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浮生論繾綣(四)

木槿花西月錦繡

“其實,”他嘆了一口氣,嘆笑道:“老朽應該稱您爲君老闆纔對。”

他的話中有話,連傻子也聽出來了,我談笑道:“看來韓先生有話要對木槿說。”

“夫人若真爲三爺着想,就不應該回來。”他冷然道。

“請韓先生放心,木槿只是掛念三爺的身體,是否一切安好。“我沒有想到當年如師長般溫和的韓修竹會這麼直白地趕我走,所以有些難受道:“韓先生就如此地不信木槿嗎?以爲木槿回來是害三爺的嗎?”

“那麼在木姑娘心中,這紫園是什麼,是女兒家的嬉戲之所,來去自由麼?”韓修竹忽然措辭嚴厲起來,“在木姑娘心中,三爺又算什麼?三爺不是您和錦妃娘娘的玩物!”

“這話怎麼說?”我冷冷地看向他。

“當年的錦繡姑娘若非有三爺提攜,如何能有機會入得了王爺的青眼,成爲今日的錦妃娘娘,可惜人心難測,一旦登上高枝,便貪慕虛榮,背信棄義,甚至逼迫舊日恩主,若用寡廉鮮恥四字,實在算輕的了,”韓修竹冷冷道:“木姑娘是錦妃娘娘的妹妹,又是大理皇儲的外室,修竹如何能放心讓木姑娘來照顧三爺?即便我等相信木姑娘,木姑娘難道就願意同親妹反目,與親生女兒,親親丈夫恩斷義絕?”

“想想當年三爺爲姑娘所累,有多少義士爲三爺盡忠?我等好不容易反敗爲勝,使得花西夫人同三爺的情事爲天下傳頌?夫人若真爲三爺着想,便不應該回來啊,”他長嘆一聲,看着我的眼中精光畢現:“爲今之計,老朽以爲,夫人應擇日回到大理皇宮,效仿當年西施義舉,穩住段太子,暗中相助三爺,便如這過去九年一般……只要等三爺成就大業,哪怕主公下了格殺令!老夫承諾,必會想法子使姑娘再次追隨三爺身邊,何如?”

再次追隨,說得真好聽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不是單純的“紅顏薄命”那麼簡單,現在的花西夫人就是女子操守的一種傳奇,再經過政治上有意無意的渲染,上升到一定高度,便是當世各位梟雄作爲家臣忠誠教育的經典案例,當時的臨州城城主江舉面對東吳張閥的吞併,便曾經這樣對他的謀臣說過:如花西者,婦人尚知忠義,以死詢主,況汝等士大夫之流。後來江舉兵敗於張之嚴,便命人斬殺了所有的妻妾兒女,並自己的家臣焚城殉國,一時間被傳爲佳話。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以我這種姿色能有機會像西施一樣去媚惑敵人,不僅如此,看樣子這幾年我的下落對於他,應該說他們,這些原非白手下這些忠誠的家臣都知道,連帶那個不見天日的司馬遽都知道我在段月容的保護之下,可是沒有人去通知原非白,因爲沒有人想讓原非白再爲我而犯傻,原非白三個字,在他的追隨者眼中,甚至在很多對手的眼中都已經神化了。

“在韓先生的心中,女人是什麼?難道永遠只能做爲政治的犧牲品,沒有感情的工具嗎?”韓修竹一愣,我接下去說道:“當年的錦繡爲什麼會背棄愛情,想必是韓先生偷偷找過她,然後聽了這番韓先生這番話,也許有一天三爺真能榮登大寶,只是可曾想過他的心可能早已千瘡百孔,他這輩子也不會再幸福了。”

“我對錦妃只是說了道理而已,這是一個亂世,即有像錦妃娘娘,宋駙馬這樣的奸詐之人,亦會有像三爺那樣的真龍降世,他命裡註定是爲百姓造福,結束這個亂世而降生的,他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韓修竹殷殷地對我說着,最後提高聲音斬釘截鐵地莊嚴道:“三爺不能只爲兒女情長而活,他必須爲這天下作出犧牲,如同我等拿出全部身家,誓死追隨他一般。”

我震憾於他的忠誠和決心,這亂世之中,有多少像韓先生韋虎這樣勇士謀臣,以一身血肉之軀,可歌可泣地成就了主公們的霸權之位,忠心耿耿地譜寫着戰國最嘹亮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歌曲。我沒有任何一個藉口來反駁他,哪怕我得到了原非白全部的愛戀,卻不能貪心而自私地取走他全部的付出,韓修竹說得對,命裡註定他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他是屬於天下百姓的,這個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請放心,韓先生,”我對他笑道:“我一定會走的,不會給大夥帶來任何麻煩,可是我只是想給三爺一個美好的回憶,既然他同我一樣註定今生不能同最愛在一起,就留個彼此一個美好的念想,。”

我離開櫻花林的時候,韓先生還站在裡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夫人其實不必太在意韓先生的話,”韋虎似是揣磨了半天我的臉色,躊躇半日方小心開口道:“小人覺得韓先生多慮了,一直把三爺當孩子,只是小人看三爺自有道理。”

我對他低低道了聲謝,回到了賞心閣。

晚上,我換了身顧繡的銀緞對襟背心,備下酒菜,等着非白回來,可是非白到很晚纔回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我熱情迎上去的時候,他卻冷冷地坐在桌上不看我一眼。

我便吩咐薇薇將飯菜熱一熱,他卻冷冷道,已經在紫園用過了,然後轉過身揹着雙手,隔着楠木梅花纏枝的窗櫺,向漆黑的遠山細細地看了一會。

我走過去從後面抱着他,臉貼着他堅實的後背,心想以後恐怕便沒有機會這麼抱着他了。

“聽說你今天去了後山的櫻花林,”他微側頭:“你去做什麼了?”

“散個步罷了,有韋壯士跟着呢。”

我聽到他的胸腔微顫,只聽他輕鬆笑道:“你跟櫻花林還有非珏說什麼了?”

我嘿嘿傻笑着:“秘密。”

他揹着我淡淡地笑了下,轉過身來,然後我意識到我開錯玩笑了,因爲他的鳳目一片暗沉,而且掃了我一眼便開了去,我的心中一滯,他淡淡道:“我猜你是在對他說,你不怪他忘了你,如果當年能跟着他一起回突厥了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冷:“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九年我會不會忘了你?如果我忘了你,你會不會難受成這樣,恐怕是開心得了不得了。”

我卻感到一陣害怕,縮回了雙手,有點不知所措,他看在眼裡,冷笑一聲:“你不要拿我同他比,木槿。”

我低下頭,心說,明明是你自個兒在拿來比,這又算什麼?

“也不要拿我同段月容比,”我猛然一擡頭,他早已攬我入懷,粗暴地攫着我的雙手,眼中滿是厲芒,夾雜着痛恨和嫉妒,沒錯,是深深的妒,切切的痛,看得我沒來由得心涼了起來,我狼狽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害怕地去開門叫人進來,他卻一把將我拉了回來,推倒在牀上,用力過猛,我的左手撞得有些疼了,而他的左肩明顯有血絲滲出,我咬着嘴脣,看着他貼近我的身,狠狠地吻了下來,粗暴地撕開了我的衣襟,他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肌膚,熟煉地挑逗着我的**。

我無力地攀附着他的肩,窗櫺被夜風吹開,偶而有梅花瓣飄進窗內,灑落在非白和我□的肩上,房裡瀰漫着一股妖治淫霓的香氣。

我們悶悶地躺在牀上,非白無波地吩咐了一桶熱浴水,然後示意我進去,我抱着痠疼的身子起身,低頭道:“三爺先洗,我讓薇薇來伺候你。”

剛到門邊,非白已一個箭步竄來,將我扔進水桶,我爬將起來,他也跳進桶中,我立刻跑到另一頭,他陰着一張臉,冷冷道:“你怕什麼?”

我搖頭道:“非白,我不怕你,只是不喜歡這樣的你罷了。”

他哦了一聲:“這樣的我?你又喜歡怎樣的我?莫不是要我像段月容一樣,整日扮個女了來哄你高興,你便喜歡了。”

他滿腹恨意地看着我,我擡起頭,望了他許久,心中冷到了極點,今天早上的幸福宛若鏡花水月一般,忽覺與他攜手共老實在是癡心妄想,九年前的原非白本就是喜怒無常,而這九年的離別要令他如何地猜嫉呢。

望了他天人般的容顏許久,終是失望地垂下了眼斂,沉默地脫去了衣衫,然後默默地走過去,輕輕地替他解開了衣衫,非白的眼神柔和了下來,輕輕擡起我的臉來,癡癡道:“木槿,你可知我有多恨這九年,多嫉妒段月容,我被困在暗宮的日日夜夜,心裡一遍又遍地想着,此時此刻,誰抱着你,他在對你做什麼?我就會變得發瘋,發狂,發癡。”

他再次進入了我的身體,比方纔要溫柔許多,卻依然瘋狂而霸道,這一夜他的肩膀又掙開了傷口,鮮血滴到我的胸前,他卻慾火更熾,全然不顧。

五更天,我偷偷起身,替他掖上被子,靜靜地坐在牀沿上看了他許久,然後悄然走出屋外。

有人在屋外巡邏,見我行至中庭,一人閃出來:“木丫頭夫人怎麼沒有歇息?”

我擡頭,原來是一身勁裝的素輝,我對他微微一笑,他疑惑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賞心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問道:“昨天我聽到有動靜,你和三爺昨兒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笑着搖搖頭,他正要再說,忽地動作一僵,停在那裡,從他背後閃出兩個人影來:“主子,您沒事?”

來者一人氣宇軒昴,書生裝扮,面容俊俏,另一人光光的腦袋上燙着戒疤頭精瘦,目似流星,正是齊放和蘭生。

我點點頭:“今兒早上就看見小放的信號了,咱們快走!”

齊放同我幾個翻躍已然到了宛外,我們行了許久,到一樹叢中牽出兩匹馬來:“主子,朱寅在山下守候,到山下就沒事了,我在西楓苑的井裡下了迷藥,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天開始放晴,山下隱約可見正是我那另兩大長隨,朱寅和沿歌迎了上來。

我們出了西安地界,正要取道東南,卻見幾騎飛奔而來,迎面正是原非白,我的心沉了下去,齊放面色嚴峻,我對他笑笑:“不用擔心,小放,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下了馬,原非白也下了馬,向我衝過來,一把抓住了我:“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微笑如初:“回黔中。”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坦率,在那裡一滯,然後怒氣上涌:“爲什麼要回黔中,你是我的夫人,理應同我呆在西安。”

“不,白三爺,”我談笑着:“你的夫人花木槿已經死了。”

“胡說,你好好活着。”

“白三爺,如果你讓木槿活過來,你可知你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嗎?你的敵人會拿花西夫人失貞的事還有她同段氏的女兒來攻擊你,污辱你,你會受不了的,我也受不了,你會把這怨氣發泄到我的身上,就像昨天,最後我們就會像謝夫人和原候爺一樣,互相傷害,變成了一對怨偶。”

非白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如紙,愣在那裡,我的淚水隨風滑下,走近他:“這幾天,我都過得很幸福非白,可是我知道我待在你的身邊我會恨你的,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我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不該帶着錦繡來紫棲山莊,不該來西楓苑做你的丫頭,更不該遇到你,最不該的是愛上你。”

“木槿,”他抓住我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眼神凝滯成一片慘淡。

“你放心,今生今世,木槿的身心都是三爺的,至此分手,莫問也罷,木槿也罷,都會在黔中孤獨終老,我也會傾我財力,助三爺成就大業,可是我再不會見你。”我望着他定定地說道。

他站裡不說一句話,死死地看着我還是不放開我,我摸出胸中的酬情:“三爺既不願放木槿走,那就賞木槿一個痛快!”

我遞上酬情,原非白愣愣地接過酬情,眼中閃着奇怪的光芒,彷彿看着一條毒蛇一般,漸漸地他鬆開了我的手,我看着他抽出了酬情,一片銀光閃耀着我們大家的眼。

我的家人在東面大叫着:“主子,快回來。”

原非白的家人在西面齊齊地跪在黃土中,苦苦哀求:“三爺息怒,求夫人給三爺陪個不是,跟三爺回去。”

我對素輝和韋虎笑道:“以後,三爺就靠你們照顧了,韋壯士,素輝,對不起,永業三年我讓你們爲我吃苦了。”

我又轉回頭看向我的家人,霧氣涌上我的眼:“多謝各位這麼多年來對莫問的照應,莫問就此謝過,只是這是我與三爺的事,請大家莫要插手。”

我回過頭,原非白還是看着我,我上前一步:“三爺,我是不會跟您回去的。”

我仰起頭,淡淡地看着他。

許久,卻聽到非白一聲嘆息:“木槿。”

他對我笑了起來,無限滄桑悲哀:“你說得對,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你根本不該愛上我這個不詳之人,那麼我呢?我爲何要生在這世上,爲何要是原家的人,爲何要遇到你呢?”

他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氣是嘴脣也顫抖了起來,他依然笑着,可那笑容卻愈加慘淡了起來:“我等了你整整九年,如今卻要我來選,放了你還是殺了你?花木槿你好狠的心啊不虧是江南財閥的大老闆,君莫問。”

我心如刀割,淚流滿面,淚眼中的白衣身影一片模糊。

只聽他對我冷笑數聲:“罷,罷,罷,我原非白今日就成全了你,讓你我永世不會再見。”

他說罷,便決然舉起匕首刺下,我閉上了眼,衆人的驚呼中,一片滾燙的液體濺到我的臉上,血腥味撲鼻,可是我卻沒有絲毫地疼痛之感,卻見原非白口吐黑色的鮮血,頹然地同那柄酬情一起跌落在黃土之中,血涌如墨梅怒放,不斷地漫延在他的白衣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我放聲尖叫着,抱住了他的身體,狂呼他的名字。

身後的韓修竹流滿面地過來,疾點非白胸前的大穴,他的前襟早已被血浸紅了,雙目緊閉,面色如紙。

他的一隻手緊緊的拉着我不放,連韓修竹和素輝也掰不開他的手。

這時林老頭騎着一匹毛爐,飛奔來到近前,一下子推開了所有的人,把了一會兒脈,痛心疾首地對朱英他們道:“你們這羣人,他重傷未愈,加上宿毒未清,你們都瘋了嗎,有這樣逼人的嗎?”

他可能以爲是齊放他們要帶我走,而逼急了原非白。

韓先生長嘆一聲,並沒有辯解,只是命人趕緊扶原非白回西楓苑,他流着淚顫聲道:“夫人還是先跟三爺回去。”

這是韓修竹第一次稱我爲夫人,可是我卻辛酸得要命。

一輪紅日蓬勃欲出,照見這人世間多少無奈。

西楓苑裡一團亂,林老頭在賞心閣幫非白診治,我就站在旁邊,只因即使在昏迷之中,原非白也始終不願意鬆開我的手,然而明明他方纔說要放開我的。

我這才知道,原非白這幾年因爲服用了過量的流光散,毒於之氣便沉澱在五臟六腹之內,且長年憂思,急淤於心,身體便每況愈下,加之汝州戰場上我那一劍,沒傷到筋脈,不過傷口深,離心臟近,不能移動,一動就會鑽心疼,本來林老頭囑咐原非白且不可那麼早行房事,可是原非白非但不聽,還變本加強厲,這個傷口被扯得更大,牽出那些陳年舊疾。

林老頭儘量委婉地陳述着,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我感覺事情不是像他說得這樣簡單,果然蘭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原非白,冷聲直白道:“林老頭,你就直說,原非白再這樣下去,恐怕是燈枯油盡,熬日子。”

林老頭瞪了他許久,成功地看到我的臉垮了下來,只得對我嘆氣道:“夫人,三爺他,其實身子骨非常差,想必韓修竹他也知道,此人乃我多年舊識,老朽想許是他對夫人和三爺都說了些什麼,他其實也是爲了白三爺好,想着夫人走開,白三爺便能心無旁鶩地去打天下,,只是方法用錯了。”

我聽了淚流不止,滴在非白始終握緊我的手上,心中無限悽慌。

素輝走了進來,給我端來一杯燕窩,我疲倦的搖搖空着的手:“小放他們呢,韓先生沒有爲難他們?”

“別擔心,我安排他們安頓下了,兩邊都交過手,也算舊相識,我剛去的時候,韓先生還在同小放說金谷真人的事,韋虎同朱英在切磋武藝呢。”

半夜,非白動了一下手,我輕輕拿了溼巾潤了潤他乾燥的脣,輕輕喚着:“非白。”

非白又動了一下,睜開了迷離的眼,看了看四周,鳳目的矩焦轉到了我的身上。

看到他醒來,我如釋重負,正要叫人,他那漆黑的瞳也在黑暗中看着我:“你……還沒有走。”

然後他看到緊握我的手,似是慢慢想去暈過去以前的故事,便面無表情地漸漸鬆了手。

我復又坐了下來,他的手還是拉着我的,我抹了一把眼淚,問道:“非白,你渴嗎,我給你端些水來。”

他吃力地搖搖頭,看着我又低聲道:“別走。”

我點點頭:“我不走,你別擔心了。“

他看了我一陣,我別過頭,躲避着他的目光抹了一會眼淚,再轉過頭去,他還是一霎不霎地看着我,我又問道:“傷口疼嗎,我叫林大夫進來好嗎!”

我想掙開他的手,他卻用了力氣握住:“對不起!木槿!”

他使勁起身把我抱住,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滿是晦澀:“我知道昨天我傷了你。”

“你知道嗎,這九年來我最怕的是什麼?我最怕的就是像昨天那樣我會口不擇言來傷害你,可是當我聽韓先生說你在櫻花林中悲切異常,我便不由自主地心中妒恨,想到這九年來你對段月容也一樣的笑着,我就……”他越說越輕,慢慢地口中又流出血來滴滿我的前襟,他的眼神開始渙散,頹然倒在我的身上,我大聲呼救,韓修竹一干人闖了進來,看到原非白渾身是血地壓在我身上,都嚇得呆了一呆,林老頭點了非白的穴道,又重新包紮了一下。

我摸上手腕上的紅痕,一夜落淚。

二日來,我衣不解帶地照顧着非白,我沉默着,不提離開,也不對他驚心動魄的表白表示任何看法,只是一徑沉默着,而非白大部分時間昏睡着,然而無論醒着還是睡着,他都緊緊拉着我的手,甚至當着我的面,對韓修竹和素輝說要好好保護夫人。意思是不讓我走,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這一日,林老頭說原非白可以到院子裡走動走動,原非白的臉色的確好了很多,我放心之餘,林老頭卻稱沒人之機偷偷在我耳邊悄聲道:三爺和夫人須節制些,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臉早紅透了,原非白卻輕聲道:“木槿,陪我出去走走。”

我擡起他的手,扶他站起來,嘆了一口氣:“三爺慢一點,小心扯痛傷口。”

他微笑地對我點着頭,然而他的目光卻似乎有些尷尬,竟然避開了我的目光,想起他的話,我也似乎有些侷促,兩人都專心致志地欣賞着那鵝卵鋪就的九曲香徑,慢慢地挪到了湖心亭,我規規矩矩地坐在離他一米遠的椅子上,而他倚在香妃榻上無波地望着遠處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唯有水聲靜淌,兩人像認真上課的學生,一時沉默似金。

日頭已上三杆,我放下一方的簾子,避開太陽直射入他的眼,然後拉了拉非白的衣衫:“三爺,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去用膳。”

我轉個身,想去招素輝過來幫忙,不想身後早已人影全無,非白悄悄地從身後環上我,細密的吻落在我的耳邊:“木槿。”

他的一隻手滑進我的衣襟,輕撫着我的□,我不由一陣顫慄,另一隻手卻如靈蛇探入我的□,我輕喚出聲,他咬着我的耳垂:“木槿,你好香。”

意亂情迷間,我的衣衫盡退,被他壓在香妃榻上,我喘息地迎上他灼熱的眼:“三爺,不要,大白天,而且你的傷。”

非白卻用他的脣狠狠地堵住了我的嘴,進入了我的身體,他的目光不再逃遁,歡愛中牢牢地鎖視着我,男人的堅定體現無意,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唯有無邊無際的熱意和快意沁入我的靈魂,他低喃着:“木槿,叫我的名字。”

如受蠱惑,我啞吟着他的名字,他更奮力的挺進,在極致的快樂中,唯有龍涎香混着兩人身上汗如雨下,如中水中撈出。

我緩睜開眼,他靜伏在我的胸前,大力喘息。

湖心亭中三面竹簾幽垂,微風襲入,沖淡了歡愛的氣息,一股淡淡血腥漂了出來,我一擡手,果然非白左肩上的傷被掙開了,我趕緊推開他,披了件衣賞,熟練地箱倒櫃,找出了紗布,我拿了汗巾微微擦拭着他健美的身體,

拆下他的染血的紗布,換上新的。

“三爺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我都說了不要了。”我心疼地嘆了一口氣,卻見他笑意盎然,猛然止住了口,卻見他眉眼舒展,他在手上用了力,含笑地緊緊摟着我。

我的臉上燒了起來,他卻低低地笑了,雙手不老實地摩挲着我的乳,旖旎道:“以後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以後以後

我又沉默了下來,按下他的手,將紗布打了個結,再擡頭時,非白的笑容消失了,他攥緊了我忙動忙西的手,沉沉道:“你爲何不答我?”

我別開臉,依然無聲,他擡起我的臉,目光中閃爍着怒氣和慘淡,沉聲道:“看來你還是要回到段月容那裡去。”

我淡淡一笑,迎上非白的目光,坦然道:“非白,我確實想回到段氏那裡去,但絕非你想得那樣,這八年我雖爲段氏理財,但我從來沒有降服於段太子,但是段太子對我確實很好很好。”

我抽回我的手,爲他披上衣裳,緩緩地說起了這幾年的遭遇,從我離開暗宮以來的一切,除了夕顏的身世和君家寨祖先的秘密,都如實友告。

我靜靜地看着他,沒有放過他的任何細節,他似乎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坦白,我走到亭邊,扔下些許魚食,湖中金不離跳躍着,有一條粗大的金不離躍起有一米多高,在夕陽下耀着金光燦爛的長蛇身,甚是壯觀,再回頭時,他已隱去了任何表情。

我對他溫柔地無聲而笑,他也無聲地看着我。

“好了,三爺,”我忽然感到舒心了起來,對他笑着伸了個懶腰:“木槿還是那句老話,我並不適合帝王豪門那勾心鬥角的生活。”

“不要說了。”他忽然暴喝出聲,滿是難受地看着我:“你休想離開我”

“三爺,花西夫人早已死了,我雖未降過大理段氏,但的的確確**於段月容,三爺你如何能堵那悠悠之口?”我背對着他理着衣衫,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淚花:“無論是三爺也好,木槿也好,我們都有了最美好的回憶了,不是嗎。”

“其實命裡註定,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吶吶道,回過身來,早已隱去了淚花,換上一幅柔笑:“木槿要謝謝三爺,木槿到死也不會忘記這幾天三爺的恩寵的。”

這幾天,我陪着非白,在湖心亭小裡,而他卻只是攬着我愈加沉默,潔瑜無暇一般的人卻彷彿忽然之間沒有了生氣,唯有夜涼如水間,他的紅脣似火,長指拂過我的身軀,不停地喚起我的熱情,彷彿要映證我是他的,永遠不會離去。

又過了一日,朱英卻稱非白午睡之際,悄悄叫醒我,躬身道:“太子人雖在真臘,但皇上今年的身體有點報佯,太子亦會速戰速決,可能就此放過真臘,不過要些許進貢,派轄道司駐收真臘,便回葉榆,已派了蒙久贊在瀘州做了完全準備,不知君爺何日動身。”

“什麼完全準備?”我看了看平時酒紅鼻子,如今卻滿目明亮警醒的朱英奇怪地問道。

朱英垂目以傳音入密道:“皇架將於不久崩,現宮中禁衛軍由洛洛貴人所掌,幽卓朗朵姆與太子於內宮,太子妃已修書家兄,即日來朝,界時恐各部叛亂,是已蒙久贊在瀘州迎架,可即日登基。”

我大驚,心想段剛老爺子那樣剛強的男人終久要迎接死亡嗎?

我繼續問道:“你如何肯定我會跟你回去?”

朱英跪倒在地,正色道:“我本山中漁樵人,若非太子相救,早已同親族葬身火海,這六年來跟隨君爺身邊,君爺聰慧機敏,驚世之才,朱英心順誠服,唯君爺心地良善已極,君爺即便能拋下相處多年的親隨僕從,如何能放下夕顏公主啊?”

我凝神細聽,從不知這個一向裡醉熏熏的朱英有此等見識:“你家主子選的人果然是萬里挑一。”

朱英的頭垂得更低:“小人不想逼君爺,請君爺見涼。”

我回首看了看,簾內無聲,長嘆一聲地:“就在這幾日。”

朱英擡起頭來,面露喜色,點頭隱於花從。

天邊一抹殘陽似血,仿似我內心的一道口子。

非白悠悠醒來,我已含笑爲他端上我做的糕餅點心,非白先是一愣,然後欣喜異常:“這不是雞心餅嗎?真想不到你還記得?”

我笑道:“那還不快嚐嚐,我都很多年沒做了,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吃呢。”

非白取了一塊放在嘴裡咬了一口,一陣激動:“就是這個味,我和父王遍請天下名廚,也做不出來。我都以爲這一輩子再也吃不到孃親的雞心餅了。”

我還讓素輝和韋虎也進來,素輝一嘗熱淚盈眶:“我娘死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雞心餅了,木丫頭,你回來了就好了。”

我的笑容僵了僵,只是拼命往他嘴裡塞餅,就像小時候同他打鬧一般,偷眼望去,非白雖看我們笑鬧着,鳳目卻了無笑意,心中不由一痛。

忽然門外的七星鶴乖戾地叫了起來,我趕到門外,卻見幾只七星鶴被利箭射穿身體,跌入莫愁湖中,莫愁湖中幾條巨大的金不離也不停地翻騰在碧波之上,謹慎地浮出水面看着。

原非白冷然道:“是父王架到了,看這光景,開道的必是司馬,他向來恨七星陣法。”

他轉向素輝道:“你快去知會死士,全部放下武器恭迎主公,萬不可阻擋。”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喧譁便起,一個聲音高聲叫道:“西楓苑的人好生大膽,候爺在此,還不快退下。”

我呆在哪裡,手一鬆,雞心餅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粉屑。

狗聲狂吠間,原非白已沉着叫素輝爲他換上衣衫,他對我微微一笑:“莫怕,一切有我,”我怔住了,卻見他喚着薇薇:“蠢奴才,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替夫人更衣,迎接主公大架。”

薇薇替我換了身湖色水紋裙,幫我收拾了一下頭髮,我多年沒有梳髻,這幾天同非白在一起,也仍是梳一個長辮子,時間不及,我便攏攏頭髮,隨非白走了出去。

一時間西楓苑中燈火通明,從賞心閣門口一直到梅苑的林子前頭,站滿了面容嚴峻的僕從武士,但人人皆挺直了身子跪倒在地,雙目垂地,聽不到一絲喧譁,唯聞宮人惶恐而嚴肅地報喝之聲:“主公到。”

不一會兒,幾匹駿馬飛馳而至,揚起灰塵如煙,嘶鳴聲中,爲首一人,端坐馬上,蟒袍玉帶,長鬚美髯,薄脣緊抿,狹長的鳳目隱着驚濤駭浪,如鷹隼銳利,身後一人紗冠烏袍,一身勁裝,俊臉微沉,正是多年未見的原清江同與其義子原奉定。

非白在我攙扶下,緩緩來到中庭,口中稱着,見過父侯,慢慢跪了下去,我跟着跪了下去。

西楓苑一下子靜了下來,連春夏之際聒噪的蟲鳴之聲也悄然隱去,唯有馬匹不耐地在人身下轉來轉去,馬蹄焦躁不安,不停嘶鳴。

我扶着非白伏地,他緊緊抓着我的手,他腕間有力穩定的脈博跳動傳到了我的手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平靜了下來。

“兒臣恭迎父王。”非白領着西楓苑衆人一起滿是戒心地行禮,連伏在暗中保護的暗人也顯出身形,烏央央跪了一地。

一個聲音在我們的頭頂響起,如絲緞優雅:“你剛纔叫我什麼。”

非白擡頭答道:“父王日夜操勞,聽聞近來玉體違和,深夜來訪,不知有?”

一股凌厲的掌風裘來,非白的兩頰結結實實地捱了兩巴掌,口吐鮮血,我驚擡頭,原青江又補上了一腳:“你還記得我是你父親?”

所有人皆齊齊跪了下來,原青江聲音陰冷以極:“聖體違和?逆子,還敢同我玩虛的?”

我驚呼出聲,擋在原非白的身前:“三爺身有重傷,請侯爺息怒。”

原青江寒光一閃,直射我的身上,身後卻有人冷喝道:“大膽,哪裡來的賤婢,西楓苑的奴才越發不懂矩規。”

身前高大的黑影一閃,擋在原青江的面前,冷冷道:“奉定兄,這是我與父王之間的事,還論不到外人來哆嗦。”

“更何況,她不是賤婢,”他擡起頭,站直了身體,直視着原青江大聲道:“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花西夫人,請父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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