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後面那匹馱馬,賀穆蘭和阿單卓憑着戰馬的速度應該也逃得出這片山坳,但是越影和他的紅馬就要受許多罪。
她的劍已經送到一半,豹衣男歇斯底里的大罵“老四”,那些盜賊似乎也沒想到賀穆蘭是個這麼沒耐心的主兒,嚇得大叫“好漢饒命”。
待她收了手,豹衣男若不是有賀穆蘭扯着,早就已經軟倒下去了。
賀穆蘭哪裡殺的了人,她手臂微動只是嚇唬人的,若是這羣真的要財不要人,賀穆蘭還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只能硬衝了。
雖然是如此,可是她卻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心軟。拿着的劍垂到身側,勒住人脖子的那隻手卻沒有放開,她逼着已經軟了腿的“老七”往前走,又叫阿單卓牽着馬跟好她。
“老七,你臨死前連遺言都沒有,就知道罵四哥嗎?”
“哈哈哈哈,腿軟了,也不知道誰說他一攔道一定把人嚇的屁滾尿流,結果屁滾尿流的是他自己。”
“我還以爲他怎麼也要喊句‘來世再去河邊’之類的話呢!”
賀穆蘭身體一點不敢放鬆,但聽着這些人的嘻嘻哈哈,心情確實好了不少。至少這些人不是窮兇極惡之徒,對待同伴也有幽默感和保護之情。
她若看不出這些人是故意說些笑話讓她不要那麼緊張,以免一不小心誤傷了他,那她也妄做了這麼多年司法工作者了。
只可惜被她控制的那個“人質”似乎沒看出這些老成之人的好意,一聽到“河邊”什麼的,就恨不得命都不要了去打人。
賀穆蘭帶着一個手足動個不停的人也很煩,當下拿劍柄砸了一下他的肩膀,斥道:“你再亂動,我就把你打暈了拖着走。”
想想上次倒提着江仇走,就覺得很過癮。
“老七啊,你就當被一個美女抱在懷裡吧。千萬別動了,啊……”一個看起來年約三十的強盜露出有些擔憂的表情,然後和賀穆蘭求情:“這位英雄,我們此次確實是栽了,絕不會再和你爲難,老七腦子比較笨,性子又直……”
“大哥,誰腦子笨?”
“你能不要說話了嗎?”
“不行,你前幾天還說老九腦子笨,要我多照顧點他……”
“咦?”
一個面嫩的獵戶有些緊張的問出聲:“大哥,我比較笨嗎?”
“噗……”阿單卓實在忍不住了,扶着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真是強人嗎?哈哈哈哈,不會是冬天沒田種出來做的兼差吧哈哈哈哈……”
阿單卓話一落,有些人的臉直接就黑了。
賀穆蘭也很想笑。
這是古代版“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嗎?”
“這位英雄,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就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無非是過不下去了,想個法子活命。”那被喊做“大哥”的人居然低了頭,“我們若是知道你是當兵的,根本就不會爲難你,連東西都不會拿就讓你們過去了。只是我們這笨小子非要弄個‘栽樹’的把戲,把劫道劫成這樣……”
“就是就是,我們都說了不行。劫道靠的就是氣勢,一羣人跳出來才叫威風,老七你非要一個人站路中喊,被人當面瓜一樣抓了吧!”
“你們再說,我撞劍自盡你信不信?”
豹衣男被賀穆蘭重劍拍的那一下不輕,鎖骨應該是傷了,動一下就痛。可是聽到同伴幸災樂禍的聲音,忍不住還要大吼大罵幾句。
“爲何不爲難當兵的?”賀穆蘭看了看簇擁着她往前走的這一波人,“再說,我若不說自己在軍中效力,你們肉眼難道看得出不成?等我被搶了,日後你回到我當兵的,難道還會還我東西?”
“會拼死反抗的,一般都是……”
“老九!”
那面嫩的獵戶低下頭去,不敢再說了。
賀穆蘭瞭然地點了點頭。
手上有些功夫,又有血性的,自然不願意自己的東西白白被搶。軍中男兒只有糧沒有餉,帶回去的往往都是在沙場上賣命換來的東西,被搶了不如死了,所以都會爲了戰利品拼命,這些強盜對拼命的不爲難,也算是盜亦有道。
只是這本來就是不義之事,賀穆蘭也沒因爲這個就對他們產生什麼好感,只是搖了搖頭:“你們大好男兒,一身力氣做什麼不好,做這等強盜行徑,虛度光陰倒是其次,家裡人怎麼辦呢?”
阿單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花姨這時候還說這種話,就不怕激的這些強盜惱羞成怒?
“我們哪裡是什麼大好男兒?”他們互相嬉笑了起來,“都到了落草爲寇的地步,命都不要了,哪裡考慮的到這些事情,英雄就不要說笑了。
“上黨已經苦到要讓人落草爲寇的地步了嗎?”賀穆蘭嘆了口氣,“這裡原本是慣出英雄之地啊。”
不說呂布和張遼,就算在軍中,幷州出身的軍戶也絲毫不比北方六鎮的地位低,他們是實打實用性命拼出來的尊敬。
就如花木蘭的那位同袍,中了埋伏後身中幾十箭,抵抗至戰死,就連陛下都爲他的剛烈所震動,下令將他的屍骨送回家去,讓他以大將軍之禮入葬。
賀穆蘭的嘆氣讓被控制的“老七”不再掙扎,似乎連走路都忘了,一直靠賀穆蘭拖着走。
“老七你怎麼樣了?英雄,他是不是有內傷?”
“兀那漢子,我們都已經答應放你走了,你不能對我們兄弟下黑手!”
“說大道理的都不是什麼好傢伙,你給我……”
“我沒事。”老七搖了搖頭。
“這位壯士,前面就是大道,這裡也寬的足夠跑馬,你把我放下,你們走吧。”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賀穆蘭,賀穆蘭也不知道他前後爲何差距這麼大,就算劍架在他脖子上,先前也沒有這麼低沉,但她還是放開了他,將他往前一推。
阿單卓翻身上馬,賀穆蘭打了一個唿哨,越影徑直跑到她身邊,賀穆蘭利索的也上了馬,兩人頭也沒回,一夾馬腹,直直跑出了許遠,走的沒了影子。
“老七,你傷怎麼樣?下次不要再莽撞了,這不是軍中打仗,陣前單挑就能折服對方氣勢的,遇見這樣的硬點子,命都沒有了。”
一堆“兄弟”們七嘴八舌的涌上來,都表現出有些後怕。能騎着軍馬到處跑的可不是一般士卒,命留下就已經不錯了,若是心眼小點的,之後就能讓同袍或屬下把這裡踩平了報仇。
“這裡最近不能待了,我們還是再找條道去幹這營生,等忍上一陣子沒人找麻煩再回來。”被稱作“大哥”的關心的看了看豹衣男,“你可有事?要不要找個郎中回來看看?”
“大約是鎖骨裂了,養養就好,用不到郎中。”豹衣男低下頭,“阿弟莽撞,連累各位兄弟了。”
“這話說的,你出來瞎折騰,我們都同意了的,不能全怪你。第一次就出師不捷,下次還是大家一起併肩子上就是了。”大哥叫了一個兄弟背上他。
“這次的點子不是一般人,能這樣已經是萬幸了。”
“大哥……”豹衣男在兄弟背上輕喚了一聲。
“啥?”
“我傷了,正好回家養養傷,去看看我娘。”
豹衣男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
那“大哥”聞言腳步一頓,接着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
“嗯,早去早回。”
***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後,賀穆蘭再也不敢和阿單卓往偏僻小道上去了,他們畢竟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路徑和路徑上的狀況,有些他們以爲是捷徑的路沒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這樣不可避免的拖慢了他們去壺關的時間,當賀穆蘭和阿單卓看到大城鎮纔有的高闊門樓時,真是連歡呼的心都有。
這裡的城門官和所有地方的一樣,看到帶着貨或者行李多的人眼睛就發亮,賀穆蘭一路行來大大小小的城鎮鄉集也不知道路過了多少,知道這就是大魏的現狀,無奈的拿出準備好的一小布袋慄米當做“進城費”塞了過去。
這裡的城門官沒有平陸那般貪婪,有東西就收,並不苛刻,也不刁難人,倒讓阿單卓鬆了口氣。賀穆蘭一看這城樓像是不久前才修葺過,就知道這個城的吏治並不差,否則當地的縣令不會好好攬這種事。
要知道修城牆也好,修路也好,是壯年所服的徭役,一個地方徭役充足,側面反映了當地百姓還算穩定,沒有因爲活不下去變成流民或者逃去他地,爲了能安穩生活情願參與一年幾個月的官方徭役。
徭役一般都在沒有什麼農活幹的冬天,所以城樓纔像是剛修過的。
城門官反覆叮囑,說是壺關城內因爲地勢原因所以道路狹窄,進城後不可以騎馬奔馳,所有人都必須下馬。賀穆蘭知道古時候每個城的“城規”大多跟這個城的父母官以及人文風俗有關,所以欣然接受,入鄉隨俗的牽着馬和阿單卓步行入城。
賀穆蘭通過進城後的一系列觀察,已經對壺關這個城有了初步的印象,而且不壞。她將自己的推論說給一旁的阿單卓聽,阿單卓聽完後直點頭,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花姨懂的真多,我就看不出來。”
“你跟着我出來遊歷,並不是要做我的隨從,而是要注意一路上的見聞,多多思考。你武藝不弱,日後進入軍中應該至少也是個百夫長,有時候多觀察一點,手下就會少丟幾條人命,不要只顧着跟隨我,多看,多問……”賀穆蘭見阿單卓鄭重的點頭,也忍不住輕笑:
“不必那麼緊張,你如今還年輕,我也不是責怪你或者教訓你。”
“我知道,花姨是想教我。”阿單卓笑的露出了白牙,“我不會辜負花姨的教導的。就算我以後做不了百夫長,也不會讓您丟臉。”
“我要你給我長臉做什麼?我自己還不夠有面子嗎?”賀穆蘭開了個玩笑,“只要不作奸犯科、殺人放火,能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就算是對得起祖宗父母,對得起癡長的時光了。”
“花姨還在想前幾日那些強人?”阿單卓聽出了其中的惋惜。
賀穆蘭怔了怔。
“是啊……”她露出在意的表情,“上黨的吏治看起來不壞,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強人呢?”
多想也是無益,賀穆蘭一路行來,才知道這個胡人和漢人共治的國家有多麼混亂:“三長制”造成一個地方的政令常常朝令夕改,而“宗主督護制”更是給了不少走投無路的百姓一條生路,以至於百姓對朝廷的認同感明顯沒有多少。
相對於鮮卑人從奴隸部落制剛剛轉變沒多久的忠誠,漢人大部分是以一種敷衍的態度在生活。而雜胡因爲處於社會最底層,除非投效軍中殺出一條出路,幾乎就沒什麼可以堂堂正正立於世上的路子。
如今吏治敗壞,官員腐化,苛捐雜稅多,徭役也多,偏偏地廣人稀,漢人大多南遷,留下的都是自古住在這裡的漢人,即使鮮卑人都遷徙進入黃河流域也沒有多少。若不是拓跋燾打了十幾年的勝仗,從北方柔然和周邊諸國擄回來上百萬的人口牲畜,怕是早生出亂子來了。
等天下承平久了,人口再爆炸式增長,關外搶奪回來的牲畜就不夠吃了,牲畜和莊稼不一樣,牲畜也是要糧食草料喂的,這些都需要人力和地裡的出產,現在吏治又這麼*,官逼民反是遲早的事。
賀穆蘭能看到的只有這麼遠,該如何解決確實一籌莫展,所以她也只能大致將自己的看法和阿單卓說了一路。
待兩人走了好長一截後,才發現不太對勁,身後有個老人一直跟在後面,跟了好長一段路。
因爲他的舉止太像是普通路人,又跟在馬後,加之賀穆蘭和阿單卓一直聊得出神,以至於兩人都進入城中許久了才發現他的存在。
“這位老人家,請問您跟着我們有何事嗎?”賀穆蘭發現老人以後立刻停下腳步,禮貌地詢問。
“無事無事,就是聽到你和這位晚輩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覺聽了一路。”那老人家摸着白花花的鬍鬚笑眯眯的回她,眼神裡都是欣賞之意。
“看你們的穿着打扮,又說的是鮮卑語,兩位都是鮮卑人?”
“是,我們都是鮮卑人。”
賀穆蘭點了點頭。
“如果老漢沒看錯的話,是軍戶出身。”那老人家看了看兩個人的馬,又了看他們的佩劍,“能用這樣的武器,至少家中有做到郎將的家人哇。”
軍戶能有自己固定用的武器,除了是家傳的武器,像陳節那樣,就只有軍中的郎將才能調動軍中的鐵匠爲其修理兵器,或是量身打造合適趁手的兵器,所以這老者纔有這麼一提。
“不,我父親只是個普通的火長,而且去世許多年了。家中也沒有人做到郎將。”阿單卓實誠地搖了搖頭。
“咦,這重劍一般軍戶可不會選了做兵器啊……”那老人家看到賀穆蘭的磐石,不由得笑了:“難怪難怪,名師出高徒,才用一樣的兵器。”
賀穆蘭與阿單卓和他纔是初見,當然不可能交淺言深,聽到老人家的話,賀穆蘭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語。
“兩位來我們壺關,是路過還是走親訪友?”
“雖是路過,不過怕是要盤桓兩天……”
那老人一聽,笑的更慈祥了。
“老漢和兩位有緣,若是兩位不嫌棄,可去我家暫住,我那兒子在外辦差,常不在家,招待兩位還是可以的。”
“還是不用了老人家,我們去找個客店便是……”
“客店哪裡有我家方便?你們這麼多東西,放在客店也不安全吧?況且兩位要了解壺關的情況,還是找個本地人做嚮導比較好啊。老漢什麼沒有,時間卻有大把,陪兩位到處走走還是行的。”
賀穆蘭並不是多疑的人,而且本性也趨於“人性本善”這一面,可即使如此,碰到一見面就直呼“有緣”的陌生人,而且被邀請到別人家住還是很少見的。
所以賀穆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問這位老人家:
“這位老人家,還未知您如何稱呼?”
“我姓蓋樓,名侯。不過此地人大多喊我‘樓老’。”
賀穆蘭聽到這姓氏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問他和花家的弟媳“屋引”有啥關係。一個姓“蓋樓”,被人稱“樓老”,一個姓“屋引”,被稱作“房氏”。
第二個想法,就是“蓋樓”和“蓋吳”好像。
“蓋樓?老人家是我們鮮卑蓋樓氏族之後?天啊,那是我祖上的主家。”阿單卓慌慌張張地對他行禮:“小子叫阿單卓,出身武川阿單氏族。”
賀穆蘭這才猛然想起來,蓋樓也好,屋引也好,都不是漢人的姓氏。
搞半天這個一身漢人打扮,一直在城門邊晃悠的老人家竟不是漢人?
“阿單,啊,那是個能征善戰的家族。”樓老笑着點了點頭。“我們這番也算是認識了,我剛纔說的話,兩位意下如何?”
“樓老,不知道您爲何非要邀請我們去您家呢?”賀穆蘭苦笑,“既然已經到了城中,我們就沒想過還要借宿了。”
“都說了是有緣啊。”樓老熱情地說道:“我也是鮮卑人,自然會對同族看重一些。你說話風趣又頗有道理,我想多和你說說話,你就看在我一個老漢離鄉多年,好不容易找到閤眼緣的同族,就和我結交一二吧。”
賀穆蘭注意到這位老人用了好幾個“緣分”、“閤眼緣”之類的話,心裡有些確定他是信佛的。
鮮卑人和不少胡人信佛,因爲佛祖便是胡人。“緣分”這種說法佛教徒最愛用,這可不是後世,“有緣”是口頭禪,司空見慣的言辭,“緣法”此時還是專業術語,並沒有傳播開來。
“既然樓老都這般盛情邀請了,那我們也就不推辭了。在下先謝過樓老的招待之情……”賀穆蘭彎了彎腰行了一禮,“我叫木蘭,樓老喊我木蘭就行。”
木蘭是富饒的意思,類似於漢話的“富貴”,鮮卑族中叫這個的實在太多,所以蓋樓侯也沒多想,答應了一聲就引着他們往自己家而去。
***
“花姨,我們還是走吧。”阿單卓看着眼前兩排迎接上來的家奴,感覺腿肚子有些發抖,“我我我在這裡會睡不着覺的。”
“你別說你,我都不敢進去。”賀穆蘭嘖着舌看着面前的排場,再看着面前寬廣的府宅,心中七上八下。
這可和袁家鄔壁不一樣,袁家鄔壁裡住着幾千人,所以才做的亭臺樓閣、角房倉房齊備,還有田地在其中開墾耕種。
可是這間大宅佔了壺關城地勢最高的中心位置,而且看佔地絕對不小。雖然知道蓋樓家是個大族,這老人在這裡也一定不是什麼白身,土鱉花木蘭和土鱉阿單卓還是嚇了一跳。
“兩位不要緊張,這房子原本是漢代一位貴人的府邸,後來荒棄於此,我家到了此地後,就將它整理了出來居住,實際上沒耗費什麼功夫。”樓老看了阿單卓和賀穆蘭的樣子也是好笑。
“我先領兩位去客院休息,等晚上接風洗塵的宴席好了,我再去派下人請二位赴宴。”樓老吩咐幾個力士牽着賀穆蘭等人的馬去馬廄喂料洗刷,然後指引賀穆蘭和阿單卓去中院。
一路上,無論是長廊還是庭院,是池塘還是花園,賀穆蘭和阿單卓都不敢亂看。他們就像是無意間闖進了富貴人家的窮小子,連路都有些不會走了。
他們被安排在兩間相鄰的屋子裡,同住一個院子,這個安排讓他們鬆了口氣,好歹住在一起,有個照應。
到了住處,放下東西,賀穆蘭請院子裡伺候的人送了洗浴的木桶和熱水來,要在臥房相鄰的浴房中沐浴。阿單卓估計也是有了一樣的請求,整個院子裡下人快速而無聲地來去,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賀穆蘭從正月離家奔波了快一個月,幾乎沒有怎麼好好的休息過。在客店的時候,洗熱水澡特別麻煩,而且澡桶也不乾淨。真趕路的時候,鞋襪都無法保持乾淨,就算再洗腳,也不可能馬上沒有味道。
在這個進屋就要脫鞋、睡覺沒有牀,說話是跪坐的年代,腳臭是一件非常沒有禮貌的事,可是你都長途跋涉了,不腳臭的可能幾乎是沒有。
現在賀穆蘭一想,她一直覺得獨孤諾穿鐵靴,所以那天屋子裡纔會散發出那般氣味的腳臭,這想法一定是冤枉他了。
——事實是,過來求親的十四兒郎應該各個都有臭腳。
什麼?你問花木蘭有沒有?
賀穆蘭懶洋洋的低下頭,在浴桶裡搓了搓腳丫。
莫須有吧。
“這位大爺,要不要爲你揉搓下頭髮?”
“不用了,晚上還要赴宴,這個天頭髮溼了不好乾,明日清早再……”賀穆蘭已經泡的暈暈乎乎的,隨口回答。
不對!
只是片刻,她就意識到她在做什麼,於是立刻在桶裡曲起身子,將布巾搭在肩頭上,扭過頭去。
在她身後,手拿着細口的陶瓶和羊脂盒,穿着薄紗窄裙的年輕女人正好奇的打量着她,見她扭過頭,非但沒有羞澀,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你你……你是誰?”
怎麼洗澡洗出個人來了!
賀穆蘭大驚失色。
“奴婢舞兒,是來伺候大爺沐浴的侍女。”那女人膚色白皙,身材豐腴,正是鮮卑男人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只見她輕移蓮步,就要上前……
“走遠點!我不需要人伺候我沐浴!”賀穆蘭彆扭極了,她知道此地的樓老一定是把她當成了男人。而她不知道蓋樓侯究竟是什麼人,接近她是何目的,所以她也不敢報出自己的名字“花木蘭”。
要不是阿單卓對她尊敬有加,就衝着蓋樓曾是他們家族的主家,怕是花木蘭的名字早就透給他了。
“我不是說過不需要下人在房內伺候嗎?我藉助在這裡已經是麻煩了樓老,怎能這般麻煩於人!”
賀穆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奴婢不光是伺候沐浴,也可以讓您放鬆放鬆。”那奴婢微微一笑,將手上的陶瓶和羊脂盒放在一旁的立櫃上,脫去了衣服。
大戶人家都有專門負責伺候沐浴的婢女,這些婢女一般都有一雙柔軟細膩的手掌,專門負責擦身,而這些婢女有時候確實不僅僅是伺候沐浴。畢竟雙方經常有皮膚上的接觸,肌膚相親之下,擦槍走火也是有的。
賀穆蘭只是一想就知道了這姑娘脫衣服是爲了什麼,頓時臉黑到不能再黑。
我的孃親啊!專門找個波霸姑娘幫着擦澡嗎?
活活嚇死人啊!
話說樓老一把年紀了,若是沐浴都是找這樣的丫鬟伺候,難道不會“承受不起”嗎?還是說他老人家“老當益壯”?
這時代實在太*了,太*了!
叫“舞兒”的侍女將自己的外衣脫掉,只穿着裡面窄小的緋綠短衣和根本遮不住任何東西的透明紗裙,又從櫃子上拿起細瓶,倒出一些綠色的東西出來,在手掌中捂暖,就要上前。
“請大爺背過身,讓舞兒給你搓搓背。”
“不需要不需要,你穿上衣服出去吧。你在這裡我反倒不自在。”賀穆蘭連頭都不願意回了,只顧把寬大的布巾在水裡再往上提一提。
在外奔波這麼多天,她只覺得自己的頭髮是搜的,身上是酸的,腳丫子是臭的,這麼髒的人還幹嘛要別人幫着擦身啊!
“而且我自己已經洗的差不多了,只要再……”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雙柔軟的小手就已經搭在了她肩背□□出來的地方。
在賀穆蘭還沒意識到她什麼時候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蘸着手中帶些微細顆粒感的東西,在她肩上和背上游移起來。
賀穆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在現代洗過那麼多次澡堂子,都沒有享受過洗個澡,還有女師傅搓背揉肩的待遇……
這不是男人洗桑拿纔有的嗎?
賀穆蘭不敢移開布巾,那“舞兒”也不勉強。
她只顧探着手在賀穆蘭的脖子、耳後,肩膀和背後開始摩挲,每次她的手掌一撫到賀穆蘭的皮膚,她就緊張的不行,尤其是舞兒還伸長手準備清洗她腋下的時候,賀穆蘭覺得自己的羞恥感已經爆棚,實在是忍不了了!
她一下子埋到了水裡,再也不將肩膀露出來。
“出去吧!”
賀穆蘭不自在的嚷道:“這麼洗太難受了,你出去吧!”
此時舞兒的位置已經移到了賀穆蘭的右側,她被派來伺候沐浴,本就是主家用來做那種“招待”的,伺候不好還要挨罰,何況賀穆蘭也不是那種面目可憎或者急色之人,舞兒先入爲主的就對她有了好感,再聽到賀穆蘭的推辭之語,立刻了然地微笑了起來。
“您是覺得青鹽太糙?奴婢明白了。”
賀穆蘭傻乎乎的斜着眼睛看着身側的婢女,納悶她怎麼非但沒有要出去的樣子,反倒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
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
管她怎麼理解的,明白了還不出去?
舞兒咬了咬脣,擡起皓腕,將上身的緋綠小衫脫了個乾淨。
她本就是那種膚白豐腴的鮮卑女子,上半身之雄偉讓賀穆蘭這個女人都羨慕嫉妒恨,此時小衫一脫,一雙玉兔頂着兩抹嫣紅立刻顯現在賀穆蘭的眼前,嚇得她嘴巴張成了“o”字型。
她眼珠子要暴出來了,整個人徹底斷片。
舞兒見賀穆蘭看的目瞪口呆,眼睛一眨都不眨,心中略鬆了口氣,暗估自己大約是不會被再趕出去了。
在賀穆蘭神遊太虛至極,她伸手將另一個裝着羊脂澡豆的盒子打開,摳出一塊柔軟的羊脂狀膏體,將它塗抹在自己的胸前,然後往前貼去。
……
啊啊啊啊啊!
現在貼在她背後溫軟溼滑的東西不是她想象的那種吧?
一定不是的!
一定是是是肥皂!
撿肥皂的古代版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賀穆蘭再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身份了,她站起身,將搭在肩膀和膝蓋之間的布巾在身上一裹,反身將那婢女往肩膀上一扛……
舞兒逆來順受的任由她擺佈,賀穆蘭將她頭朝下扛在背上的時候,她還有心情暗自打量起來:
‘怪不得老主人將她送到這裡來,還吩咐她不得怠慢客人,能這般隨意的將她扛起來,想來一定是一位英雄。’
她身材豐腴,不似很多漢族女子那般絹繡,所以體重絕談不上輕,府裡有些姑娘還在背地裡偷偷笑話她是“肥鵝”。
老主人送她來,大概也是想着這客人是個中年人,應該喜歡更成熟一點的。
她臉紅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脊,順着那x感的腰線一直盯到對方的t溝,腦子裡更亂了。
‘想不到這位大爺看起來清瘦,肩背卻如此結實,雖隔着布巾,也看的出這腰身的蒼勁有力,一望便知腰力絕對不弱,他皮膚是蜜色的,一定是慣在外面走動之人,體力不差。還有那微微翹起的渾圓x部……一個男子生有這般身材,等會兒她一定……’
‘一定……’
‘一定快活的不得……’
浴房與臥房相鄰,賀穆蘭也是無奈,再這麼搞下去這姑娘發現她是女的,一定羞愧的一頭撞死。
她只能扛着她一路走到臥房,將她拋到牀上,一邊煩惱被子等下全沾了水和澡豆,肯定又要麻煩人家換,一邊丟下一句“被子裡等我彆着涼”,頭也不回的跑回澡房去了。
等她進了澡房,連忙擡起旁邊放乾淨衣服的五斗櫃堵住通往兩個房間的門,瞬間無力地滑倒下去。
媽蛋啊!
這都叫什麼事啊!
桃花都開在奇怪的地方了!
一停下來,賀穆蘭才覺得滿身都發冷,她哆嗦了一下,連忙把澡桶旁預備的熱水桶蓋子打開,將剩餘的熱水倒進去,跳進澡桶匆忙的洗了個戰鬥澡。
因爲還牢記着自己晚上要赴宴,賀穆蘭把腳丫子好好的洗了洗,確保絕不會出現十四羽林郎來他家時的尷尬,這羊脂和着豆粉、香料做的澡豆非常好用,洗完後身上有一股清香,賀穆蘭三兩下清洗完自己,用舞兒掉落在地的乾淨澡巾將自己擦個乾淨,再看看她跳出浴桶又跳進來弄的一地狼藉,蹙了蹙眉頭。
這乾淨鞋子都沒幹的地方下腳了!
***
話說舞兒一臉嬌羞的將自己埋在被子裡,悄悄的將自己有些溼了的裙子也脫了,整個人窩在被子中,滿心都是忐忑和雀躍。
她確實是家中培養出來專門招待貴客的暖牀奴婢,不過主人家地位尊崇,很少有需要派出家妓招待客人的時候。
她父母祖輩都是蓋樓家的奴隸,她因爲從小時候起就皮膚白皙,身材又長得猶如婦人,所以才擺脫每日裡做苦役賤役的命運,來客院做這伺候貴客的差事。
有的姐妹伺候的好,從此就跟着客人走了,還爲客人生了孩子,雖不是主子,卻也衣食無憂,有兒有女傍身了。鮮卑人對姬妾是什麼出身看的很淡,過的好的也有不少。
‘這位大人雖然不英俊,但是氣度不凡,而且眼神純善,絕不是什麼暴虐之人,第一次給了他,也不算受罪……’舞兒想了想那蜜色的肩背和完美的脊柱溝,感覺全身都燥熱了起來。
‘等下不能害羞,只要把他伺候的好了……’
“等急了吧?”
在浴房裡換好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賀穆蘭,頭痛不已的走到了牀沿。
待看到從被子裡露出來的那張緋紅的小臉和無意中露出來的小巧肩頭,忍不住捂着額頭哀嚎了一聲。
“我的天啊……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吧。”
她話一出,舞兒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
“大爺,大爺可是那裡不滿意奴婢?”
賀穆蘭捨不得把自己的乾淨衣服給她穿,她身量高大,很難在外面買到成衣。可是舞兒自己的衣服已經溼了,這主家怕是打的是讓她陪寢的想法,也沒見到她帶什麼洗換衣服來,所以賀穆蘭只能忍痛把自己的髒衣服丟到牀上。
“穿上我的衣服出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準備對你做什麼。”賀穆蘭見她臉色已經灰敗,只能忍住心中的心虛一咬牙:“我……我不能人道。”
我都自污至此,你總該離開了吧?
我不能人道,不是你的問題!
舞兒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但更多的是疑問。
“您……您是騙人的吧?”
她的眼中泫然若泣。
一個男人厭惡她厭惡到毀傷自己,這是多麼傷人的一件事啊!
“我不騙你,真是如此。”賀穆蘭的眼神真誠的不能再真誠了。“離晚膳還早,我還想先休息一會兒,你躺在這,我沒法睡。”
舞兒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像是被一萬匹馬踩過,碎成了粉末,又被風吹到了天上,半天下不來。
她爬起身,在賀穆蘭鼻血都差點流出來的表情裡轉過身子,開始飛快的穿起賀穆蘭的髒衣服。
待她胡亂穿好以後,賀穆蘭體貼的從澡房拎來她的鞋,讓她穿上,要送她出門。
舞兒感覺到縈繞在自己鼻端的“男人味”,怎麼也不相信賀穆蘭的話,待要推門出去前,她低頭說道:
“這位大爺一定是心裡有人了。您可以不必自污的,奴婢出去後,什麼都不會說的……”
她捂了捂自己的胸口。
“您是好人,我……我會好好珍藏您給我的衣衫的。”
她悶着頭就要出去。
“不要走!”
舞兒心中一喜。
他……他是覺得我還不錯,又改變主意想讓我伺候了嗎?
“不要走。”
賀穆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愧疚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舞兒羞答答的擡起頭。
“姑娘,你不能走……”
賀穆蘭滿臉通紅。
“我想起來了,我盤纏還縫在你身上的那件中衣裡。”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舞兒換了件賀穆蘭的衣衫,嚶嚶嚶的走了,賀穆蘭傷腦筋的送走她,吩咐院中等候的下人換被褥,清理已經一片狼藉的浴室。
下人甲:……戰況好生激烈,難怪那姑娘是滿臉淚痕軟着身子出去的。
下人乙:從浴室“戰”到臥室,又從臥室“戰”到外廳,這是一種何等驚人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