喜派了個侍衛拿她的信回府裡調人,然後又把昨夜弄好的章程和圖紙拿給木六,讓他自己去研究,等明日人手到了就可以開始改建院子了,花費銀子從她這裡出,單立個賬冊,做好各項花費的記錄就行,木六鄭重捧着圖紙下去了。
木艾翻了以前畫的那幅關於《春眠》的畫拿出來,先是讓早就背誦過的辛巴領着哥哥妹妹們先讀了一遍,美得胖小子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小手兒背在身後,別提多驕傲了。然後,她又對照着畫面把詩裡的意思給孩子們解釋了一遍,直到他們都理解了,才讓大禹帶着弟弟妹妹背誦。她則拿了鉛筆和硬紙出來任勞任怨的畫上了連環畫…
不提木艾這邊教育孩子、開辦醫館,日子過得精彩紛呈。
單說百花國石頭堡邊,越過那道好似惡魔之眉的萬丈深淵天塹,再向北千里有餘,有一座完全由丈許厚的青石砌成的宏偉之城,就是與百花國對立百年的黑水國,都城——黑冰。
此時將盡二月末,百花國那邊正是春意漸濃,春風漸暖之時,可是,這裡卻還是一片寒風呼號,雪花紛飛的冬日之貌。黑冰城最中央的位置建的是代表黑水至高權力的龐大皇宮羣,在皇城左側依傍着宮牆,還建有一座幾十畝大小的宅院。而那裡住的人是先皇駕崩前親封的輔政王爺—瑞王,按理這瑞王能夠得到先皇垂青信賴,應該是一位胸有丘壑、手眼通天的英才俊傑。可惜,都城裡的老百姓提起這位王爺都會嘆上一口氣,他們的先皇一生睿智,卻在死後所託非人,這瑞王據說十歲後就出宮學武去了,常年漂泊在江湖,學了一身怪脾氣,喜怒無常不說,還喜酒好美女,剛剛受封做了輔政王,就建了這座大王府大宅,廣收美女侍妾,整日歡歌豔舞不停,哪裡管過半點兒朝事啊。
這不剛剛日盡午時,王府大宅佈置最華貴最豔麗的大廳裡,就已經飄出陣陣琴鼓之音,偶爾其中還會夾雜着幾聲女子的嬌嗔笑語。
十幾名身着水藍輕紗的女子隨着樂曲的律動,在肆意的扭動着手臂腰肢,時不時的閃動着魅惑的眼睛瞟一眼前方軟榻上的男子,赤裸裸的表示出她們的誘惑獻媚之意。
男子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黑髮如上好玄色錦緞般隨意的披散在肩頭,微眯的眼眸似乎永遠都充滿了似笑非笑的嘲諷,眉梢兒輕佻,嘴角淺笑吟吟,一手搭在軟榻上,一手託了只金光燦燦的酒杯慢慢搖晃着裡面的美酒,然後大口喝下去,毫不介意那滴出的酒汁兒打溼半敞的胸膛…
他的身旁斜倚着兩個半露酥胸的嬌媚女子,那個着了鵝黃衣裙的嬌笑着給他再次斟滿了酒,柔聲埋怨,“王爺,您偏心,昨日賞了紫鸞姐姐上好的料子做衣裙,都沒賞瑩兒半塊,瑩兒好傷心。”
對面妃衣女子聽見她如此說,也擠在男子耳畔嬌聲附和,“是啊,是啊,王爺也不疼豔兒了,前些日子還答應帶豔兒出府去選首飾,結果都這麼久了,王爺恐怕早就忘了。”
男人低垂了眼簾,掩下眸子深處那絲厭惡,擡起白玉般修長的手指覆蓋在櫻紅的脣上,輕輕打了個哈欠,帶出一股淡淡酒香,動作間是那般的風情冶麗,隨性無拘。兩女雖然已經見了不下百遍,但是眼裡依然滿是驚豔之色。
男子好似帶了無盡的憐愛,笑看着兩女,擡手撫了撫她們的臉頰,說道,“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幾匹布,幾件首飾,我瑞王府還缺這些東西不成?什麼時候閒了,自己就去鋪子裡挑,讓賬房付銀子就是。”
兩女一聽大喜,連忙嬌聲謝恩,然後佈菜斟酒,伺奉的更加殷勤,男子欣然接受,摟着兩女觀賞着大廳中的一衆舞女,時而贊上兩句,其實心神早不知去向哪裡…
屋中歌舞正酣,軟榻後的窗外卻突然發出一聲寒鳥的鳴叫聲。寒鳥是唯一一種陪着黑水國度過漫長冬季的鳥類,所以百姓們感激它們的陪伴之情,從不曾動手捕捉或傷害,天長日久,寒鳥也就不再怕人,時常在各家房前屋後飛過鳴叫,所以此時屋內衆人誰也沒有在意,除了那軟榻上的男子…
大廳中衆女一曲終了,男子淡淡吩咐了一聲,“舞跳的不錯,都下去領賞吧。”然後又對身旁的兩女說,“你們也下去吧,我累了。”
兩女在他身邊半年,深知自家這位王爺的脾性,雖然疼惜美人,但卻最是不喜誰人反抗他的話,曾經丞相府上送來的一位絕美歌姬,就因爲仗着寵愛,不肯改換曲子,被王爺當即打折了雙腿,賣到了花樓。
於是兩人沒有纏磨着要求留下,反而馬上乖巧的嬌笑着隨同舞女們退出了大廳。
男子隨意瞟了一眼驀然間安靜下來的大廳,順手理好衣服,起身走到窗前,掰開窗栓,放進一個身着紫緞衣衫的少年來。
這少年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脣紅齒白,雙眼靈動幽深,五官輪廓隱約可見於男子有三分相似之處。可能是在外面躲了有一會兒了,頭上肩上都落了一層薄雪,臉頰也凍得有些發紅。
男子微皺了眉頭,隨手幫他拍打幾下,然後擡手連敲了少年幾記爆慄,“在外面蹲多久了,萬一染了風寒,看你以後…”
少年連忙雙手護住自己的頭,出聲喊道,“皇叔,皇叔,不要打了,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男子聽了這話,似乎更怒,“還稱我?”
“朕,是朕,王叔,朕再也不敢了!”少年連忙從善如流的改了稱呼。
男子眼裡閃過一抹好笑,臉上哪裡還有半點兒邪魅之色,好似完全換了一個人一樣,也不理會少年,轉身坐回榻邊。
這時大廳旁邊的側門被人推開,一位六十左右的青衣老人端着托盤低頭走了進來,少年極熱情的揮手打招呼,“醜總管,今日給朕做了什麼好吃食?”
老人應聲擡起頭來,本來就已老邁乾枯的臉上居然縱橫交錯了十幾道刀疤,當真是恐怖之極。可是聽少年叫他,咧嘴一笑,臉上猙獰之內卻奇異的表露出一絲寵溺,“回陛下,今日老奴用山參和白稚雞燉了湯,您喝一盅去去寒氣吧。”
“醜總管最好了,總是給我做好吃的,不像皇叔就知道打我。”少年一邊瞄着男子,一邊伸手去端雞湯。
老頭兒又是一笑,“王爺那是心疼陛下,陛下慢用,老奴告退了。”說完,他又從側門退了出去。
男子斜倚在軟榻上看着少年喝湯,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眸裡慢慢褪去了深棕色,恢復了詭異的碧綠色,但是裡面卻溢滿了溫暖之色。
少年回身一見,就知道他這皇叔一定又想起了自己的父皇,雖然皇叔不曾對他說過,可是從母妃那裡和父皇的隻言片語裡他也把事情,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據說,皇叔和婉姑姑本是皇祖母四十高齡之時生下的雙生兒,皇祖父很是高興,正準備全國大慶三日,可惜卻突然發現,皇叔的眼睛居然是極爲少見的碧綠色,宮中奴僕愚昧,紛紛傳爲夭邪不詳之物,大臣們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極力主張把出生幾日不到的皇叔扔在皇陵裡贖罪自滅,但是當時已經被封衡王的父皇卻心疼親弟,極力據理力爭,最後雖然皇叔還是被扔到冷宮裡由宮娥撫養,但是也算是保住了性命。皇祖母想念幼子,本身身體又不好,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據說皇叔在冷宮裡的生活很苦,父皇和婉姑姑常帶着吃食衣物去偷偷看他,才勉強讓皇叔活了下來。
等父皇登基後,皇叔終於得以走出冷宮,卻被聞名黑水武林的天雲老人看中,帶回深山裡學藝,一走就是十幾年,連婉姑姑出嫁都沒能回來看上一眼。如果前年不是宮裡出事,父皇重病,婉姑姑身亡,皇叔恐怕是一生都不想回來的。
誰願意放棄那般縱馬江湖、肆意遊玩的自在生活,回到這個冰冷殘酷,充滿了死亡殺戮的皇宮?
可是,皇叔卻爲了父皇的囑託,當真做了一個喜好美色的酒色王爺,用放浪無羈的假象迷惑了所有人,暗地裡卻幫着他出謀劃策,清除一個又一個身懷不軌的大臣、世家、豪門,甚至那些血脈兄弟。
有時,他也想過,也許有一日,他足夠強大,能撐起這黑水的萬里天下,就讓皇叔重新回到他的江湖裡,仗劍天涯…
少年收回目光,默默喝完手裡的雞湯,開口問道,“皇叔,這個月的密報到了嗎?”
“到了,百花那邊自從上次石頭堡叛亂之後,只剩了幾個低級探子,已經探不到什麼有用之事。”男子輕拍了一下軟榻扶手側面的一個雕花凸起,少年腿邊就彈出一隻木盒,少年輕車熟路的拿出最上面一張紙條,大略瀏覽了兩眼,然後又扔了回去。
男子再拍了一下,木盒立刻又收了回去,與木榻重新溶爲一體,嚴絲合縫,任誰從外面都找不出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