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聾啞小妹的手藝很好。
勤快。
從一開始到現在都不停,心無旁騖的,也不聊天不玩手機,專心地陪着她們,偶爾給她們按摩兩下。
鄉下人的眼睛很純淨,心思單純,又不好逸惡勞。
江慕水眼眶微微有點溼潤。
“這是一個挺好的辦法,就是有一點點冒險,成本也很大,蘇姐你想清楚要這麼做了?將來打官司,孩子看到了怎麼辦呢?”
“看到就看到了。”
蘇雅翻了白眼,繼續說:“別說什麼我作爲一個母親,要給孩子一個純淨美好的世界,都是扯淡,家庭是兩個人的事,他一邊捅破讓我一邊補着,還在孩子面前演戲,又演不了一輩子,將來捅破跟現在捅破有區別?”
“我希望我的孩子,早知道早堅強,早遭遇早勇敢。以後他們會明白,我給她們的不是虛僞的安定,而是真實的殘忍。對比殘忍,她們才知道怎樣才美好,才知道以後怎麼去創造美好,守住美好。”
“……”
“蘇姐,你可以去開心靈雞湯課了,一定很多人聽。”
“去你的!嘲笑我是不是?!”
“呵呵……”
***
只不過做了一個美容而已,下午到了律所,一路走過去都有人誇她漂亮。
“哇,江慕水今天氣色好好,中午你是去找誰吃飯了啊?”
“江律師這是擦粉了嗎?告訴我牌子啊。”
“江律師,回頭,我給你拍個特寫!”
江慕水好笑地搖搖頭,打開自己辦公室門,“一個土豪富婆請我做美容,都別猜了。以後接單子記得好好研究一下金主財政狀況,就都會有的啊,讓開讓開。”
等進了辦公室門才徹底安靜下來。
江慕水處理了一些緊急的公事,接着閒散下來,才覺得骨頭裡的懶癌發作,她突然就想放空一下什麼都不做。
想想蘇雅說的那個方案,愈發覺得女人這種生物,要麼不算計,要麼算計起來,比誰都可怕。
她頓了頓。
起身,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心裡面。
江慕水查閱着自己收到的郵件,看完後又在網絡上搜索“急性心肌梗塞”病人的院後護理,她的心爲陸家記掛着,做這些,彷彿都已經形成習慣了。
蘇雅對自己的枕邊人最開始的時候是完全信任,到最後,信任一點點被擊垮,依賴一點點也被擊垮。
“尊重,信任,依賴”。這三個詞就像是人類親密度上層層遞進的三個詞。
江慕水不由得去想。
她跟陸霖晟是到了哪一步了呢?
好像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他就變得不再尊重她,不拿她當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來看;而信任,也在結婚後某一天他找藉口出差兩週不歸,卻被她撞見他換了全套的“出差”前的衣服、跟陳淺因在商場裡逛街時,就被打破。
江慕水對陸霖晟的依賴是很根深蒂固的,很深重的那種,陸霖晟是她整個青春最盛大的夢想。
如今面對着這種現狀,她想依賴卻都已經沒辦法再依賴了。
桌上,她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江慕水一邊將網址收藏進收藏夾裡,一邊拿起來,看到上面是陳淺因發來的一張照片,是直接截屏的,照片拍攝日期是某一日的晚上。
——陸霖晟在車裡開車,後座上是陳淺因的行李,陳淺因在副駕駛座上給他拍的。
江慕水面色微微一白,仔細看一眼時間,是她在殷千城家裡的那天晚上。
那天陸霖晟和鄒明月一整個下午都不在,原來是去給陳淺因搬家。
而陸霖晟卻對自己說,“我是去公司處理事情了,沒去別的地方。”
“……”江慕水輕吸了一口氣,水眸落在電腦屏幕上,手託着下巴,再慢慢地,慢慢地從鼻息中吐出來。
手指冰涼。
她以爲她能一點點都不在乎了,但是信任再一次被踐踏的滋味,卻原來還是很難受。
陸霖晟跟她提過兩次打掉陳淺因的孩子。
他並沒有。
他還是將陳淺因母子安排得妥妥當當,照顧得很好。
至少從今天陳淺因跟自己罵架的那個場面看,陳淺因,勢頭足得很。
“……”江慕水梳理了一下情緒,想着下午殷千城要過來接自己去醫院的事,眨眨眼,努力讓心臟不再那麼痛,關掉了網頁,她端正坐起來,處理工作去了。
***
一下忙到下午四點多。
手機振動江慕水都沒聽見,抓起手機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瞥一眼鐘錶,才發現跟殷千城約定的時間到了。
殷千城!!
江慕水的心臟瞬間被震撼了一下,她小手趕緊攥緊手機,拿着耳機上的小話筒,對交流平臺上的客戶道:“不好意思先說到這,下次我再給您解惑,我有事要先走了。”
“好的麻煩江律師,如果我確定要打官司一定找你。”
“嗯。”
摘下耳機,江慕水關掉律所官方交流平臺,一大堆頁面卻彈出來,她下午處理了好多事情都沒處理完。
只跟殷千城約了四點半在律所見,但是沒說他在律所門口等,還是怎麼樣,江慕水很急,卻越急越亂。
“噹噹噹”,門口響起敲門聲。
江慕水胳膊肘一碰,桌上資料掉了一大摞,她心急更甚,說了一聲“門沒鎖,進來”,就推開椅子,彎腰下去撿。
門就這樣被人輕輕一擰,打開了。
一串篤定穩健的腳步聲傳來,應該不是岑啓凡就是明朗,江慕水彎腰在地上撿資料,下意識地就說:“岑師兄你現在別找我,我跟明老大請過假,等下要去醫院接人的,你不能現在給我指派什麼活了……”
一隻手輕輕探下來,將她伸長胳膊去夠的一份資料撿起,輕輕放在了她另一邊的手上。
深灰色的西裝,潔白袖口,骨節修長分明。
這是……
江慕水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輕擡眸,正撞上殷千城黑曜石般深邃明亮的眸子。
她頓時臉紅了一下,感覺儘管蹲着,一股熱氣還是“騰!”得襲上了她的臉頰,她道:“你怎麼現在過來?我就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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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千城沉吟一下,繼續伸手幫她撿了兩份,道:“在外面等着也是等着,有點冷,不如進來看看。”
除了上一次到她們律所裡來委託案件之外,殷千城就再也沒來過,到了門口的時候知道自己可以等,但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地進來,很想看看她辦公的地方。
江慕水繼續收拾着地上的文件夾和卷宗,不好意思道:“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了。”
“嗯。”
律所裡開着暖氣,江慕水的大衣掛在衣架上,只穿一個圓領的打底毛衣,很柔軟細膩的馬海毛,薄薄的穿在她身上,一條銀色的鏈子在其中,伴隨着她彎腰躬身的姿勢,裡面那一抹柔美的春光若隱若現,弧度包裹着瑩潤的粉嫩,一抹閃過了他的眼底。
殷千城不知想到了什麼眸色變得深邃,一手按在桌上,忘了要繼續幫她忙的動作。
江慕水很快撿起來,沒空收拾了,堆在那裡就要拿起東西跟着他出門。
他問:“就這麼亂可以?”
亂……
江慕水動作頓了頓,瞬間“囧”了一下,紅着臉說:“我就這麼亂的正好,亂一點但是我所有東西自己都能找到,不要給我收拾,收拾完我就找不到了。”
真是完美的藉口。
跟不讓母親給自己整理房間的小朋友一個樣。
江慕水起身要拉他走。
殷千城不知怎麼了卻有一種想要再多留一會的感覺了。
“電腦。”他輕聲提醒。
電腦還沒關。
江慕水趕緊又坐下來,晃一下鼠標,等屏幕亮起來再關機。
這時就聽見了門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也一愣。
幾秒後她跟殷千城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她問:“你剛剛是怎麼進來的?”
殷千城眉梢輕輕挑了一下,說:“律所門開着,我走進來的。”
“……就你自己嗎?我們前臺看到你不可能不打招呼的,你就這麼誰都沒理走進來了?”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前臺可能當時那段時間上廁所去了。”他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聲解釋道。
那可想而知了。
江慕水握着鼠標的小手有點出汗。
門口窸窸窣窣。
隔着一道門什麼都看不清楚,圍觀羣衆們堵在門口,腦袋湊過去好幾個,卻什麼都聽不見。
“這玻璃擋光擋得也太好了吧?你聽見什麼動靜了嗎?”
“沒有……剛剛還有人說話的,現在說話都聽不見了……會不會是限制級大片兒啊?”
岑啓凡從旁邊自己的辦公室裡走出來了。
他看到了那羣人,下意識地蹙眉,叉着腰走過去,問:“你們看什麼呢?”
“一個男神!”一個小實習生轉過頭,誇張地說,“岑師兄,一個男神模樣的人進了江師姐辦公室,我們,我們在偷窺……”
一個男律師猛地一巴掌打小實習生腦袋上,蹙眉道:“偷什麼窺?我們這頂多算偷聽……”
男神?
什麼男神?
岑啓凡蹙眉凝視着江慕水的門,想着難道是陸霖晟麼?不太可能,陸霖晟很多人認識的,資歷老的都認識。
那麼,夠格被叫做男神的,還能是誰呢?
江慕水看電腦屏幕黑下去,擔心地看了一眼門口,小手撫額,想着等一下出去該怎麼解釋。
她沒想到殷千城會直接進來找她。
更沒想過這些人會圍堵。
殷千城看了門口那幾個很明顯的腦袋兩秒,突然勾脣淺笑一下,自語道:“好像我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他們對我的無限猜忌呢。”
什麼?
他這話什麼意思啊?
江慕水訝異地擡眸盯着他,一張瑩潤白透的臉,在米白色毛衣的映襯下更顯得勾引人心。
殷千城眸光倏然就變得更加深邃,涔薄的脣瓣抿起來,靜靜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