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徹底從死裡逃生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後,立刻就發出了震天的尖叫聲。其聲音之大,充分的論證了“體格粗壯肺活量就大所以聲音一定高亢”的道理。
這樣的尖叫聲讓鄭宗又往賀穆蘭的懷裡瑟縮了一下,賀穆蘭卻已經沒有什麼好脾氣了。
不管這些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今天晚上都必須給她倒出來。
這樣被矇在鼓裡簡直像是進了*一樣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女人的尖叫果然引來了不少人,屋子外面火把的光亮大作,那女人想逃,卻被賀穆蘭一把擒在手裡,反壓着身子走到了屋外。
見到那女人被賀穆蘭反壓着出來,屋外的男人們都露出詫異的表情,而稍後聞訊而來的女人們卻對着那個女人破口大罵着。
這種讓人完全摸不到頭腦的迷茫又一次襲上了賀穆蘭和鄭宗兩人的心頭,而他們自從被這些人救了,這樣的迷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前幾次和他們接觸過的氐人姜水,也就是和他們溝通過的中年男人,舉着火把從人羣裡走了出來,寒着臉用當地話問了那女人幾句。
那女人哭着嚎着回答了幾聲,然後這個村子裡的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你放開她吧,她沒有惡意。”
姜水誠懇地望着兩人。
鄭宗立刻翻譯。
“放開她可以,你得告訴我們你們想要做什麼。”
賀穆蘭常年爲將,一旦認起真來,渾身的威勢絕非一般。許多男人臉色更加難看,女人們卻驚喜地叫了起來,匆匆說着什麼。
這一幕實在太怪異了,賀穆蘭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她的力氣大,那女人頓時被她壓的白眼直翻,眼看着就要暈死過去。
“壯士請手下留情!她不過是想借種而已!”
姜水以爲賀穆蘭想掐死她,大叫着解釋。
“什麼?”
鄭宗黑了臉。
“你說人話!”
“他說什麼了?”
賀穆蘭懵懂地看着鄭宗,而後者的樣子簡直隨時會撲出去一樣。
“哎,這件事說來話長,又複雜的很……”姜水似乎知道沒辦法一直瞞住,但是臉上卻滿是猶豫之色。
“那就長話短說!”
鄭宗叫了一聲後,索性盤腿坐下。
“我就坐在這裡聽!”
***
此地叫做亂井頭,當然不是亂叫。在騰格裡沙漠這種極度荒涼的地方,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地方,這裡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叫做“亂井”的地方,真的有好幾處會冒水的泉眼。雖然水流不大,而且每個泉眼出來的水都古里古怪,但在水和金子一樣珍貴的沙漠裡,亂井頭的村民就靠着這些水存在了下去。
這裡在沙漠的南端,沒有中心位置那麼惡劣,又偏離綠洲和商道,很少有人踏足,正因爲如此,居然有水源的亂井頭沒有被許多勢力盯上,也不像許多沙漠裡的村子一樣時不時就被馬賊搜刮一空。
但地處閉塞,也給這個村子裡的人造成了許多生活上的困難。
沙漠裡種植不易,這讓亂井灘裡的人很多時候需要出去換一些能夠用的東西,或是找一些能吃的食物。
亂井灘裡有一處井是鹽井,可以曬出一些鹽來,這些鹽就是這裡除了水以外最值錢的東西,他們的日常所需都是靠這個鹽井得來。
他們不敢去沙漠裡的綠洲或者附近的村鎮,男人們往往要揹着東西一直往南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換取必備的東西。
沙漠裡因爲水源地造成的慘劇也不知道有多少,他們都不敢冒險。
賀穆蘭就是這樣被救回來的,她遇到的是交換貨物回來的駝隊。
而能吃的東西,說起來會讓所有外人作嘔。
這裡的人很喜歡吃沙漠裡一種叫做土鼠的沙漠鼠,這種老鼠肥大、肉質鮮嫩,而且沒有異味,無論烤着吃煮着吃都很適宜,而且這種土鼠在附近經常出沒,畢竟這裡有泉眼就表示地下有水,所以村子裡的居民很容易就能在夜晚抓到他們,大快朵頤一番。
賀穆蘭他們半夜聽到各種動靜,還有人來去的聲音,都是這裡的人晚上拖家帶口的去掏土鼠沙穴的聲音。
那些袋子裡裝着的,當然不會是什麼渴死的人(哪裡會有那麼多人撿啊喂¬_¬),而是那些還活着的、被抓來養着的土鼠。
至於炸蠍子、炙蛇肉,以及許多許多讓人無法接受的食物,對於他們來說卻是老天爺送上來的美味。
考慮到外面的人可能不敢吃些奇怪的東西,他們就把味道和豬肉相似的土鼠烹製了給賀穆蘭與鄭宗吃,而這些土鼠的窩裡常有些草籽塊莖之類的東西,村子裡的人靠這些補充營養,也算是吃了綠菜了。
他們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沒有作假,這裡很少見到外人,外人也不能分辨是不是好人,所以如果遇見快渴死的或者重傷的,都把他們拖到離村子稍遠的這處獨屋裡,缺水給水,受傷就沒辦法了,這裡草藥貧乏,能不能救活確實看天意。
賀穆蘭看起來就不好惹,身上還有狼皮狼肉,一身狼血,明顯是個能對付狼的壯漢,沙漠裡,狼從來不是單獨出現的,這兩個人受了傷能走到這裡,還殺了狼,若發起狠來,殺個血天黑地也有可能,整個村子裡的男人們大部分都不想救這麼個煞星迴來,想救的人和不想救的人起了爭執,纔有賀穆蘭和鄭宗被丟在屋子裡自生自滅的事情。
但是村子裡的女人們都想救人,於是也有女人偷偷溜進屋子給鄭宗和賀穆蘭送藥喂水,想法子讓兩個人活下來。
既然他們都活下來了,爲了不得罪“煞星”,村子裡也就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要刷滿了好感度,再進行下一步的打算。
是的,下一步的打算。
這打算說的賀穆蘭和鄭宗的臉都綠了。
“確實要借種啊。”姜水無奈地搖着頭,“我們這村子很小,原本也還好好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像是中了詛咒一樣,村子裡的年輕女人繼而連三的生出沒有腦子的孩子……”
他哆嗦了一下。
“你們大概沒見過沒有腦子的孩子,生下來根本沒有腦子,不但沒有腦子,頭皮、頭蓋骨都沒有,頭頂就一張透明的皮,能看到裡面什麼都沒有。這樣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就算不死也只能被丟掉……”
怎麼敢養!
賀穆蘭一聽就明白了,這個村子因爲閉塞,肯定一直是近親結婚,由於人越來越少,近親的機率也越來越大,可能這個村子裡的人攜帶的“無腦兒”基因因爲這個緣故越來越呈現顯性,所以到了後來,畸形兒和殘疾兒的機率就更大了。
“一開始十個孩子裡只有兩三個是這樣,到後來,看起來沒有問題的孩子,也不是成了傻子,就是成了癱子,好好的不足十之一二。就是因爲這個,村子裡的女人不敢生孩子,也不敢讓男人碰,好好的日子越過越壞……”
鄭宗也從盤腿的姿勢漸漸變成了正坐,繼續聽着他們說下去。
姜水不願意他們去那邊的土屋裡閒逛,並不是怕他們跑了,而是隨着人口越來越少,許多屋子都成了空屋,裡面關着癡呆的孩子或者瘋掉的孩子,這些孩子的下場當然不見得好,有些甚至是被捆綁在屋子裡的,任誰看見了都會想歪。
他們害怕賀穆蘭誤會了暴起殺人,當然不敢她亂走。
後面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村子裡老是出現不健康的孩子,這些村子裡年紀大的人認爲問題發生在男人身上,因爲種是男人的,女人能生孩子說明女人沒什麼問題,這時候他們就把希望放在外面的男人身上,出去交換東西也會帶上幾個女人,在外面借種,然後回來產下正常的孩子。
可惜的是亂井頭裡的女人長得普遍難看,而且許多年輕的女人出去後就跑掉了再也不回來,對於整個村子的存續起不到任何幫助,還丟了年輕的女人,這樣的“借種”就變得少了,換成偶爾救回來的人或者迷路的商隊路過這裡,村子裡會用“水”來交換“種子”。
這種事情也非常危險,一旦亂井頭產鹽和水的事情被不懷好意的人發現,村子不用等着慢慢消失就大禍臨頭了。
去外面交換生活物資的隊伍救回了賀穆蘭和鄭宗,就是因爲這次隊伍裡有一個出去借種的中年大媽。
這個大媽的兒子是個癡兒,她對村子忠心度很高,不會逃跑,但好多次出去借種都沒懷孕,就想着是不是“種子”不夠強壯的緣故。
全身是傷還能殺狼的賀穆蘭成了大媽的“目標”,男人們拿了金子,她就硬是把兩個人都帶回了村子,希望能成功“借種”。
村子裡的男人,尤其是以姜水爲首的男人並不覺得賀穆蘭是之前爲了水和食物就會乖乖貢獻精力之人,可整個村子裡的女人們都騷動了起來,恨不得把賀穆蘭和鄭宗喂的飽飽的趕快“幹活”。
因爲“種子”不好,這個村子裡的男人飽受女人的歧視,做什麼都低一個頭,而且由於女人害怕生出畸形兒,對那種事也不再熱衷,一個個過的都極爲壓抑。在這種情況下,賀穆蘭兩人希望男人們能爽朗熱情地對待他們幾乎是天方夜譚,於是乎天天只有女人過來又捏他們又抓他們,男人們則是隻管吃喝。
年輕女人都跑了,留下來的都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大媽,鄭宗被救回來的時候幾乎是赤身露體,幾個女人見到了他的“身材”,又嫌棄他毀了容還瘦弱,自然是對賀穆蘭更加感興趣。
尤其賀穆蘭在無意間展現出自己的力氣和本事後,這些飢渴的婦人們就差沒有站在賀穆蘭面前大喊“我要給你生猴子”了。
無奈語言不通、賀穆蘭還很沉穩,這些女人也只能對鄭宗也小心翼翼的討好,經常小恩小惠一番,只不過是爲了曲線救國。
即使地方小,爲了男人,這些女人間的勾心鬥角也不會少,今晚夜襲的就是那個將賀穆蘭帶回來的中年女人,她認爲自己救了賀穆蘭回來,又是村子裡經常出去“借種”的“功臣”,如果提出那種要求,她纔是最佳的人選。
可其他的婦人們就拿她年紀大、她幾次借種都沒成功,甚至拿出賀穆蘭對她就像是阿姨之類的話諷刺她,再加上經常有比她年輕的婦人藉故去勾搭賀穆蘭,這女人晚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拿在外面時“借種”所行之事去對待賀穆蘭。
結果當然是很慘烈。
戒心太強的賀穆蘭差點割了她的咽喉,爆發了的鄭宗更是差點掐死她。
而原因卻是這麼讓人荒誕。
有水,有鹽,卻沒有人的村子。
連延續都成了問題,卻苦守着泉眼不肯走……
一羣三四十歲的大媽一邊守着癡呆兒,一邊想着男人借種好再生孩子。
一羣男人們明明有妻子卻不敢行夫妻之道,靠土鼠蠍子吃的身體健壯,一身力氣卻沒地方使。
這都叫什麼事?!
“先把我的磐石和匕首還給我。”
賀穆蘭皺了皺眉,看着那個叫姜水的男人。
如果她猜得不錯,他應該是類似於村長一般的地位。
鄭宗立刻做好一個譯官的本分。
姜水也恨這個女人莽撞無腦,可偏偏她的腹中有可能已經有借來的孩子,所以他們才這麼慎重。
聽到賀穆蘭的話,姜水滿臉不安地問道:“如果把武器給他,他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吧……比如說……”
“殺人是吧?”鄭宗滿臉嘲諷地冷哼,“你放心,你們都事我們的恩人,我們還不至於爲這種事動手。再說了,你們連自己救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敢借種?也不怕惹禍?這位可是不需要劍也能殺人的猛士!”
哼,你們註定要失望。
他家將軍是個斷袖!
“本來就只是想把你們送走的,是這些女人……”姜水也是個妻管嚴,嘟囔着吩咐其他人把武器拿來。
在賀穆蘭再三確定不會動手之後,男人們把磐石和匕首丟在了賀穆蘭不遠處的地上。因爲磐石太重,甚至是兩個男人一起丟才丟了那麼遠。
賀穆蘭看了看腳下的武器,將那女人一把推走,從地上撿起磐石插在腰帶上,又把匕首丟給鄭宗。
“你說現在怎麼辦?”賀穆蘭用鮮卑話問鄭宗。
“我就覺得他們如果原本借種不成,或是借種成了,怕是都要想辦法殺了我們的。”鄭宗的面色在火光下有些陰森森的,“我總覺得他們話沒有說全。”
“咦?”
“這裡既然有泉水,有村子,爲什麼什麼嚮導都不知道?他們能去南邊換貨,說明經常出入沙漠,有這個獨屋也表明這個村子並不是沒來過人,可這個村子一點消息都沒有走漏出去……”
鄭宗向來是把人先往壞的想。
“他們也許並不如自己說的那樣。要想就這麼走,還要他們指引我們正確的方向,我覺得有些玄。”
“你是說……”賀穆蘭壓低了聲音。“他們會指引我們去錯誤的路?”
“說不定亂井頭沒人知道就是因爲這個。”
因爲出去的人都走錯了路,最終迷失在沙漠裡了。
賀穆蘭皺起了眉,再看了一眼外面面色各異的村人們,戳了戳鄭宗。
“我來說,你翻譯。”
“哦。”
“我不可能借種給你們,因爲我認爲只是爲了生孩子而做這種事是沒有辦法接受的。”
賀穆蘭的表情非常嚴肅。
鄭宗儘量壓抑着自己快要笑出來的衝動翻譯着她的話。
“但是我知道你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你們做的沒錯,確實只有和外面的人結合才能伸出健康的孩子。男人和其他女人,女人和其他男人,都能再生出健康的後代,而且和你們住的越遠的人,生出來健康孩子的可能越大。”
鄭宗翻譯着賀穆蘭的話,屋外的人卻全部沸然了起來。
尤其是男人,他們一直以爲自己的種子生了病,所以纔會讓女人變成這樣,結果這個人說他們沒有毛病,只是必須都要和外面人結合?
“你怎麼知道!也許你就是胡說!”
一個女人尖叫了起來。
這裡的男人們都很健壯,由於是氐人和盧水胡人爲多,長得都算中上,有的甚至很英俊,但女人都很粗壯而黝黑,一旦真的出去了,男人再找個妻子應該很容易,但這些“借種”都很困難的女人們就難保證能夠重新組建家庭了。
而且亂井頭長期女尊男抑的環境已經讓女人們養成了趾高氣揚的性子,如今聽到賀穆蘭說這樣的話,頓時心慌意亂,許多女人甚至已經預感到了可怕的未來,開始後悔爲什麼要這兩個外人留在村裡。
“我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在沙漠外面也很常見。許多閉塞的村莊到後來都會這樣,因爲有血緣關係的人結合,很容易生出這種‘詛咒’。”賀穆蘭解釋着,“所以唯一解決的辦法,只有……”
她看着因爲鄭宗的話而突然興奮起來的男人們。
“你們走出去,徹底放棄這個地方,去其他地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