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生一路被侍衛們押着帶到內宮的大殿。殿裡的歌舞早已停息,一羣隨侍的太監宮女都戰戰兢兢的低頭斂眉站在一旁。依稀御座之下大殿兩旁坐滿了賓客,卻因爲一羣呼啦啦跟着涌進來的錦衣衛擋住了楠生的視線,讓她看不真切。
“皇上。”
領着楠生進殿的武將單膝跪下:“小的在外殿的西廂房發現有人來襲。並且在此人的房中搜到匕首一把,請皇上過目。”
御座之上無人吭聲,只有一個公公邁着碎步在滿殿的寂靜中走了下來,接過武將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呈了上去。
“皇上。”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只是聽這聲音便讓人不自主的酥軟了幾分。楠生低着頭,看不見聲音的主人,卻聽見另一個溫厚的聲音慵懶的應了一句:“嗯?”
“皇上,臣妾身體不適,可否先行告退?”
“愛妃既然身體不適,早些休息也好。張公公。”
“老奴在。”捧着匕首的老公公躬身應了一聲。
“送張貴妃回房。”
“是。”
張公公將匕首轉交,自己便隨着那張貴妃去了。
“擡起頭來。”
御座上溫厚的男聲再度響起,雖然語氣平靜,卻帶着極大的危壓。楠生定了定心神依言擡起了頭,但見上面金絲纏縷的沉香木寶座上隨意的斜靠着一個年輕的男子。丹鳳眼,脣角微微上揚。眼裡彷彿帶着幾絲戲謔:“鄭將軍。你帶着這一衆兵衛都散了吧。好生護送各位大人們回府。”
“是!”
鄭將軍鏗鏘有力的應了一聲,大殿裡的賓客侍衛宮女嘩啦啦都散了出去。不多時便空曠無比,只留下皇上,楠生還有低頭捧着匕首的小太監。
皇上看了看楠生,勾了勾手指,小太監趕緊把匕首奉上。皇上拿在手裡把玩了一番,微微一笑,匕首當啷一聲被扔到了楠生面前的地板上:“你既然是空塵大師的傳人,行事便要小心謹慎些。謹記你進宮要查的事情。跪安吧。”
“謝皇上!”
楠生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拾起匕首出了大殿。外面已是夜深,風一吹後背便涼了個通透。楠生將手中的匕首揣進懷裡,向着外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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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房間被開了天窗自然是已經不能居住。楠生回到西廂房的時候早已有個宮女候着,見了楠生便上來一福身:“李公子,請隨奴婢來。”
於是一路分花撫柳,由着那宮女掌着燈領着她往前行。這時候月已中天,宮裡安靜了下去。偶爾院子裡經過的也是幾個例行巡夜的士兵。宮女領着楠生出了西廂房到了東廂房一個獨立的小院前,轉身對着楠生笑了笑:“李公子,今夜您就安歇在這裡吧。天色已晚。李公子仔細些,小心着涼。”
說着便把油燈遞與了楠生。楠生道過謝,宮女便折身返了來路。楠生在院門前頓了一頓,伸手輕推,便只聽得吱呀一聲響,門開了。
暗沉沉的花園在夜色中撲面而來。院子裡沒有掌燈,那些個樹枝花影影影綽綽,讓原本靜謐的花園平添了幾分空曠與詭異。楠生舉起了油燈掃視了一圈。豆大的燈光昏暗,照不到稍遠的地方,光線所到之處花園現出了本來的面貌,等到黑暗重新籠罩,彷彿又墮入了什麼之中。楠生心裡隱隱的不安,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探進懷中握緊了那把匕首,也許只是求個安心。手指接觸到冰涼刀鞘的一瞬間,耳邊驀然一沉,彷彿突然間墜入了極深的寒潭之中,原本透明不可觸摸的空氣一凝一攪,平空化作千尺巨浪,滔天而來,洶涌着層層將她淹沒。
楠生的身子被這樣劇烈的浪潮所包裹,身不由己的後退數步,手中的油燈驟然熄滅。巨浪翻涌之後逐漸平息,耳邊彷彿還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楠生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彷彿突然之間墜入水底世界的院子。
景物花草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空氣變作了水。一舉手一擡足都會引發一連串的漣漪,彼此撞擊着盪漾開去。楠生定了定神緩步上前,有一種陰寒又開始一絲一絲的從靜謐的深處慢慢發散出來。定睛看去空氣中游蕩着許多淡綠色的細絲,隨着水波紋輕輕盪漾着,纏繞着隱隱的殺氣。那細絲的源頭,來自於不遠處房門緊閉的室內。
楠生的呼吸不自覺地沉重。爲什麼只要自己的肌膚一接觸到這柄匕首,就會出現這樣的異象?當日裡在那山洞之中卻未曾有。楠生警惕的繞過了那遊蛇一般浮動的,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綠色細絲,慢慢走到大門邊。陰寒的感覺益發的重,還伴隨有細細的抓撓聲與摩挲聲。楠生抽出了匕首,緩緩將大門推開一條小小的細縫,但覺眼前一花,有什麼物事從那幽暗的室內衝着她急飛而來。
楠生就地一個側身避過,退到屋檐下的長廊上,那東西落了地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隨即身體一盤高高揚起了頭。藉着月光看過去,原來是一條通體碧綠的大蛇,此刻正吐着黑黝黝的信子,緊緊地盯着楠生。
此蛇一出,耳邊啪啪聲頓時不絕於耳。屋檐上,窗臺下,花園裡,無數條同樣的大蛇掉落到了地面上,均擡頭吐信,向着楠生的方向急速的遊弋而來。楠生果斷的拔出了匕首,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綠蛇一揮。寒光閃過,蛇頭蛇身頓時分了家。空氣中飛揚起點點血霧。
然而匕首雖利,卻架不住蛇多。眼看着羣蛇絲毫不畏懼死亡逐漸縮小了包圍圈,楠生也漸漸覺得吃力。
空中傳來一聲銳利的清嘯聲。楠生擡頭,只見一隻大鷹伸展了巨翅從夜空中疾撲而下,瞬間便已在面前,大鷹一喙雙爪,將羣蛇衝了個翻天覆地。隨着大鷹同時從夜空中撲下的,還有一個華服的男子。他跳將下來,緊緊握住了楠生的胳膊,一言不發便帶着楠生遠遠離開了這個奪命追魂的小院。
兩人藉着夜色的掩護在皇宮裡一陣飛奔。跑到一方大湖旁,那人才停下了腳步放開了楠生的手。楠生皺着眉頭,在巨大柳樹的陰影下看不清他的面容,那雙眼睛卻是不能錯認:“李公子。”
“楠生爲何如此生分,不是說喚我翟陽便好?”
李翟陽輕輕鬆鬆收了步子,閒適的在草坪上一坐:“楠生進了宮,這戲可就多了不少,一出接一出的,累得在下幾乎追趕不及啊!”
楠生仔細打量了一番李翟陽。他依然穿着先前所見時的那套華服。長劍早已不知所蹤。楠生雙手抱拳一躬身:“楠生謝過李公子的搭救之恩!”
“如此不是正好?我還你一個人情罷了,從此兩不相欠?”李翟陽淺笑,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落葉:“我答應了太師要盡我所能的幫助你,今兒個皇上大宴進了宮,於情於理也應該抽個空過來拜訪你一下。只不過沒有想到你這邊這麼熱鬧,又是刺客又是蛇羣的,倒是一點也不寂寞啊。”
“李公子說笑了。”
楠生頓了頓,掏出了懷裡的匕首:“楠生尚未謝過李公子將此寶物相贈。”
“哦?”
李翟陽掃了一眼楠生手上的東西:“這也算是當日裡楠生救在下一命的答禮。也不是什麼特別稀罕的玩意兒,楠生不必記掛在心上。”
翟陽說着轉身上下掃了楠生幾眼,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怎麼,莫非楠生只是收到了在下的匕首不成?”
“胭脂自然也是收到的。”
楠生忍着氣,輕輕的開了口。李翟陽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可是上好的人油胭脂,千金難買的催情聖藥。楠生可要仔細着用了。”
用?這東西她能怎麼用?他將這個給她,到底是何用意?!楠生擡頭,李翟陽舒展舒展筋骨伸了個懶腰:“楠生啊。你身爲空塵門人的事情只怕已經傳開。這皇宮內院乃是藏污納垢之所,最是陰暗不能見人。多了一個你這樣的人物,只怕人人都不會待見。你在這地方,可要小心些好。回頭可別被人不明不白的刺死或者被什麼東西不明不白的咬死——可沒有人替你做主啊。”
“楠生多謝李公子提點!”
楠生收了匕首放進懷中。李翟陽點點頭:“你自己小心些。順着湖邊的這條小路一直向西走,通往鄭公公的所在。你去報上名號,他自會替你打點一切。今晚上的事情切莫再提。日後在這皇宮中除了鄭公公也切莫再去相信那些個小太監和丫環。人心隔肚皮。笑臉相迎,底下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刀子。”
“是。”
李翟陽收了聲,在陰暗中又注視了楠生良久,方纔慢慢的轉過身子:“如此你便去吧。我今晚可是皇宮裡得到殊榮留宿的客人。若是讓那來溫牀的歌姬見着我這貴客失了蹤總歸是不太好。楠生,告辭了。”說完身子敏捷的一縱,只聽得樹葉沙沙作響,他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
到底是誰?幾次三番要置她於死地?!楠生輕輕皺了皺眉頭。依照李翟陽的指示,尋路慢慢的找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