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她還沒有想好。
從帝都做完檢討回來她就直接來了殷家的宴會,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明學長那邊她也還沒有見過,明朗作爲她的老闆,總得跟她討論一下她以後的發展,以及在律所的處境的。
可是這些都還沒來得及。
這個名媛就一句話將她拋到如此風口浪尖之上了。
許歡瑤看得也不忍心了,哪怕就是她自己指使自己的小姐妹這麼做的,開口說道:“什麼都能做吧,畢竟也算是大學畢業,法學院的科班出身,去讀個研究生什麼的也未必不可,就是……”
就是……沒那麼好。
也遠遠配不上殷千城,罷了。
“讀研究生?”那位名媛小姐噗嗤一聲笑出來了,上下打量了江慕水一眼,活像是看着被金主包養的一個十八線小情人一樣,抱着肩扭向別處去了。
殷老爺子揹着手往那裡陰測測地看了一眼,不想去管,通過這些想讓殷千城好好看明白,江慕水會給他帶來些什麼。
“千城,來這裡見一下陳總。”殷老爺子遠遠叫了一聲。
殷千城這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拿了一杯滿的,輕輕拍了一下懷裡人兒的背,放開她,走過去了。
“陳先生。”他禮貌舉杯。
面前的中年男子一身藍灰色的西裝,很新潮的款式,渾身透着一股西式的範兒,他一直盯着殷千城,很是佩服他剛剛爲自己的女人出頭的那一幕,但盯了許久後又向殷老爺子問道:“剛剛衆人所說,這位江小姐會成爲殷氏少夫人的事,是真的?”
殷老爺子輕啜了一口酒,並不說話。
陳先生看了一眼他倆後繼續說:“我主張年輕人戀愛結婚自由,但是你們中國人尤其是你們這種家族的婚姻都需要家長的同意,所以我有必要問一下,之前尋求跟殷氏的合作我是看中了許敬堯許先生在政界的一些影響力,會給我們提供非常大的方便,但是如果這方面的方便失去了,我們大概會重新考慮跟殷氏的合作。”
這位陳先生是美國籍人,也在本土生長很久,不會客套,什麼話都直說,卻一句話就噎得這邊根本說不出話來。
殷老爺子淺笑着,有一種老態龍鍾的淡定,殷千城手中的杯子則越捏越緊,眸中透出了深邃的冷光來。
陳先生看了他們一眼,一笑,攤手說:“看來你們也還沒有做出決定,那我們一邊尋找更加合適的合作商,一邊等待你們的決定了。”
紳士的陳先生很快退開,去找其他人聊天溝通去了。
殷老爺子仍舊站在原地,沉聲開口道:“你看得出你姑姑和二叔的目的,就是想通過這個女人挾持你,你若執意還要這麼下去就是故意上套了,如今利弊關係,到底該如何抉擇,你還沒想明白?”
殷千城輕輕放下酒杯,緩聲問道:“既然有些東西我二叔想要,爲什麼不直接給他就好了?也許培養一下他就是那塊料了,當年他不對父親嫉妒太深的話,也不會做出那些殘忍的事。”
殷老爺子猛地瞳孔一陣緊縮,一邊縮眼角都一邊劇顫,背在身後的指骨泛白,緊緊攥在了一起。
半晌,他笑了一下。
笑得不可遏制。
“你這話說的,跟當年你那個混賬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啊……當年他爲了那個莫倚瀾,連你、跟你母親都不要了,家業也不要了,跑來跟我說,爲什麼不能選莫北,偏偏選他,那天我差點兒沒有把他打死。”
殷千城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腕微涼,就像有刀片在上面切割一樣,他懂爺爺的意思,如果不是這種場合,他今晚可能會受到比那一晚的鞭笞更殘忍的懲罰。
“莫北的性子我太清楚,他做事極端,將來會不會毀了我一手創辦起來的家業是個未知數,但最值得肯定的就是,他絕對不會容得下任何的威脅,”殷老爺子渾濁的老眼盯向他,眸中透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愫,沙啞沉聲道,“包括手足,包括你我,千城你可懂?”
懂。
他非常懂。
如果殷莫北能夠顧念手足親情,能夠收斂自己極端的性子,當年的很多事都不會發生。
“我懂。”他低啞說道,嗓音宛若從外太空傳來,心臟在不斷的震顫下彷彿有血霧透出來。
“在你姑姑他們有下一步動作之前,趕緊跟她結束,不要再胡鬧了。我說過,全世界你就只對不起一個她而已,把她送出國深造,將來留在國外生活一輩子都可以,不過就是暫時地受點委屈,能有什麼不好?她最終總會想明白的。”
但那些總歸都不是她想要。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利用、被.操控、被安排。
像個布偶一樣失去她自己的思想、意念。
她或許會瘋。
會死。
但也或許會認命。會重生。
但他……
不能。
他也做不到那樣。
另一邊,服務生總領走過來,說晚宴準備好了,大家可以入席了。
偌大的可以容納近千人的大廳裡,燭光晚宴旁,人們紛紛落座,殷小八也被抱下來了,睡飽了他叼着一個奶嘴,趴在陳媽肩膀上,兩隻眼睛像黑葡萄一樣轉來轉去,古怪精靈的,極爲可愛。
吃飯的時候因爲不像國內的圓桌可以互相說話,所以還算安靜,殷莫霞停了刀叉,看了一眼江慕水,擦擦嘴笑着說:“其實剛剛,路家那位小姐說的也有道理,慕水雖然背景不好,但是總歸可以改變的,她前身不好,後面的命運咱們就可以改改……你想,現在不是有很多那樣的例子嘛,豪門進了個背景一般的媳婦,要麼給她一塊事業讓她經營,要麼就讓她加入大家庭裡面,身家一下子就漲起來,名聲也就好聽多了。”
“爸,您不要總聽那些人危言聳聽、冷嘲熱諷的,他們啊,就是純嫉妒!”殷莫霞提高了一些聲音道,“不論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她們看不起慕水,那不是真覺得慕水不好,而是不甘心自己比慕水強那麼多但都嫁不進殷家,是不是?”
“至於那些男人就更無聊了,覺得咱們殷家還要靠着聯姻來獲取什麼利益,覺得咱們失去這一次拿千城婚姻換利益的機會就是虧了,可能嗎?這家業,一分分都是爸、大哥、千城和二哥他們,一步步打下來的,關老婆什麼事?阮清幽家境好嗎?媽的家境好嗎?都一樣,您要再拿這個當藉口,那可就純沒道理了!”
她的話很霸道,若隱若現的,聽上去壓低了聲音,但衆人都聽得到,都紛紛被她打臉了。
而她這些話說在前面,不過就是堵得老爺子說不出拒絕的話罷了。
擦了擦嘴,殷莫霞瞥了一眼殷莫北,正式進入正題。
“爸您看,前段時間我提的那個提議挺好的,就讓慕水進殷氏!”她輕輕一拍桌子,就似把這件事敲定了一樣。
“慕水那天來處理陸氏交接的事情,因爲有基礎在先,處理得極好,”殷莫霞不給衆人反應的時間,繼續篤定地說道,“當時啊我跟二哥就在琢磨,慕水要是沒有手頭的這份工作就好了,直接進來家裡幫忙,那絕對合適!殷家的兒媳婦在外給人打工,說出去多丟人?但在夫家的公司裡任個高管,誰敢說三道四?”
“這樣啊,就讓那些說慕水是廢物的人,沒了嚼舌根的機會;等千城他們結婚以後,咱們這個家也就穩固了,慕水不是父母雙亡嗎?慕水,以後嫁過來這裡就是你的家,你知道當初你爲什麼不招陸遠擎那家人的喜歡嗎?人家家族企業做得風生水起,你一個人在外打工當然招人排擠,你得打從心底把人家當一家人,人家纔會徹底把你當家人啊是不是?”
殷莫霞說的,雖然讓人聽得暈暈乎乎揣摩不清意圖,但的確是有道理的。
她江慕水在陸家寄人籬下的感覺過重,只陸遠擎一個人拿她當家人遠遠不夠。
有些暗的溫馨燈光下,燭火微微跳動。
映襯着身邊男人的臉,愈發冰冷幽然,他停了手中的刀叉,一手放在江慕水椅子靠背上,一手點着桌面,不知在想什麼。
江慕水不知該如何接話,轉頭看了他一眼。
殷莫霞見他不說話,又開口逼問道:“千城啊,這件事可是你說了算啊,爸不是很早就將殷氏的權利交給你了嗎?雖說是整了一個董事會坐鎮看着你,但也就是做做樣子,你看上一次收購陸氏的事,爸也都壓不住你啊,所以這事,你不用看爸,你說了算!!”
她賊兮兮笑着的目光看了殷老爺子一眼,大膽地攛掇着殷千城做出決定。
殷老爺子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臉色已經冰冷到了極致。
他可算明白了。
徹底明白。
殷莫霞到底想做什麼。
上一次她和老二攛掇着要江慕水進殷氏,他以爲也就是客氣客氣,拿江慕水這個女人來氣他罷了,而且就算給江慕水知道了兩年前發生的事也沒什麼,一個女人而已,勢單力薄,還能拿着刀殺進殷氏不成?當做暴民轟出去、鎮壓起來,都是分分鐘的事。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他們居然真的想要讓江慕水進來,觸及到殷氏的核心。
就算江慕水觸及不到,他們也會主動讓她觸碰到。
到時候一旦江慕水的心思有所異動,對殷氏來說就是可怕的滅頂之災。
這件事,他想的清楚。
殷千城一定也就想的清楚。
“……”殷老爺子一下子就氣息不穩了,臉色黑沉下來,蠟黃緊繃着,一直死死盯着殷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