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葬禮是在一個雨天舉辦的,很多我不認識的人都來參加葬禮,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寂靜的墓園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捧着遺像走在隊伍的最前列,陳偉南撐着一把黑傘站在我的身邊。
我本來想去看我爸爸,然後告訴他這件事情,陳偉南阻止了我,理由是一個在服刑期間的人不能受這麼大的打擊,所以我忍住了。
我看着我媽媽的棺木入土,身後不知道哪個人發出了細微的啜泣聲,然後陳偉南在黑色的棺木上緩緩的蓋土。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流一滴眼淚,我哭不出來了,我的心臟跟冰凍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希希,你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不要憋着,對身體不好!”佳蓉在我身後輕輕的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微微的側了側頭,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到了最後我只能力不從心的對着她搖了搖頭。
回程的路上,小趙開着車,我跟陳偉南坐在後座,我閉着眼睛,靠着一邊的窗戶一言不發。
隔了一會兒,我感覺到陳偉南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我愣了一下,然後維持着剛剛的姿勢緩緩的抽出我的手,放在一邊。
我沒有去看他的表情,我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只是覺得疲憊,我不去想任何事情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不存在。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不停重複的做着同一個夢,夢裡面我媽媽的臉上全是鮮血,她恨恨的問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
我總是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然後大口大口的喘氣,通常陳偉南會沉默的在我背上輕輕的拍着,直到我慢慢的平復下來,然後我會一言不發的再次躺下來,閉着眼睛假裝睡着。
我一直都以爲,只要我不想,只要我不問,生活都可以這樣平靜的過下去,即使再痛苦,再傷心,我都告訴自己:邵希文,這是你應該有的懲罰,跟別人沒有關係。
媽媽死後的第六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小舅舅打來的,聽到他的聲音我想直接掛掉電話,不過他顫顫巍巍的阻止了我:“希希……你先不要掛電話,明天是姐姐的頭七,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掛了吧!”
“希希……對不起,小舅舅不是故意的,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我在孟加拉國的工程出了點問題,陳首長找我的時候我也猶豫過的,我不知道你爸爸會被判無期……”
“啪”我手中的話筒應聲落地,我一直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現在在我眼前慢慢的被揭露開來,我終於明白陳偉南爲什麼堅持不讓我去看我爸爸,我也明白我媽媽或許不僅僅因爲我是一個白眼狼而輕生,她是覺得實在沒有盼頭了吧,因爲唯一的女兒也幫不了她,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被矇在鼓裡的,如果我知道,就是死我也不會籤那個字,我也一定會想辦法把我爸爸救出來的。
陳偉南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嘴角的淺淺笑意在見到我腳下的電話時消失殆盡:“誰打來的?”我聽到他突兀的問我。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他舒展着的眉頭皺了起來。
“陳偉南,你把我爸爸怎麼樣了?”我聽到自己近乎絕望的聲音。
他沉默的站在那裡,好半晌都沒有回答我。
“你不是說只要十年麼,爲什麼會被判無期,爲什麼?”我輕輕的問他。
他站在那裡,手插在褲袋裡,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了挪步子,走到我面前,他擡起頭來看我,他的眼神中有我不曾見過的東西,像是無奈,又像是害怕。
“你要相信我,只是暫時的,我會想辦法……”
“我爸爸是不是被判了無期!”我打斷他的話。
他抿着嘴,然後我看到他點了點頭。
“你去找我叫我簽字的時候已經知道了麼?”
“是。”
“那你爲什麼不好好看着我媽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會逃走,我也一直在找她,我沒有想到……”
“陳偉南!”我叫他的名字,打斷他的話,“那是我媽媽,她從這麼高的樓上跳下來,在我面前,摔得面目全非,你說一句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了嗎?”
陳偉南閉了閉眼睛,視線轉到別的地方,再次回頭看我的時候眼裡已經恢復了清明:“我不會離婚,我不能跟你離婚!”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低低的笑了出來,笑到眼淚都出來,陳偉南突然伸手矇住我的眼睛:“你不要哭,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
我的眼淚順着他的指縫流了出來,落到我的手臂上,冰涼一片,然後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你知道的,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我只能和你在一起!”
他緩緩的放下矇住我眼睛的手,眼裡多了一絲錯愕。
“希希……”他叫我的名字,然後把我輕擁入懷。
我沒有動,我想如果我媽媽在天有靈的話也一定會保佑我的,陳偉南所作的一切我不會忘記,當然更不可能原諒,我得堅持着,我得看着我們這樣,彼此撕扯着,彼此傷害着的日子到底能堅持多久!
我還得看看那個高高在上的陳首長,那個我曾經尊敬過的老人還能用怎樣的方式來讓我徹底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