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水倚靠在殷千城懷裡,疼白了的小臉擡起,目光死灰一般凝視着陸遠擎的那雙手,痛意從右腳腕一直竄到了心臟裡。
她也想回家啊。
可是門口有這兩尊佛在,有昨晚他們的侮辱和蔑視在,她,回不去了。
殷千城輕輕拍拍她的背,沉聲說:“不要怕。好好說。你今天是來做什麼了。”
他低柔淺淡的話,像是一股暖風進來給了江慕水一些底氣,她疼出潤溼淚水的眸子擡起看了他一眼,再看向他們。
紅了眼眶的眸光最後落在了陸遠擎身上。
“爸爸,”江慕水乾裂的脣瓣輕輕開啓,話說出口,“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想要從這裡搬出去,因爲我,並不是太受歡迎,而我自己本人,也不願意再呆在這裡。”
她的話多說一句,陸遠擎眼底的光就泯滅一分,她說出最後一句,陸遠擎的神情如遭重創。
“離婚的事我會盡快提上議程。”
她說。
微微翻着粉色的脣瓣輕輕蠕動:“不必再勸我。我自己都勸不了我自己了。如果你們依舊不同意。那我們……法庭上見吧!”
江慕水說完這些像是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一樣。
她覺得自己要軟下去,可殷千城始終支撐着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髮,一直給她力量。
江慕水感激地擡眸看他一眼,說完最後一句。
“我想進去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動作會很快,因爲,畢竟沒有太多東西。”
“媽不是一直討厭我嗎?你是想讓我一直回來找你們要我的東西,還是想我現在就麻利地收拾走呢?”
真的?
江慕水要搬出陸家了?
陳淺因張大嘴巴,她絲毫不敢相信,江慕水真的肯這麼做。
鄒明月也傻了。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叉着腰說:“搬什麼啊?有什麼東西是你的?你這條命都是陸家的,我們不同意誰叫你離婚?!你走之前好好給我清算一下,你的那些東西,你爸媽的東西,那都是我們陸家的!你人可以滾,東西你全部都得給我留下!!”
鄒明月不是很同意江慕水離婚的嗎?
怎麼現在又這樣了?
陳淺因一臉擔憂地走下臺階來,輕輕拉住了鄒明月的胳膊。
鄒明月瞧見她的臉,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安靜點看戲。
江慕水冷笑。
她緩和了一下腳上的劇痛,道:“什麼東西該留下,什麼不該,我們法庭上說吧!現在能讓開了嗎?”
鄒明月抱着肩膀想了想,蹙眉盤算着這女人還有沒有什麼陰謀詭計。
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想明白了滾再好不過。
就怕她存着什麼不要臉的鬼心眼!
鄒明月得意冷笑,說:“行,不就是走嗎?小孫,來來來,你去把你們少奶奶的東西收拾一下,給我拉到門口來!”
保姆剛做好早餐,錯愕地擦擦手,對外面的人道:“……啊?老爺……”
“你叫誰呢?趕緊去!”
鄒明月嗓音尖銳地吼了一聲,回頭看陸遠擎,陸遠擎呆呆地愣怔地那裡,盯着江慕水,像是三魂被抽走了兩魂,手都凍紅了僵硬在空中,說不出話來。
保姆趕緊點點頭:“哎,哎!那好!”
她同情地蹙眉看了一眼江慕水,趕緊上去收拾東西去了。
江慕水氣得臉色通紅。
她抓緊了殷千城的手,道:“什麼東西我不能親自進去收拾?媽你真的要把事情做成,是你把我趕出陸家的嗎?!”
“哎喲——”鄒明月瞪大眼睛拉長了音調,震驚無比道,“你才明白啊!!!”
“江慕水你這個賤貨,你以爲你有那個機會走陸家啊?你給我記住,你爹媽死了是我們陸家撿你回來的,就像撿垃圾那樣!現在我們陸家不要你了,扔了你也跟扔垃圾一樣!得踢出去趕出去!要不你自己懂事點兒?你自己麻溜的滾出去啊!!”
“……”
江慕水一瞬間渾身氣到顫抖不已,都快要將殷千城的手攥碎,她聽着空氣中鄒明月的狂笑聲,像是在被四周指指點點的聲音和動作輪.奸一樣,她眼前開始出現一圈圈白色的光暈,單腳靠着他都開始支撐不住自己。
她顫抖着埋頭進他懷裡,卻都抵擋不住肩膀的戰慄,整個人像抽搐着犯病了一樣,趴在他懷裡擡不起頭來。
殷千城深深蹙眉,抱緊她問:“還好嗎?江慕水,還能不能忍住?”
忍住……
是啊……
來到陸家之後她就一直在忍耐,一直在忍……她忍耐就是爲了不遭到如此的下場,可是半點用都沒有……
保姆小孫拎着江慕水的東西出來了。
她年紀小,做飯樣式新穎所以很得陸家人的喜歡,對江慕水她一直挺同情的,說收拾東西,就弄了一個大行李箱,給她好好放在了裡面。
鄒明月一看見臉色卻就變了。
她狠狠一把拉過大箱子來,扯開拉鍊,拿出裡面的衣服來,一件一件地往外扔,抖開她的包,一樣一樣地往外拋,全拋出去!!
東西散落一地,包括內衣。
包括一張張的發.票收據,銀行卡,和藏在錢包內部的結婚戒指。
四周圍觀的鄰居越來越多。
拍照的都有了。
殷千城一直靜默着沒有管,只在這個時候緊緊抱住江慕水,讓她全然趴在自己懷裡,手輕輕摩挲過她的頭髮,耳朵,替她擋住那些外界的聲音,一直用溫暖的手輕輕順着她的背。
不怕。
慕水,沒事。
別怕。
“來來來,你瞅瞅啊,你瞅瞅……來江慕水,你看看東西齊了沒有,都是不是你的?都過來看看啊……”
鄒明月一件件揪出她的東西來,包括她在櫃子內部,珍藏着的那件婚紗,也拎出來丟地下,踩兩下說:“是不是你的啊?撿起來,趕緊滾,別留着髒了我陸家的地方,這東西你覺得我稀罕?呸,白給我都不要,撿起來啊你,撿起來滾……”
江慕水腦中徹底的嗡鳴一聲,就像當初踏着一地的鮮血看到太平間裡父母的屍體。
那種強烈到極致的叫做失去的感覺……攫獲了她。
殷千城用最大的力氣收緊懷裡的人兒,輕輕撫着她的背,冷冷看着這場鬧劇,冷笑一下看向陸遠擎道:“我本來想着,但凡這裡有一個還在乎她的人,我都還能爲她爭取一下,留在這裡。”
“沒想到一個都沒有。”
他的目光飽含嘲諷地,落在了陸遠擎的身上。
“如果叔叔阿姨都這麼不喜歡慕水,那麼留在這裡的確沒有意思,求得你們這些人的認可,能有什麼成就感呢?”
殷千城輕輕打開懷抱,拍了拍江慕水的後腦,對她說:
“東西都可以不要了,慕水,撿一下必要的證件,我們走了。”
證件。
除了證件,什麼都可以不要了。
兩年來在陸家的一切,積累下的感情,相處出的默契,曾做過的承諾,都可以,不要了。
江慕水紅着眼睛,半晌停止了劇顫。
所幸呢。
所幸殷千城在這裡。
否則她今天面對這樣的場景,指不定會痛哭流涕成什麼樣子,即便她再堅強,那種被萬人戳着脊樑骨唾罵或者同情的滋味,她經歷過,就知道自己無法承受。
江慕水的手被殷千城扶着,她點點頭,一跳一跳地走過去,撿自己的東西。
她很狼狽。
她自己知道。
但這是最後一次。
殷千城扶着她的胳膊,讓她自己撿,到實在撿不到的,他會幫忙。
手突然觸碰到了地上一個閃亮的東西——那是結婚兩年以來,江慕水都從來沒有戴過的結婚戒指,鑽石的,像新的一樣閃耀不已,她一直都塞在自己的錢包夾縫裡,這一次像秘密一樣被人甩出來了。
江慕水紅着眼睛低頭,看見了他手裡的那枚戒指。
殷千城起身,把那個東西遞給她。
冬日的太陽升起來,照耀在鑽石戒指上,江慕水一下就被那閃耀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許久,她才慢慢拿過那枚戒指。
她推開了殷千城,抽吸着,踮着腳走到了陸遠擎面前,小手輕輕暖住他蒼老的大手,攤開來,把那一枚戒指放進去。
她記得當年婚禮上因爲自己沒有父親,幾位叔叔要請纓牽着她從紅毯這一頭一直送到她紅毯那一頭去。
陸遠擎卻不讓。
他笑呵呵地說慕水跟我們是一家人,這場婚禮不分什麼男方父母,女方父母,慕水我親自來送。
於是陸遠擎擔當了父親的那個角色,江慕水的小手挽在他的臂彎裡,一步步走向遠處的陸霖晟。
今天,這枚戒指還給他,也算是沒有還錯人的。
陸遠擎愣了一下,接着反應過來,動作很僵硬地、劇烈顫抖着裹住她的手,要把戒指換回去,讓她戴着,戴着,別摘!!
推脫中,戒指掉下來,“叮”得一聲掉在地上,彈跳兩下落在了石板的夾縫裡。
江慕水鼻端紅紅的,看着那枚戒指。
她擡眸,對陸遠擎沙啞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終於,堅持不下去了。
很對不起。
江慕水扭頭,狼狽地踩過自己珍藏的婚紗,珍藏的一切小心思,走向殷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