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不讓泄露佛瞳再現的真實動機,其實和他向六人述說的恰恰相反。唐澤對於佛瞳的歸屬其實並不怎麼關心。他想到的只是爺爺的葬禮。無論佛瞳是不是真實,也不管國家會不會把佛瞳收去,這事宣揚出去勢必會引起絲竹鎮人們的強烈注意。佛瞳又是在爺爺墓地挖出的,人們到底會如何反應,是否會給爺爺的順利入土帶來麻煩還是未知。他愛爺爺,就像爺爺生前愛他一樣的深沉和濃厚。爺爺生前雙目失明,辛苦一生,他不願再看到爺爺死後還得不到安寧的下場。
交出佛瞳也得是爺爺安然入土以後的事情,唐澤想,何況如果佛瞳真像傳說中的那樣,誰也是無法留住它的。
但是佛瞳再現的事還是傳遍了絲竹鎮,甚至傳到了縣文化局,而且僅僅是三天之間。第四天一早,市文化局就來了位副局長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考古專家。他們穿過圍在唐家大院門前擁擠的鎮上的居民,來到剛辦完喪事氣氛顯涼的唐家,說明來意,要求鑑定佛瞳。
由於唐澤爺爺的遺體,在前天傍晚已經順利出殯,所以對交出佛瞳並不在意,他只是詫異消息會傳得這麼快,這麼遠。他當時也沒去多想是誰漏的風聲,那已不重要,反正爺爺已經安息,要佛瞳儘管拿去好了。
可事實並非唐澤想像的那樣簡單。那個梳着後背頭副局長說佛瞳經鑑定確是永樂年間的物品,埋在土裡經幾個朝代還能如此完好,足見是個非凡的寶物,寶物應該和它的源地一起接受世人的瞻仰。於是副局長決定在絲竹鎮開個佛瞳展覽會,要讓更多人瞭解到佛瞳和本縣這塊寶地的獨特風姿。展覽會就由唐澤主要負責,要辦得有聲有色。
唐澤想要拒絕,因爲爺爺剛剛過世,也因爲佛瞳是罕世寶物,絲竹鎮又素有偷盜的惡習,安全問題着實可憂。可禁不住副局長的再三要求,副局長說唐澤作爲佛瞳的現者和大學生,更有義務和能力來擔當展覽會的主辦者和解說員。加之唐澤父親唐頂山也極力說服唐澤應下來,他感覺到這是唐家的無限榮幸,是黨和人民對唐家的信任和恩惠。他們那代人總是這樣。
唐澤接下任務後百般謹慎,在指定的展覽地點白雀祠裡安排得費盡心機,和五個結義兄弟帶人日夜換班看守佛瞳,只盼着展覽會能快些結束。國家早一天收去佛瞳,他也好早一天安寧,他無法想像佛瞳若在他手上丟失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但佛瞳還是丟失了,像是上天對他的一個小小玩笑。唐澤想到自己最近禍不單行,先是他深愛的女友在他們婚禮前一天突然撤婚,接着是一向寵他愛他的爺爺舍他長逝,再就是佛瞳丟失了,市文化局認定是他私藏國寶,一張狀紙將他告上法庭,以及鎮民們對他家的冷落和說三道四。法院的傳單已在昨天下午安靜地躺在他家的郵箱裡。
接連的不幸使唐澤有些心志恍惚,時常夢見爺爺在明媚的夏季裡手拄柺杖摸索着穿過彎曲的衚衕,去往集市上給尚是幼年的自己買冰糖葫蘆而被店老闆欺騙的情形。他們總是喜歡用紙片當作零錢找給盲了目的爺爺,然後對着爺爺蹣跚的背影惡毒地嬉笑。或者夢見爺爺在地府裡被一羣惡鬼折磨得悽聲慘叫,爺爺曾不止一次地對他說過自己怕死。爺爺失明前做了半輩子的風水先生,他說幹這行泄露了過多的天機,死後要遭閻王懲罰的。唐澤常常在夜半驚醒後,現自己已是淚痕斑斑。
唐澤更加瘦了,食物進的很少,只是一個人躲進臥室一根一根抽大量的煙。母親經常哭着埋怨父親的不是,數落他不該讓兒子去辦什麼展覽會。父親只是沉默着懺悔,他何嘗不心疼不擔心唐家這根三代單傳的獨苗。但他也和兒子一樣,只會默默兇狠地抽菸。
其實唐澤的消沉並非單單因爲那場官司,他並不怕走上法庭,也不怕官司的後果,他的清白使他問心無愧。他只是害怕爺爺的叫聲,那些他在夢境中一遍一遍地聽到的爺爺的驚心慘叫。他擔心爺爺是在地府裡真實地受罪,他甚至看見惡鬼們用巨大的鐵索穿透爺爺的琵琶骨將爺爺高高吊起,獰笑地一邊抽打一邊歷數着他的罪行。其中一條,唐澤在夢中聽真切地聽到:葬骨寶地,褻瀆佛瞳,子孫展刀,罪加一等!
唐澤的觀念在急劇轉變,他相信了那些傳說,相信了生死輪迴。而這一切,只是因爲有關爺爺的夢。
唐澤開始憎恨。憎恨自己,也憎恨那個泄密的人。假如不是自己挖出佛瞳,假如不是別人走漏風聲,爺爺更不會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