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不知道爲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局面。
也許她的政治天賦點從來就沒有上過六十,也許和北涼這些真正的政治家比她就是戰鬥力負五的渣渣,總而言之,無論那天在大殿上有多麼威武霸氣,到了三天之後,替罪羊變成了那個叫李兒的宮女。
一場明顯的謀殺,卻變成了大行驛在如廁時被毒蛇咬傷,跑出廁房看到了李兒,卻因爲情緒太激動而暈了過去。
大行驛死在面前,可一地都是香豆,誰都知道這裡來過誰,她來不及撿起所有的香豆掩飾她曾出現過的痕跡,又看到這個使臣下/體高高昂起,索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搞亂,而後胡亂扇自己十七八個巴掌,躺在地上也裝暈過去了。
大行驛,就因爲她的一時害怕而這麼延誤了病情毒發身亡。
至於伺候大行驛如廁的人也找到了,他說大行驛不願意他進廁房,就半路上走了,這人因爲玩忽職守被直接杖斃。
而那些酒北涼方面也和北魏的醫官反覆查驗過,得到的結果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切出來的結論,事情只是許多個意外疊加在一起而已。
“你們也信?這樣的蠢話也能聽?”賀穆蘭憤怒地對着一干魏國使臣咆哮,“大行驛就死的這麼憋屈,一點公道都討不到嗎?”
“這是最好的結果,花將軍。”一位李順曾經的副手用一副“你果然是武人性格”的表情看向賀穆蘭。
“沮渠牧犍會被孟王后關起來,並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剝奪了所有的官職,已經是涼國在向我們表明兇手是誰,但不能交給我們的意思。”
他向着賀穆蘭分析道:“雖然花將軍說的強硬,但我們現在正和北燕開戰,沒有人希望真的和北涼打起來,國內不會想兩線開戰的,一旦真的打起來了,劉宋不會不爲所動,到時候腹背受敵,就算我們能贏,也是慘勝。”
“在這種情況下,涼王和王后以這種方法維護了大行驛的聲譽,又處置了同謀,他們甚至願意爲大行驛的家人賠償一筆足夠他們花用幾輩子的金銀,已經比最初大行驛被冤枉‘馬上風’好許多了。”
那個副手抿了抿脣。
“更別說……”
“更別說,涼王爲了平息我們的怒火,打消我們的疑義,甚至讓沮渠菩提作爲質子和我們一起入京。雖然說孟王后曾經說過會在世子之位確立後將他送到我國去做質子,可畢竟還是現在跟我們走最爲穩妥,除非孟王后和涼王真的爲了北涼不顧最後一個嫡子的安危,否則我們這一路上都會是平安的。”
劉震接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大行驛雖然死的冤枉,但陛下不會虧待他的家人,也不會讓他就這麼走了。我相信陛下日後會爲了這個大行驛向北涼要債,就像如今迎回了被關在北燕几十年的使臣於什門……”這件事讓許多使臣對自己的出使滿懷信心,因爲國家並不會放棄他們。
“孟玉龍親自擔當嚮導,北涼又願意把公主和菩提都放在我們的隊伍裡,就已經能夠表達足夠的歉意了。”
賀穆蘭心中十分痛苦。
她知道他們說的都對,可正是因爲他們說的都對,她就越發不能接受。
她知道此時鬧開了是雙方都無法接受的結果,她也知道沮渠牧犍不會因爲這樣的事情就去死,但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而無辜的孩子和女人卻要承擔他們的兄弟犯罪的苦果?
一個大行驛換一位出身尊貴的世子,使團裡每一個人都認爲很值得,每一個人反倒勸說她善罷甘休?
她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花將軍,您是武將,所以很難理解我們的想法。”一位使臣看到賀穆蘭露出不可思議和不甘心的表情,心中雖然熨燙,卻依舊理所當然地說道:“就如你們武將早已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一般,我們這些鴻臚寺的使者也都做好了客死異鄉的準備……”
他極爲平靜地說道:“異國就是我們的戰場,陰謀、毒殺、半路攔截、勾心鬥角、脣槍舌劍,這些都是雙方的武器。我們隨時做好了以自己的死爲國家爭取利益的準備,是以對待大行驛的死除了有些傷感,更多的只是想用這件事爲我國謀求更大的好處。”
“你說我們冷酷也好,說我們無情也罷,如今涼王涼後願意開放北涼的國境任魏國的商人和護衛來去通商,又用菩提換取我們的信任,只是花費了大行驛一個人的性命,實在是太划得來了。”
“你……”
“您可知道,如果在正常情況下,讓一個國家敞開大門又送來世子需要多少的代價?有時候甚至是屍橫遍野,國力耗空才能做到的事。”他凝視着賀穆蘭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莫說是大行驛,要是有人告訴我,只要我死了能從此讓我國的商人隨意進出涼國,我下一刻就從容赴死。”
這世界真是瘋了。
北涼的王子謀害了魏國的使臣,而如今魏國的使臣卻在輪番勸說她不要再幹涉此事,因爲這個買賣很划得來?
因爲他們每個人都在把自己當做貨物在使用。
一時間,賀穆蘭覺得這個結果十分荒誕,完全超過了她這三天來的期待和興奮。她原本等着的是無奈的涼王只能壓着沮渠牧犍來到他們的使館,請求平復他們的怒氣……
賀穆蘭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身邊的袁放拉住了袖子。
“我們家將軍只是有些固執,他會接受的。”她聽到袁放如此說道,“我們會勸勸他,各位請先做好各自要做的事吧。涼國開放國境的國書,還有如何安置即將到來的興平公主和菩提世子,各位要辛苦的事情還有許多,我們就不參與了……”
她看到袁放擔憂地望了自己一眼。
“至於將軍,我覺得他要靜靜。”
其餘諸位使臣紛紛露出了“瞭然”和“理解”的表情,一個個假託有事離開,唯有劉震留到了最後,等到衆人離開還在屋內。
“花將軍,您應當知道我是侯官令留在使團中的白鷺官。”他看着神思明顯有些恍惚的花木蘭,微微嘆了口氣。
“我會在這裡,就是因爲陛下和素和使君放心不下您。”
賀穆蘭微微一怔。
“在我們看來,您有些過於剛正了。我大魏的軍人雖然一往無前,戰無不利,可那只是一種威懾敵人的手段。真正的勝利永遠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殘酷的廝殺之後,由這些使臣和國中大臣們在戰場下用另一種廝殺完成的。”
他擔心賀穆蘭因此對自己產生懷疑,所以留下來告訴着她世道的殘酷。
“我一直是文書,像我這樣隱藏的白鷺官在魏國也不知道有多少,也許您的虎賁軍中就有你不知道的厲害士卒其實是位白鷺。”
“我們見過的殘酷不光是來自刀光劍影的戰場,許多默默無聞死去的謀臣,出使路上遭到劫殺的使者,因爲妥協而不得不放棄地位和生命的地方官……許多人死的也許根本沒有意義。”
“但我大魏便是在這麼多犧牲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昔日的十六國中,哪裡有我們魏國的痕跡?那時候的大魏不過是微不起眼的小小代國而已。可如今爲何魏國越來越強,其餘諸國卻已經成爲過往的雲煙?”
劉震看着慢慢回覆過來的賀穆蘭。
“必須有人要做出犧牲,也必須有人要承受犧牲後的結果,然後咬着牙繼續下去。”
“您只是沒有習慣這種事而已,等你年紀越來越大,見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就不會這麼憤怒而不可置信了。”
“我覺得我永遠不可能習慣這種事。”
賀穆蘭恨聲開口。
“但你說的沒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我該做的不是如何讓兇手去死,而是讓大行驛的犧牲更有意義。”
她的眼神裡露出寒冷的光芒。
“北涼必須付出代價,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
長明宮。
“我不知道你竟願意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沮渠蒙遜滿臉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菩提不會有事的,我把自己的死士都已經派給他做侍衛了,從此以後他們就是他的侍衛。”
“我自己的兒子,我難道不會保護好嗎?”孟王后表情哀傷地看着沮渠蒙遜:“我爲你生了三個兒子,而這三個兒子都爲了北涼做出了最大的犧牲。蒙遜,我已經開始有些後悔當年嫁給你了。”
她哽咽着說道:“我那時候是多麼的快活啊,每天要想的只是明天要獵什麼樣皮毛的狐狸……”
沮渠蒙遜隨着她難得的軟弱回憶起了過去,忍不住也露出一絲懷念的笑容:“我那時候也不是涼王,唯一想着的就是怎麼才能讓段大王把他的那把劍賜給我。”
段大王說的是段業,北涼真正的開創者。
北涼的基業,是沮渠父子向段業復仇之後奪取的。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背上會肩負起這麼龐大的一個國家,沮渠蒙遜只是北地盧水胡豪酋之子,孟秋霜也只是北地白馬羌首領最得寵的女兒。
“你相信我,菩提最終會登上王位……”沮渠蒙遜溫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政德和興國的死,我也很難過,但我昔日的誓言不會作廢。也許牧健會得意很長一陣子,可最後菩提纔是最後的贏家。我從不妄言,你現在也許不明白,但以後就會知道,我給菩提選擇的纔是最好的路……”
‘也許你給菩提留了什麼後手。’
孟王后面上哽咽,心中卻在冷笑。
‘但我們母子都不稀罕了。’
沮渠蒙遜也許是對孟王后的犧牲心中十分愧疚,兩人竟久違的依偎在一起,一邊回憶着往昔一邊說着溫言軟語。
然而他回憶的往昔越是美好,孟王后只會越覺得呼吸困難。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溫水煮熟的那隻青蛙,因爲一開始的環境是舒適的,漸漸一步步到了這樣的地步,直到最小的孩子差點遭了毒手才清醒過來。
他如果一直想着保護他們,她又何至於落到這樣的地步?
她並不是無知的婦人,她也見過當年那位被人傳揚“軟弱”的南涼國主,那時候他的話到現在她都記憶猶新。
“作爲一個國主,能夠給女人最好的東西,就是表現出能讓她有恃無恐的最大寵愛,讓她的兒子坐上王位,以及……”
他笑着說道。
“即使是自己死了,也能繼續無憂無慮享受尊榮的活下去。”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相信什麼“擋箭牌”,“我寵愛其他女人是顧及你的名聲”之類的話。
她只不過是爲了讓兒子登上王位而苦熬罷了。
現在想要當王的兒子已經去了,剩下的那個最大的願望是走遍天下,她又何必再裝腔做戲噁心自己敷衍他?
想到這裡,孟王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開了依偎在他身上的沮渠蒙遜。
“這個時候白馬肯定又在淘氣不肯睡覺了,我要去看看。大王您請便吧。”白馬是她的女兒,菩提的姐姐,性格渾似男孩。
想到那個調皮又無法無天的女兒,沮渠蒙遜頭疼的嘆氣出聲:“這個女兒我雖然不準備拿她和親,但是天天舞刀弄槍傳出去也不好,你還是……”
“我準備讓她在我死後接替守衛地道的工作。”孟王后只是用一句話就堵住了沮渠蒙遜的嘴。
“她也許晚嫁,也許根本不能嫁,我要好好鍛鍊她這些本事,大王不必操心。”
孟王后對他隨意地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宮室,卻又頓住腳步,回頭對他說道:“大王,菩提離開我身邊後,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返。我如今只有這個女兒承歡膝下,不能讓她有一點閃失。菩提走後,我不準備再離開中宮了,白馬也必須和我寸步不離,可以嗎?”
沮渠蒙遜的心軟了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不會插手中宮的事情,也會把那些看管你們安全的侍衛撤回去。”
因爲擔心孟家反叛,地道里也有沮渠蒙遜的人隨時巡邏,這些侍衛不聽孟王后的指揮,也是這些人裡頻頻出現麻煩,菩提之前幾次遭受刺殺,都是屬於這一派的侍衛。
但由於沒辦法控制住孟王后,沮渠蒙遜即使知道這羣人已經並不值得信任,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用了。
可如今,因爲孟王后最倚仗的後手菩提已經被他交給了魏國人,愧疚之下的沮渠蒙遜終於鬆了手,將地道的控制權完全交給了孟王后。
“這麼多年了,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句……”
孟王后的眼角劃過一滴淚滴。
像是被那淚滴燙穿了心臟一般,沮渠蒙遜幾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態逃離了中宮之中。
“母后,父王走了嗎?”
怯生生的菩提從側室裡偷偷伸出頭來。
在他身後,一個長相酷似孟王后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出來,翻了個白眼。
“你要去魏國,他肯定心虛的連呆都不敢多呆了!”
“白馬,不要老是把你弟弟推出來當背黑鍋!”
孟王后一看就知道菩提是受姐姐的攛掇才幹出這種偷藏在後面偷聽的舉動。
白馬吐了吐舌頭,“他也想,只是不敢做,我推他一把是給他合適的藉口,壞人全我當了,真是苦啊。”
孟王后實在不知道白馬這個跳脫的性子到底像誰,她和沮渠蒙遜都是穩重而謹慎的人。
要不是她自己知道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對沮渠蒙遜忠貞不二,她幾乎都以爲這是她酒後亂性和哪個潑皮生的孩子了。
一個女孩性格像是潑皮無賴,這像話嘛!
“阿母,我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了?”白馬期待地望着母親,“去看看那些商人和侍衛們說過的地方?”
煙雲的江南,遼闊的中原,蒼茫的大漠,以及……
各種類型的俊俏男人?
太棒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必在一羣矬子裡挑一個稍微高點的嫁了,她恨不得立刻就走。
菩提也眼巴巴地望着孟王后。
他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母親。
“玉龍表哥會保護好我的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到母后了吧?”
“你真笨,你想多離開一會兒,阿母都會瘋的,怎麼可能讓你在外面多呆。你等一等,等我們去接你啊!”
白馬沒心沒肺的話似乎安慰了菩提擔憂的內心,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們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阿母等這一天等了許多年了……”孟王后抱着一雙兒女,默默地點頭。
“所有人都會保護好你們,更何況,魏國那位花木蘭,是個十分正直的好人,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害你……”
孟王后想了想,蹲下身子,用十分慎重的語氣囑咐菩提。
“但是花木蘭是個好人,並不代表魏國的使臣都是好人。你到了魏國使團那邊,一定要寸步不離的跟着花木蘭,這樣即使有人想暗算你,也要過了他那一關。他那樣的人,絕不會讓你出事,你明白嗎。”
“我明白。”
菩提點了點頭。
“哪怕丟臉,我也會跟在他後面的。”
“就說是阿母說的,他會理解。”
孟王后捏了捏菩提的小臉。
“恩。”
***
七月十五,北涼人占卜出的吉日。
這一天,在北涼引出了無數動亂,讓所有北涼人又懼怕又好奇的魏國使團終於離開了姑臧。
如同入城一般盛大,魏國人走的時候隊伍更加喧鬧、排場更加壯觀,因爲來的時候他們只是虎賁軍和使團,走的時候卻帶走了他們最美麗的公主和最尊貴的王子。
這對於所有的北涼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可這種恥辱的背後,又滿是北涼百姓們因爲犧牲了王子和公主換來和平保證的慶幸和高興。
他們麻木的認爲這是一場真正的“金玉良緣”,是秦晉之好後的情意綿綿,甚至於許多多情的少年們都在興致勃勃地談論着“一位美麗的公主和異國年輕俊美的帝王相愛”的故事,言語中彷彿已經看到了兩人幸福美滿的未來。
男人們都在猜度着善良的興平公主究竟有多美,曾經發動賑災的她多麼的賢明,而女人們則瘋狂的想象着拓跋燾的胸膛有多麼寬厚,他的臉龐又是多麼的迷人。
他是最英勇善戰的戰士,也擁有世上最堅毅無敵的軍隊,他的咆哮能讓敵人顫抖,他的笑容又能讓最美麗的女人爲之心醉。
就連一直有些鬱鬱寡歡的賀穆蘭看到這些北涼人爲可能到來的和平如此喜悅之時,心情都稍微好了一點。
至少大行驛希望看到的是這樣的送別,而不是一大簍子臭雞蛋和敢怒不敢言的瞪視,這一點她十分確定。
大行驛的屍體在這個酷熱的天是帶不回去的,鮮卑人們爲他舉行了盛大的“燒葬”,連孟王后和涼王都親自到場燒掉了不少祭品。北涼的高僧們超度他枉死的靈魂,姑臧城的毒蛇因爲這件事幾乎絕跡……
“我們要回家了。”
賀穆蘭看着碧藍的晴空,情緒終於被這個讓人滿意的結果帶動了起來。
“我們回家!”
“回家!回家!”
“魏國威武!”
衆人的歡聲笑語,輕鬆暢快,都在賀穆蘭一句簡單的“回家”之中醞釀成了瘋狂的思鄉之情。
魏國的使臣和虎賁軍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別送別的北涼官員和涼王和王后,然後下令所有的駿馬都撒丫子狂奔起來。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離別之前,也不知道還要客套多久。
已經習慣了這些的魏國使臣們突然覺得連客套都變得難以接受起來。
如果是李順的話,恐怕和沮渠蒙遜不知道要說多久吧?
再看看花木蘭……
“到底什麼時候走?”
一臉不耐煩的賀穆蘭望着向她走來的孟王后和沮渠蒙遜,臉上露出了一種“好麻煩我能直接就走了嗎”的表情。
‘我們相信你能直接就走的!’
一羣使臣在心裡歇斯底里。
‘不用顧忌我們,真的!’
孟王后來到賀穆蘭的面前,眼神卻穿過賀穆蘭的肩膀直接看向了後方騎着馬對她搖搖擺手的兒子,露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花將軍,別的話我也不多客套,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了……”她對着賀穆蘭盈盈下拜,“請保護好他的安全。”
“您放心。”
賀穆蘭對這位王后一直有着好感,趕緊去扶她起來。
“我一定保護好世子。”
賀穆蘭扶起她,才發現這位傳說中武藝驚人的王后身子骨強健的很,個子甚至比自己還高上一寸。
若她沒有生在涼州,若她晚生一點,若她曾經爲拓跋燾征戰,說不得這世上就沒有花木蘭,只有“孟秋霜”了。
世事真是造化弄人,孟王后活生生的例子告訴了她進入宮廷能把一個女人逼成什麼樣子,讓她對後宮產生了更大的敬畏。
哪怕做保母都不行,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
沮渠蒙遜則說的大多是客套話,而且對身在魏國車隊的女兒表示了極大的關切。在他的話語中,興平公主活似個冰清玉潔被男人看了都會死掉的聖女,雖然爲了取得魏國的信任將興平公主的安危置於虎賁軍的保護之下,但是還是希望魏國能夠體諒她的名聲不要過多接觸云云。
要不是賀穆蘭隱隱打探了一些興平公主的往事,恐怕真的要被這位“貞潔賢明”的公主所隱瞞,不敢讓任何護衛靠近她的車子。
而此時,賀穆蘭只能敷衍地點了點頭。
“您放心,除非公主傳喚我們,否則我們都會退避一席之地。何況有菩提世子在,和興平公主寸步不離,不會有您擔心的事情。”
誰會沒事衝撞和親公主?
嫌陛下的刀不夠快嗎?
沮渠蒙遜只是擔心女兒在這麼多男人之中難掩本性,反覆叮囑後狀似無意地看了看賀穆蘭的隊伍。
“源將軍爲何不在?”
“他代替大行驛的工作,提早去前面探查道路了。”賀穆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開口說道:“現在只有他熟悉路徑了。”
到了明天孟玉龍就會發現隊伍裡少了個副使,不過那也沒關係,孟家和魏國結了盟,是不會多說的。
源破羌曾是姑臧人,南涼的王子,他認識路是自然,沮渠蒙遜心中雖然十分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先送走這羣魏國人再查。
沮渠牧犍是等王后和國主都寒暄完後纔跟上來的。
他之前一直被幽禁在無人的東宮之中,唯有李敬愛隨侍身旁,大概是因爲過的不太好,又做了蠢事惹了麻煩,北涼的官員許多都裝作看不見他,他的氣色並不是太好,但神情卻不見往日的陰鬱和沮喪。
硬要說的話,他眉宇間似乎還豁然開朗了一點。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爲什麼變成這樣,有些人幸災樂禍地看着他,但他也毫不爲意地繼續上前,走到了賀穆蘭的面前。
“怎麼,教訓不夠,還要來挑釁嗎?”
賀穆蘭對這個人實在是半點好感都無,她已經準備回國後對拓跋燾把他的噁心狠狠控訴一番了。
這樣的男人居然娶了李敬愛那樣識大體的女子,簡直就是好白菜被一頭豬給拱了。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孟王后。
她想錯了,是兩顆好白菜被兩隻豬拱了。
“以往是我想岔了,以後不會做了。”沒讓賀穆蘭想到的是,沮渠牧犍毫無遮掩地就服了軟。
“我來是想和我弟弟說幾句話,可以嗎?”
沮渠牧犍當然不覺得難堪。
無論別人如今怎麼嘲笑他,看不起他,或者認爲他畫蛇添足差點弄砸了這一切,他都不會再恐懼和憤怒了。
因爲他將會是北涼的王,所有人以後的主君,他們將會拜伏在他的王座之下,請求他的仁慈。
這些靠和親、交出人質所換來的和平,只會是假象。所有人等待的和平根本不會到來,只是暫時延緩了一些而已。
到最後,北涼還是要靠他苦苦支撐。
花木蘭再怎麼囂張,他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將軍,而他將成爲一個廣袤國土之上的國主……
他何必……
“不可以。”
賀穆蘭看着他,吐出三個字。
……和他計較……
呃?
他剛纔聽見了什麼?
他是不是聽錯了?
‘你還不是涼王呢,別想指揮我做什麼。’
他發誓他在賀穆蘭的眼睛裡看到了這樣的東西。
只見賀穆蘭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對着沮渠牧犍輕笑着說道:“真是抱歉啊,三王子,我們耽誤的時間太多了,沒辦法讓你過去……”
她看着身後早已經渾身躁動的魏國人們,露出今天第一個開懷無比的笑容,朗聲高叫了起來。
“現在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