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恐怖?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不要命了。
前面的事情他沒能看在眼裡,撥開人羣的時候就看到辦公室門緊閉着,他聽到了常遠在跟她吵架。
她說,“我知道……但是常遠,如果孩子出一點什麼閃失,我跟他這輩子,也就不可能了,我很對不起,我知道我衝動,但拜託你跟他說一聲我沒有辦法吧……事關別的我都不會這麼激動,但是小誠是我的命,誰敢動他,我要誰死。”
常遠說,“我相信,我當然相信你,你把刀收一下,免得傷害到你自己……慕水,我不知道你說的孩子是什麼,千城知道嗎?”
她的聲音停了停,接着冷硬嘶啞起來,“不關他的事,我對不起他,如果我跟對方火拼死了,你讓他忘了我吧。”
你讓他忘了我吧!!
就……那麼簡單嗎?
她脖子裡還戴着那條項鍊,手腕上也是。
殷千城探身過去,深邃如海的眸子之間蘊藏着不知道多麼深沉的情愫和力量,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掏出那一枚項鍊的墜子,星辰,太陽,說好了拼湊在一起纔是完美的,她卻那麼輕易就放棄了,大概她也是不想放棄的,如果事關孩子的話……
他的心臟猛地針扎一般的疼,眼眸閃爍,這種情況下,他一個男人擔任的責任更加重大一些,他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她?
暮色降臨了。
那唯一的一盞小燈已經撐不起房間裡所有的光線,但是殷千城卻不敢開燈。
這一棟公寓他封存了很多年都沒有入住過,因爲她的心門打不開,如今明明她心門已經打開,甚至連一個孩子都有了,但是此刻……他卻不敢,一點點都不敢,再光明正大地面對她了。
……
殷莫北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裡,誰敲門他都吼回去沒讓人進來。
他自己待着也一動不敢動。
終於,他憋得受不了了,自己在辦公室裡暴跳如雷地摔東西,百合窗子被摔破了一塊,所有人都看到殷莫北脖子裡綁着個白條就像是自殺未遂的人一樣,踢着櫃子,砸着櫃子裡的東西,瘋狂地咒罵嘶喊着,不知道在不甘心些什麼。
殷莫北本來就窩了老大的火,老爺子把孩子中途搶走了,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如今一個江慕水都敢過來拿死威脅他,殷千城居然對他理會都不理會一下,這些混蛋,他殷莫北非讓這些人瞧瞧他的厲害,那一年殷莫南的縱身一躍實在是太暢快了……等着……等着吧……他這一次,讓這一對亡命鴛鴦,一起跟着那個孩子跳下去!!!
……
頭頂有昏黃的光芒在晃動。
江慕水勉強睜開眼睛,被刺痛了一下,緩了一會兒之後再眯着眼睛睜開眼皮,她坐了起來,感覺到從後腦到脊椎的部分痠痛不已,血液從四肢流回心臟,慢慢恢復了一點點力氣,但是還有點頭暈目眩。
轉眼之間,她水眸猛然一陣冰冷,擡起自己被包紮好的右手來,看着上面隱隱滲透出的血跡,瞬間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做什麼。
小誠!!
她猛地站起身,大腦一片眩暈,又跌坐了回去!!
她低着頭緩了一會兒,這纔想起了殷莫北說,小誠此刻在老爺子的手上,在老爺子手上至少是安全了,但絕對不夠,在他手上千城就更危險了,她耽擱不起,現在就得去!!
她站起身,看見桌上有把鑰匙,一把抓起來就往門口奔!
一路跌跌撞撞。
奔到門口的時候突然之間江慕水就停住了,她一雙清冽的水眸瞪大,看着這熟悉無比的玄關,她的雙手還緊緊攥着門把手,上面是指紋密碼……這裡是……
江慕水突然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徹底顫抖着軟了下來,她緩和了一下往後看去,終於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湮沒在了鋪天蓋地的黑暗裡面。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手抖了一下,然後,知道自己最最害怕的場景還是來了,她逃避不了。
許久許久後。
江慕水慢慢走了回去,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一張清純柔美的臉上寫滿疲憊,也寫滿歉疚,站了一會兒,她擡起一雙眼睛,沙啞說道:“對不起……”
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顫了顫。
她攥緊了劇痛的手掌,繼續說道:“很對不起……我跟你隱瞞了孩子的事。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我在去江城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七個月以後我生下來但是自己不想養,所以送給了阮姐他們,他們對小誠一直很好,也一直住在我樓上,我對他們也很好,大概……大概是出於我拋棄孩子的愧疚。而直到上一次你來江城之前,我還在瞞着你,我想要等到你將這裡安頓妥當之後再帶孩子過來,可我沒想到……”
不,不是。
她咬了咬脣,放棄了掙扎,沙啞道:“不是。我沒有解釋。是我不小心沒有看好他,那些人還是洞悉了他的身份,也已經驗過了我跟他的關係,所以他被綁架了……”
江慕水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到的,現在還可以頭腦清楚地跟殷千城說起這些。
她大腦一陣陣地眩暈,感覺隨時都能倒下去,但是一個罪人沒有資格倒下去,她也許是今天在殷氏又做了蠢事被他撞見了,但是她力量太薄弱,她不知道除了那種方式,殷莫北那樣的人還會有什麼可能告訴她孩子在哪裡,對,她是蠢,但是至少她知道了孩子的去處,她可以用命來搏一搏,這世上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她總能將孩子找回來的。
黑暗中,那個身影並沒有動。
好半晌,他纔開了口,一開口,才知道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臉已經轉向了他,他輕聲沙啞地問:“既然你當時並不想養,爲什麼花那麼大的力氣生呢?一個人生孩子是件特別危險也特別艱苦的事,怎麼做到的呢?”
江慕水僵硬在了原地。
她一直不堪回首這一段經歷,被他問起來的時候,整個眼眶瞬間就熱了起來,她攥了攥拳頭,仔細回想了一下,極力壓下那股哽咽,說:“可能……我忘了……我想要打掉的時候,醫生告訴我月份已經晚了……也可能……是我自己琢磨太久耽誤了時間……”
他冷笑,然後繼續逼問:“真不想要也可以送了就走,爲什麼還要在他們樓上,一直這樣當保姆一樣到貼着照看孩子,也照顧他們一家人。送一個孩子給他們是天大的恩賜了,孩子上着他們的戶口,姓着他們的姓氏,江慕水,世上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聖母的人,你說,你都是爲什麼呢?”
他逼她,說出當時的心中所想。
對啊。
此刻爭論這些有什麼意義?
她的面子有什麼可重要的?
既然他想知道,那就說啊。
江慕水擡起頭來,一雙水眸已經紅透,神情輕鬆地點點頭,對着他氣若游絲地說:“對……你說的都對……關於這件事我其實不止這一種選擇,我的選擇卻看起來最最不合理了。因爲我當時恨你,我覺得我作爲一個被施暴者,生下一個強姦犯的孩子,太過恥辱了,我沒辦法面對他……養育他長大會讓我每天都懷疑自己,噁心自己……可我不打掉,因爲我愛你……我想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這麼愛一個人,我碰不到了,所以想要留下一點證據證明我碰到過你……”
她悽美笑了一下,輕輕握緊了拳頭,像是自嘲一樣說着:“很矛盾吧?我當時生下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碰到李哥,他要收養孩子,還在跟我商量,而我竟然還在猶豫……”
“我每一個選擇其實都對,但又都不對;每一個選擇都很艱難,結果都很難承擔,怎麼怎麼都是錯……”
對啊。
她怎麼選擇都過不了她自己的那一關。
所以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在重新碰到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夜晚,晨昏,對她來說都是煎熬,都是煉獄。
所以那個時候殷千城碰到後來的江慕水,看到她臉上很平靜,很成熟,因爲痛過最痛的痛,所以一切都不再有什麼可在乎,殷千城現在算是懂了,她那個時候極力想要擺脫他,重新回到江城,到底是抱了一種怎麼樣的心態。
她也許是真的聰慧過人,早就料到了有這麼一天,所以即便人生艱難,也要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
是他,用愛再次將她捆綁了起來,束縛着她的腳步,讓她再也走不了了。
呵。
他懂了。
江慕水緩和了一下情緒,恢復了一些理智,淡淡說道:“現在討論這些沒有意義,我知道了現在孩子在你爺爺那裡,你放心,讓他被發現被帶走,全部都是我的錯,也許你早些知道他的存在好好保護他就沒事了,都是我造成的。我有辦法把孩子重新找回來,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找回來還給你。”
他雙手十指交叉,輕輕握住,點了點頭,力道很輕,接着問道:“嗯。找到他。然後呢?”
什麼?
她瞬間迷茫了,不甚明白地看着他,啞聲問道:“……什麼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