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帶着傷一路溜回了武英殿,在路上還遇見了幾個同樣在躲藏的宿衛。
幾人碰頭後一問,紛紛苦笑:
“啊,你也傷了?”
“是啊,我也傷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
一名宿衛心有慼慼焉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習慣了就好了,我們那位陛下啊……”
他意味深長的拖長了“啊”字。
是屬狗的!見人就咬,咬着咬着就跑了!
“跟着他,得先學會活命!”
“那年在雲中追趕蠕蠕也是,追着追着就追遠了,跑到主帳裡去了,把我們嚇得啊!偏他自己還不知道跑錯地方了,殺了一圈出來問我們爲什麼那裡會有一個營地!”
一個宿衛胳膊上有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只用腰帶胡亂扎着,“我能怎麼說!我只能說‘陛下威武,居然找到了地方的大營!’。”
賀穆蘭聽到幾個宿衛的抱怨,摸了摸頭,納悶道:“咱們這位陛下,不會……方向感不太好吧?”
聽說有些人認路是沒有問題的,就是繞個幾圈後,就找不到方向了。
難不成他就是這種,所以每次能殺進去,就是殺不回來?
賀穆蘭的話一出,衆人默了一默。
一個長得極爲有男子氣概,叫做“劉尼”的宿衛,嗤笑了一聲。
“啊,這是你說的,可別到外面亂說。”
沒過一會兒,門口響了幾聲,賀穆蘭從門縫裡往外看看,是自己人,打開門去,幾個累的像狗一樣的宿衛跳了進來,一進殿就癱倒在門口。
“我的天啊,這些夏人也太會跑了,我們跑了幾圈才甩開追兵!”
“沒事就好,想不到你這個繡花枕頭也逃出來了。”劉尼撇了撇嘴,“你能回來,那其他人大概也能回來了。”
“咦?其他人沒回來嗎?”那個後來的躺在地上左右環顧了一圈。“陛下出去了沒有?”
“應該是出去了。”賀穆蘭正色道,“我看着他衝出了宮門。以陛下的機警,應該能順利和諸位大人們匯合。”
沒一會兒,陸陸續續有宿衛跑回武英殿。有些早已經甩脫了敵人,但因爲找不到路,所以繞了半天。
“你們不知道,我過來的時候,正碰上大夏宮裡的一個老官兒帶着一羣女人往外逃,路上遇見的宮人見到那羣女人,有的上去哭求,有的對着天大罵,我看着那樣子,被護着的老太太似乎是赫連昌的阿母,夏國的太后……”
那宿衛挑了挑眉。
“可惜我的寶弓丟在了馬上,否則一箭射過去,這夏國就沒太后了!”
“連夏國的太后都跑了,那統萬城差不多也要被攻陷了。”幾個宿衛喜氣洋洋。“只要他們開一瞬間的城門,就會被我們的人衝進來的。”
賀穆蘭回憶了一下,魏國滅夏國好像前後只用了不到兩年,然後夏國滅亡的那年下半年就開始北征蠕蠕了,這一次統萬城一定會破,而且夏國也不復存焉。
這次滅了夏國,拓跋燾會把大夏宮裡的女人全部封賞給有功之臣,然後自己帶走了三個最漂亮的公主作姬妾。四公主赫連明珠後來鑄造金人成功,按照鮮卑人的規矩,成了拓跋燾的皇后。
嘖嘖,趕緊對那女宦官好點,能派來看守她兄長的屍身,不定就是赫連明珠身邊的心腹,刷個臉熟,以後也許還能用上這條人脈。
雖說花木蘭不是混宮裡的,可總是個善緣。
說曹操曹操到,門口又有人推門,推幾下沒人開,外面那人似是極了,想法子在使勁推。
賀穆蘭又從門縫裡看了看,正是那被打暈了的女宦官“趙明”,沒想到繞了一圈,又跑了回來。
“怎麼不開門?夏宮的人?”
幾個宿衛拔出武器,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也往外看。
“咦?這不是那個小宦官嗎?怎麼又跑回來了?不要命了。”
賀穆蘭看了看他們身後滿殿的無頭屍體,賀穆蘭自詡是從屍山肉海里歷練過的,這些無頭屍體不算什麼,難得拓跋燾身邊的宿衛們各個也都是“壯士”,腦門後面就是些屍身,居然還能談笑風生。
對於這個,幾個宿衛曾笑着打趣,說他們連活着的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了。
賀穆蘭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屍體,輕聲道:“這人是夏國四公主派來看守赫連定家人屍體的,想來屍身不走,他也不敢到處亂跑。”
幾個宿衛互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嘆道:“也算是個義僕,放他進來吧。”
賀穆蘭正有此意,這人一說,賀穆蘭把門開開了。那“趙明”原本急的都要哭了,門一打開,立刻衝了進來,哪怕看到滿屋子魏兵都不懼怕,先是看了一屋子屍身都沒損失,立刻鬆了口氣,然後就往後殿裡跑。
“咦,你去哪兒?”一個宿衛拉住他的胳膊。“雖然放你進來了,但亂跑還是不行的!”
“趙明”見無法離開,咬了咬脣,在昏暗的大殿裡抱膝坐了下來。
“你說着夏宮的小宦官,怎麼跟個小媳婦似的?沒有卵蛋的人就是不一樣,舉止扭扭捏捏。若不是陛下說回頭要把赫連定家人的屍身好生縫合安置,我真懶得讓他進來。”
那宿衛啐了一口。
“算了,他一個小宦官,原本守着滿屋子的死人已經夠可憐的了,何況死的都那麼慘,結果我們又跑了過來。你能想象一隻羊跑到狼羣裡去嗎?能這樣就算是膽大的了。”
賀穆蘭隨便勸說了幾句,坐了下來。
“我們等着陛下攻破統萬城吧。”
“趙明”見他們幾個對攻破統萬城這般肯定,心中悲慼不已,將頭埋入雙腿之間,只當做什麼都聽不見。
“花木蘭,他們都說你是‘玄衣木蘭’,若赫連定家人的屍身安然無損,將頭縫合上去的事肯定事交給你做的。你家裡有誰是仵作嗎?”
一個宿衛閒着無聊,開始攀談。
“我家並無何人是仵作,只是軍中有時候不得已,只能這般行事。我膽子大,又會一些針線,便讓我做了。”賀穆蘭隨口答了一句,又想起這些人都是貴族子弟,高門大戶出身,日後說不定都是將軍,便又正起神色,告訴他們黑山大營裡功曹們的做法。
這些宿衛大多沒有正兒八經的從軍營最底層升上來過,一聽到賀穆蘭所說的慘狀,立刻都蹙起了眉頭。
宿衛軍裡那個叫“劉尼”的宿衛大概對黑山的情況有所耳聞,喟嘆道:“我曾聽人說過黑山貪腐之事十分嚴重,卻沒想到連戰死的勇士都不放過。哎,大將軍雖然英勇,但畢竟年紀大了,竟沒了以前的銳氣。”
“等統萬城一破,肯定就要北伐了,待陛下親臨黑山,會給這些功曹苦頭吃的。要不是赫連定自尋死路跑來朔州弄這麼一出,我們此刻早就已經到了黑山了,哪裡會陷在這大夏宮之中。”
另一個宿衛也在憤然。
“都是赫連定!陛下居然還要招降他,還要厚葬他的家人!我們死了那麼多兄弟!”
“你懂個屁,把敵國皇族全殺完了,以後還有沒有人敢降?”一個宿衛冷笑了起來。
“你也就一輩子當個宿衛的命!”
“你!”
賀穆蘭見一羣人快要吵起來了,再見“趙明”一副被嚇壞的樣子,忍不住岔開話題:“是我不好,好好的說這些,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不要因爲一點小事壞了和氣。如今都在共患難,還有那麼多人沒回來,應該想想辦法纔是。”
“能有什麼辦法?這大夏宮我們連路都不認識,總不能出去找吧?”一個宿衛看了滿殿的屍體,似乎對自己只能藏在這晦氣的地方有些怨憤,閉着眼睛就養起神來。
這些宿衛都辛苦了一日,爲了護送拓跋燾出去又受盡艱辛,一個人開始閉目養神,其他人也睡了起來,留下賀穆蘭和劉尼幾個警醒的,繼續值守。
“趙明”見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慢慢站起身來,走到賀穆蘭面前。
大約是賀穆蘭扮過“將軍”,那“趙明”對她噓噓了幾聲,意思自己要去尿尿,賀穆蘭對她擺擺手,讓她去了,等她走開了,在劉尼幾人的注目中也站起了身子。
“我也去尿尿,我去追那宦官,看在哪裡如廁。”
“真是,我們今日一口水都沒喝,你居然還有尿!”
賀穆蘭笑了笑,輕手輕腳地跟着“趙明”的方向追到了一個偏殿門外,靜靜地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不一會兒,吃喝的聲音傳了出來,顯然這個女子藏了一些吃的,餓的不行了,跑到這裡來填飽肚子。
賀穆蘭輕笑了一聲,閃身進了那偏殿。
“有什麼吃的,別自己藏着,也給我們……什麼人!”
賀穆蘭見屋裡有兩個人,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立刻察覺不對。
那少年也是兇狠,見有人進來,舉起一把匕首就要刺她,剛纔還像小綿羊一樣的“趙明”也拔了匕首,兩個人欺近賀穆蘭……
——然後被賀穆蘭乾脆利落的直接放倒在地上,連匕首都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
那孩子大概沒想到連一招都沒出手天地就能掉個頭,躺倒在地上滿眼都是茫然。“趙明”頭先着地,呼出痛來,卻不敢大聲。
賀穆蘭把兩把匕首撿起來,看了看,均是寒鐵所制的好兵器。她如今是窮*絲一個,見到有好東西,立刻毫不猶豫的放入懷裡,席地一坐,小聲說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那宦官,我知道你是女的,也知道你聽得懂鮮卑話,你就不要再裝了。”
“趙明”捂着頭抽氣的聲響突然一靜,然後又好似剛纔是個錯覺一般繼續抽氣,旁邊的孩子艱難地爬了起來,看到賀穆蘭就坐在他身邊,嚇得又倒了下去。
“我雖然不懂匈奴話,卻不是傻子。你五官長相和身材都是女人的樣子,一雙手更是做不得假,男人可沒有這麼柔嫩的雙手。我一開始沒有拆穿你,便是存了憐惜之意,但你若真把我們當傻子,我也不會客氣。”
賀穆蘭擔心有什麼狗血的“藏匿敵國皇子”的戲碼,不得不慎重起來。
“而且我們在說到赫連定的時候,你明顯表情和氣勢都變了,你能聽得懂鮮卑話,是不是?”
賀穆蘭見她還要裝,站起身來冷笑道:“不說也行,我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你與這孩子,和我那些同僚們去談談吧。”
她站起身就要去抓那小孩,“趙明”突然一下子撲了上來,扒在了她的身上,胡亂的朝着賀穆蘭的臉上脣上親去。
賀穆蘭活了兩輩子,都沒遇見今天這種怪事,嚇得胳膊一震,將這女人震到一旁,見那小孩趁機要跑,立刻長腿一跨,一把抓住,拎了回來。
“這位將軍,求您放了他吧,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趙明”已經不再用什麼怪招了,她不捏着嗓子時,那聲音是娓娓動聽的。她大着膽子爬上前來,一手抓住賀穆蘭空着的那隻手,把她那隻手指粗糙又修長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我確實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賀穆蘭眉頭擰成了個麻花。
這女人胸比她還平。
真是作孽!
忽然,“趙明”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急忙把賀穆蘭的手又放了下來,開始脫着自己的衣服。
賀穆蘭手中拎着的小孩開始掙扎和哭泣,又大聲的用匈奴話哀求“趙明”或者是賀穆蘭。
一時間,賀穆蘭覺得自己就像是那種電視劇裡惡貫滿盈的壞蛋,抓了人家重要的人質逼着女人“委身”的那種……
“夠了,你搞什麼!你當我們魏人都是精/蟲上腦的傢伙嘛?”
賀穆蘭見“趙明”已經把宦官的衣衫脫到了最後,露出一層又一層的繃帶,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平,人家是纏了!
她竟然有幸見到女扮男裝必備之物!
繃帶纏上去麻煩,脫下來更麻煩,“趙明”扯拉幾下發現自己纏的太牢,又急又悔,嚶嚶嚶嚶地哭了出聲。
那聲音悽婉動聽,還帶着一直賀穆蘭說不出的矯揉造作之聲。也許在古代這種聲音叫做“嬌柔”,但聽慣了現代各種電臺廣播的賀穆蘭一聽,就知道這是種刻意把自己女性聲音變得更加柔軟放鬆的技巧。
賀穆蘭搖了搖頭,把那小孩放下來,只是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能跑掉,又指了指“趙明”。
“把衣服穿起來吧。我真的不欺負女人和小孩的。”
這下,小孩和女人同時頓住,都不哀嚎了。
“趙明”衣襟已經大開,衣衫凌亂至極,那小孩慢慢平靜下來,但眼神裡還是悲憤之色。
賀穆蘭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料想也不會太好,她等他們平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我們的陛下並非殘暴之人,我們魏人也不是人人見了女人就要扒衣服。現在有沒有冷靜一點?該說……”
“花木蘭,什麼情況?我怎麼聽到你這裡有叫聲?”
一個宿衛大約是發現不對,摸黑找到了後面來。
賀穆蘭見情況不好,一把將那小孩抱到自己懷裡。
赫連明珠還以爲賀穆蘭要對赫連止水做什麼,立刻上去搶自家的侄兒,賀穆蘭不耐煩之下推了她一下,卻不防被這小孩咬了手臂,往前一個踉蹌。
“啊!”
“啊!”
嘣咚!
宿衛徹底按捺不住了,一把推開了偏殿的門。
微暗的光線下,賀穆蘭趴在那個“小宦官”的身上,對方衣衫大開,露出一截光滑的頸項,眼睛裡全是淚光。
賀穆蘭拱着身子,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似乎按在什麼不該按的地方,扭頭過去看那宿衛時,表情極爲“*”,聲線中都是忍耐之意。
那宿衛嚇了個半死,繼而十分尷尬,立刻後退着出了那偏室的門,還細心的幫賀穆蘭把門掩上。
“我不知道你在……呃,你慢慢玩,我什麼都沒看見,也不會說出去的……”
賀穆蘭用身體擋住那個小孩,雙腿跨在地上那女人的兩側,免得她被兩個人的重量壓死。她覺得自己已經夠“體貼”的了,可那小孩還準備掙扎。
賀穆蘭無奈之下,只能用胳膊抵住那孩子的咽喉,不讓他亂叫,她身上有傷,這麼掙扎一番後到處都痛,強忍着痛楚回過頭,還在搜腸刮肚的想着該怎麼把這個宿衛打發走……
就見那宿衛關上門跑了。
喂,什麼叫我慢慢玩啊!
什麼沒看見不會說出去,你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