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山莊最近十分不安寧, 先是傅小姐被害,頭七剛過,山莊裡就又出了事, 死得是一個僕人。頭一天晚上失蹤, 隔天下午在僻靜的地方發現屍首, 死得也十分蹊蹺, 身上其餘的地方都沒有傷口, 唯有脖子被撕開一個大口子,血肉模糊,血都流乾了, 死者面容也是驚恐無比,好像臨死前看到了什麼恐怖駭人的景象。
一時間弄得山莊里人心慌慌, 下人們紛紛議論說是傅小姐枉死的鬼魂回來作祟, 正好那人倒黴就被撞上了, 否則怎麼可能會死得那麼奇怪呢?
王錚自然也聽聞了這件事,雖然對死去的傅小姐心懷愧疚, 卻不相信鬼魂作祟一說,猜測是遭人或者猛獸襲`擊而死。只是江湖中有哪一類人會有撕裂人脖子的嗜好,這也只能是邪魔歪道所爲吧。
說來慚愧,有人失蹤的那天晚上,他在外面確實聽到了一點響動, 像是人發出的驚叫聲, 但那聲音實在過於微弱而短暫, 從耳邊一閃而過, 他不能確定是不是有人出了事。而且他現在的處境, 自顧也不暇,也就沒有心思再去管閒事了。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死了, 這使得他不禁將死者與前一天晚上聽到的驚叫聯繫起來。
這段時間裡,王錚一直呆在自己所住的院子裡,很少走出去。山莊裡的人自然都知曉了傅小姐的死因,都認爲是他一手造成的,因此就連平日裡給他端茶送飯的丫鬟都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更別提其他的人了。自然而然地,王錚就不願意走出去了。
雖然傅天華沒再鎖着他,不過正如他所說得那樣,他妹妹確實是因他而死,他是不可能一聲不響地就離開山莊的。傅天華要他留下,他就留下;傅天華要他走,他也會離開的。
這段時間以來,傅天華每天都會來看他,他倒沒有再對他發火,也沒有再奚落他,進到房間裡後只是安靜地站着或坐着,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雖然神態平靜,目光也沒什麼不妥,卻仍還是讓王錚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莫名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意,不知道他意欲何爲。
對於他這種奇怪的行爲,王錚雖然心裡置喙,但是卻不能阻止,最後只能解釋爲是他在監視自己,也許是怕自己偷偷跑了吧。然而最近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已經有兩天沒露面了。王錚倒不是被他瞧上癮了,只是奇怪他被什麼事情絆住了,畢竟以往他都是每天準時出現在院子裡。
王錚佇立在院中,夜闌人靜之中,耳邊響起的唯有細弱的蟲鳴,擡頭望去,只見一輪皓月懸掛於幽深的夜空中,皎潔的月光灑下,映得周圍的景物清清楚楚,纖毫畢現。他倒忘了今天已經是十五了。
即使夜色濃重,他的頭腦仍還像往常一樣清醒,沒有一絲睡意,思緒又在這樣安靜的夜中不知不覺飛到了遠方,飛到了那人身上。就在此時突然間一絲聲響傳入他的耳中,令他雙眼驀然一驚,又是類似的叫聲,這回卻比昨天要明顯了一點,讓他不費多少力氣就抓`住了。
聲音似乎是從他屋後傳來的,他害怕白天之事會再度重演,因此不多加思索便起身縱到了屋頂上,循着記憶找去。他所住的院子在山莊裡算是相對偏僻的角落了,再過去不遠便到山莊了盡頭,翻過圍牆,便是後山了。王錚四處搜尋了一遍,既再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也沒有看到任何身影。
他正奇怪間,又一聲驚叫傳入他的耳中,這回卻顯得清晰而明顯,他不禁擡頭望去,聲音是從圍牆外面那片密林裡傳出來的。王錚躍出高牆,儘量放輕自己的腳步,好不驚動可能存在於黑暗中的人。灑下來的月光被層層交疊的枝杈分割得支離破碎,灑落在地面上,形成斑斑點點,隨着夜晚微風的搖曳,光與影交織成一片幽昧的環境氛圍。
沙沙沙,伴隨着風拂動樹葉的聲音,走出不了多遠,另有一種低沉虛弱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入王錚的耳朵,飽含驚恐與慌張。王錚藉着月光放眼望去,剎那間,一片雪白的衣襬映入了他的眼簾,上面沾染着一抹鮮紅的顏色,像是血跡。
只見一條白色的身影伏在草叢裡,黑鴉鴉的長髮散落在背上,似乎壓在什麼東西身上,低垂下來的頭顱小幅度地晃動着,發出一種怪異的毛`骨`悚`然的啜`吸聲,好像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什麼。而王錚在走入密林中時聽到的嗚咽聲正是從那白衣人身下發出來的,但此時已變得十分微弱,氣若游絲。
這是什麼邪魅!王錚立刻從藏身的樹後衝出,伸手擊向那個白衣人。他一有動作,伏在草叢中的白衣人立刻像是有所察覺般,啜`吸聲驟然停止,隨即將手上抓着的東西撇在一邊,猛然轉身迎向王錚。
王錚一接觸到那人的面龐,雙瞳驟然一收縮,嘴中忍不住溢出一聲驚呼,他的臉!那白衣人與他對了一掌之後,倏忽之間便退出了數步之遠,站在樹影下與他遙遙相望,破碎的月光落在他的面頰間,搖曳不定,更襯得他整個人狀如鬼魅,陰森瘮人。
而剛剛被他撇落在地的哪裡是什麼東西,分明就是個人,或許剛纔還有一線生機,但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是個青年男子,山莊內僕役的打扮,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面孔慘白而僵硬,雙目怒睜,透出驚恐無比的神色,好像臨死前看到了什麼恐怖駭人的景象。更重要的是他的脖子上被撕開一個大口子,血肉模糊,傷口已經被舔shì得發白,再也滲不出一滴血來,跟今天下午被發現的那具屍體一樣。
王錚驚愕的視線從被害者身上轉移到了不遠處的那個白衣人身上,清風揚起他白色的衣袂,鮮血點綴其上,宛如暈開朵朵曼珠沙華。他那暴露在月光下的半張臉對王錚來說是極熟悉的,因爲他在這段時間裡每天都能看到他。
可另外半張隱在樹影下的臉卻絕顯得恐怖而駭人,只見上面佈滿猙獰的傷痕,縱橫交錯,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就連嘴角都深深地豁開一道口子,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爲是他在微笑,其實那只是一道向上勾起的傷痕而已。這都是些陳舊的傷痕,掩蓋了他的本來面目。
“是你……你是……天華,你的臉……”
隨着王錚顫抖地發問,那個站立在樹影下的白衣人動了起來,慢慢地向他走近,鞋底摩挲着雜草發出的沙沙聲清晰可聞。只見他一面走近,一面徐徐地說道:“你知道是誰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嗎?”
他笑眯眯地開口發問,輕柔的聲音顯示不出一點憤怒的意味,唯有殘留在嘴角的殷`紅的血跡爲他浮現在臉上的笑意增添了一抹妖異。
“我不知道。”王錚搖頭,面對他的靠近,他下意識地就生出危險之心,警惕地往後退去。
“你忘了?那個人不正是你嗎?”
“我?”王錚露出不解之色,說道,“我怎麼會?我從來也沒有害過你。”
“你忘了,你當然忘了!你心裡面只有林飛白,以前的我對你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冷笑聲響起,對面的人影已朝他撲來,王錚幸好早有防備,猛地一閃身,讓他抓了個空。隨後兩人交起手來,這也是他首次與傅天華交鋒,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時間一長,他便隱隱覺得這人的步法招數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裡見過或者交過手。
王錚截住對方抓向自己的手臂,卻不料下一息,對方手臂突然暴長,瞬息之間便拍向他的肩膀,王錚始料未及,根本不及躲閃,肩膀上就狠狠遭受一擊,他手捂左肩,蹭蹭蹭頓時連退數步,面色一片刷白。
下一息,王錚驚愕地看到剛剛擊傷他的手臂竟然脫離了傅天華的身體,朝他襲來,這與那個曾經在無定門裡擄走他的黑影何其相似。那隻冰冷的手!王錚猛然間記起當初他與黑影交手時曾接觸過他的手,冰冷而僵硬,與傅天華的雙手何其相似。
難道說?他心頭猛地一顫,終於明白爲什麼他剛剛會覺得對方的武功似曾相識了,他現在纔想到傅天華的武功套路竟是隱隱與曾經潛入無定門的那個黑影相似。難道說傅天華就是那個數月前將他從無定門擄走的黑影嗎?然而如果一旦確定了這個事實,那麼他這數月以來所經歷的一切都要爲之改寫了。
這些念頭如電光火花般從他腦中一閃而過,他剛打退飛來的兩條手臂,手臂的主人後腳便已逼至跟前,如果傅天華不用這種鬼魅的伎倆偷襲他,那麼短時間內,王錚或還可以支撐一二爲自己尋找一個逃脫的機會。可惜這回傅天華是下定決心不會再讓煮熟的鴨子從嘴邊飛走,而且王錚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真面目,那就更加不能讓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