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開除軍籍、
在部隊裡的日子十分簡單規律,封印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更可以說他喜歡這種生活,因爲每一次飛行對他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挑戰,然而在部隊也有讓他頭疼的事。
政委伍卓從籃球館找到他剛好是比賽中場休息的時候,裴奕滴着汗的下巴衝場外揚了揚,幸災樂禍的笑,封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無奈的嘆氣。“他怎麼就不能放過我呢?”
“去吧,又不是讓你上戰場。”裴奕把毛巾和衣服一併遞給他。“實在不行你可以說你喜歡男人啊。”
封印點頭。“我看行。”
話是那麼說,封印一路小跑來到伍卓面前還沒等開口就被訓了一通。“你架子夠大的封印,我請不動你是不是?”
“哪的話啊政委,我這不被他們拉着來打比賽了嗎。”封印嬉皮笑臉,毛巾往頸上一搭,“您過去看看,有您坐鎮咱們穩贏。”
伍卓沒理他話茬,指着腕錶給他看。“不是和你說好了上午九點半嗎?現在幾點了?你有沒有點時間觀念?讓人家女孩子等你一個小時不覺得丟臉嗎?”
封印堆起笑,拿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我又不是找不着媳婦,再說我剛二十五,您至於這麼着急麼?我爸都沒您急。”
“就是見一面,聊聊天認識一下,又沒說非要你們立即把關係定下來。”伍卓拿軍帽拍了他一下。“給你十分鐘回去洗個澡換一身兒精神點的衣服來見我。”
“我覺得我穿飛行服最精神,能穿那個去嗎?”封印挑眉揶揄,衣服往肩膀上一甩。
伍卓頓時低聲呵斥,“封印!你什麼態度!”
封印下意識挺直腰板立正站好,繼而又試探性問了一句。“政委,要是我告訴您我對女人沒興趣了,您能放過我嗎?”
伍卓上下打量他一番。“軍裝穿膩了?你不想要這身皮了吧?”
封印做投降狀,轉身跑步回到宿舍洗了個戰鬥澡,圍了條浴巾出來,拉開衣櫃掃了一眼,手指碰到西裝時候又改變了主意,轉而挑了條牛仔褲。
最後他以一身T恤仔褲運動鞋的形象出現在伍卓面前時,發現伍卓的臉被他成功氣黑,不過免不了一邊開車一邊捱罵。
“你還當你十七八歲高中小痞子呢?牛仔褲就牛仔褲吧,還非要穿條帶幾個破洞的,封印,你故意的是吧?”
“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和標準是不一樣的,先別急着否定我啊,說不定您外甥女就喜歡我這型的男人呢。”封印很不誠心的安撫他。
伍卓哼了哼,“你還挺有自信。”
“那是必然啊,這點自信都沒有怎麼上天?”
封印自戀的調侃,然而等他見到伍卓傳說中的外甥女時差點笑不出來。
約定的地點是一間高級餐廳,封印剛一進去就看到窗戶邊低頭喝果汁的女人。女人長髮挽起,餘下卷卷的碎髮垂在一邊肩上,陽光透過玻璃柔和了她精緻的側臉弧度,在她身上氤氳出一圈美好的光暈。
那曾是封印認爲最美的側臉。
女人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忽的擡頭看過來,然後衝他微笑站起身。封印腳步有一瞬間的停頓,別開眼抿了抿嘴角,覺得這世界可真小。
伍卓完全沒有注意到封印微斂的表情,熱情的爲兩人作介紹。“炎炎,這是我們團最有前途的飛行員封印。”
夏炎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夏炎涼。”
封印看了她一眼,彎起脣,輕握她的手。“你好,我是封印。”
伍卓見夏炎涼並未因爲他們遲到而生氣,倆人交談也算融洽總算放了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他找了藉口先一步離開,臨走前還暗示性的拍拍封印的肩,讓夏炎涼不禁笑起來。
伍卓把車鑰匙留下,“帶炎炎玩一玩,她剛來這個城市不久認識的人不多,晚上記得歸隊時間就行。”
伍卓走了,兩個人忽然沒有了話題。封印夾着菜吃的安靜,速度不快不慢卻專心致志。夏炎涼戳着碗裡的米飯不時擡頭看他,等他終於放下筷子,她纔開口。“公司做了次人員調整,我就正好申請調到C市來了。”
封印沒言聲,只是微微點頭。夏炎涼攏了攏頭髮,“約好的九點半,遲遲不見你來,還以爲你臨時有任務。”
“我不知道政委讓我見的人會是你。”封印坦白,“團裡有比賽,我是扔下比賽出來的。”
還不等夏炎涼迴應,他接着又補了一句。“不然我會把比賽打完。”
夏炎涼的表情僵了一下,低下頭攪着杯中的吸管。“是我讓他不要告訴你我的名字,而且舅舅並不知道我們的事。”
“猜到了。”封印點了根菸,“你也沒說過我們政委是你舅舅。”
“很少有來往,而且你知道我不太喜歡和軍人接觸。”夏炎涼一時嘴快,話說出口就後悔了。“你別誤會,我不是在說你。”
封印淡然的把剛點的煙按滅在菸灰缸,起身。“我沒誤會,只是不明白你什麼意思,這麼做有必要嗎?”
“不然你會見我嗎?”夏炎涼坐到他身邊來,輕握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能否別那麼抗拒我,你不想重新開始我們可以慢慢來,先從普通朋友做起,只是朋友而已,難道連這樣都不行嗎?”
封印沒想過有一天夏炎涼會以這樣祈求般的姿態面對他,然而她是真誠的,封印看的出來。他默默抽回手,扯脣笑。“好啊朋友,那麼這次相親就不算數了。”
夏炎涼莞爾。“當然不算,算我小小忽悠舅舅和你一次。”她看向窗外,“我來這裡一個多月了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介意給我當嚮導嗎?報酬可以按你飛行小時費的標準支付。”
封印挑眉,“這錢賺的未免太容易了。”
“那你答應咯?”夏炎涼神采飛揚的揚起笑容。封印勾脣淺笑算是默認,喚來侍者結賬。
夏炎涼欣喜,心中充斥着久違的激動。或許他們之間不是沒有機會,她記得倆人初次見面時封印就如今天一樣T恤仔褲運動鞋的打扮,在一羣西裝革履的男人中間分外扎眼。
他們走在街上,夏炎涼發現幾年不見,這個男人越發成熟有魅力,依然能夠深深吸引她的視線。
她相信他們最終還會走到一起,就憑他們幾年的感情,憑……他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
在航校滿三個月時一班的一小部分學員利用休息時間偷偷慶祝了一番。幾個人挑了一處較爲偏僻的地方圍坐在一塊吃吃喝喝,厲宇神秘兮兮的拿出水壺給炫耀的晃了晃,男生們頓時興奮不已。“你真行啊厲宇,我們真是三月不知酒味了!你怎麼弄來的?”
厲宇得意,“指導員前幾天要喝酒我去給他買的,趁機多買了兩瓶裝水壺裡了就等着今天呢!”
杜妍青是個愛熱鬧的女孩,喝酒也自然少不了她。雷韻程被她拉着喝了些,二鍋頭下了肚從嘴裡經過喉嚨再到胃裡都流竄着辛辣的灼燒感,但是很過癮。
杜妍青在中間又唱又跳的時候,雷韻程悄悄從人羣中退了出去。向北寧在假山後面的水池邊找到她,遞給她一瓶清水。“我還以爲你無所不能呢。”
雷韻程臉頰紅紅,雙眼裡瀰漫着醉意,撐着下巴搖頭。“喝酒我不行,沒訓練過。”
“除了喝酒,只要是和飛行有關的你是不是都訓練過?”向北寧調侃,在腳下的草地揪了幾根小野花用小草捆在一塊兒擺在她膝上。
雷韻程拿起花聞了聞,傻呵呵的笑。“讓我想起來學校之前和我爸喝過一回,我都快把胃吐出來了,我爸卻好像在喝白水臉不紅心不跳的。”
這是這麼久以來雷韻程第一次想起家人,不是她沒良心,她怕自己一旦想起他們這思念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就像向北寧剛纔說的她並非無所不能,外表再堅強心底也是柔軟的。
向北寧又捆好了一束花給她。“你現在的樣子纔像個女孩,平時比男的還能拼命,雷韻程,你是不是投錯胎了?”
“你才投錯胎了!”雷韻程瞪他一眼,把野花一支支抽出來扔進水池中。“有什麼指示嗎班長同志?”
向北寧笑,從兜裡拿出一瓶藥用噴霧給她。“晚上用熱水泡泡腳,促進血液循環,再噴上這個,雖然治標不治本至少能夠緩解一些不適……不過,女孩子的腳還是細嫩些的好。”
向北寧回到人羣中,厲宇抻脖子往假山後面張望繼而擠眉弄眼的笑了開。“向北寧,你跟那個臭丫頭幹嘛來着?”
“你大腦的構造是不是隻有那些東西?”不是向北寧故意要想歪,厲宇的表情和語氣沒辦法讓你把他往正直了想。
厲宇嘿嘿兩聲。“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我看上她身上那股勁兒了。”向北寧嚼着花生米看杜妍青跳舞。
厲宇不置可否,摸摸鼻尖。“就是太傲了,目中無人。”
“不是她目中無人,是你知道自己不如她,我怎麼不覺得她目中無人?”向北寧一語道破,厲宇不要臉的嘖了聲。
“班長,你能再犀利點嗎?”
向北寧低笑,厲宇灌了口二鍋頭,索性後仰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眸光慢慢變得堅定。“向北寧,明天開始當我陪練吧?”
“我決絕。”
“我給你洗一個月襪子。”
“不要。”
“一個月內褲。”
“不要。”
“再加一條軟中華。”
“……”向北寧回頭驚訝的看他一眼。厲宇狡黠揚起脣。“我來的時候從我爸那兒偷的。”
向北寧皺眉,“真的是你在抽菸。”他從宿舍和衛生間聞到過一次菸草味,但是味道很輕,他還以爲自己聞錯了,想不到真是厲宇留下的。“不要被隊長髮現了。”
“沒事,我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抽一根。”厲宇不以爲意,向北寧勸了他幾句沒再說什麼。
喝酒誤事不是沒有道理的,誰會想到這一次緊急集合就發生這晚。雷韻程被杜妍青叫醒時還是迷迷糊糊的,杜妍青一邊穿衣服一邊把訓練服扔給她,低聲催促。“還愣着幹嘛!沒聽見緊急集合號?”
雷韻程腦子嗡一聲從牀上彈起來,迅速穿好衣褲在黑暗中開始藉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打揹包,然而等她和杜妍青跑到樓下時發現已經列隊完畢。
方默陽收起手中的計時器,拿着手電從排頭的向北寧開始檢查。最後來到雷韻程和杜妍青面前,手電強光晃過兩人的臉,哼笑。“兩位小姐,你們是來參加化妝舞會的嗎?”
兩人站的板直,衣着不整尷尬的要命。杜妍青不敢說話,雷韻程更不敢,她連襪子都沒來得及穿。
“還是沒睡醒?要不要再給你們點時間睡個回籠覺?知道自己比別人多用了多少時間嗎?”方默陽厲聲喝斥,拉下杜妍青的揹包隨手扯兩下就散了扔到地上。“這是你打的揹包?杜妍青,我都替你丟臉!原地打揹包十次!”
“十次啊……”杜妍青下意識抱怨,被雷韻程拉了下手及時閉嘴。
方默陽自然看到她們的小動作,勾起脣。“嫌多?那麼再加十次!”
杜妍青氣的倒吸一口氣,硬生生把咒罵憋在嘴裡,蹲下去執行命令。
方默陽拿手電在雷韻程身上照了照,看了眼她的鞋,嘲諷的笑。“不穿襪子腳涼不涼?”
方默陽原本沒準備爲難她,剛要轉身忽的動作頓了頓,向她邁了一步並且低頭湊近她輕嗅,隨後臉色驀地一變。
“喝酒了?”
雷韻程心下一驚,心虛的垂下眸子。
方默陽沉下臉色,凝視她片刻。“和誰喝的?”
雷韻程抿脣不語,所有喝酒的人心都跟着提起來了。
“說話!”方默陽提高音量。
雷韻程攥了攥拳,“我自己喝的。”
“爲什麼喝酒?禁酒令你不知道?”
“……知道。”
方默陽眯了眯眼睛,悶了半晌忽的扯開嗓子喊了一聲。“一班長!”
“到!”向北寧應聲出列。
“帶隊,十公里!雷韻程留下。”
“……”包括向北寧在內的所有人都楞了下,向北寧看了看雷韻程。“報告隊長!”
“聽不懂我的話?”方默陽根本不給向北寧說話的機會。“是不是也要加倍,二十公里?”
向北寧和厲宇對視一眼,咬咬牙,把想說的話嚥下去,面向隊列發出口令。“全體都有,向右——轉!跑步走!”
杜妍青怯怯的偷瞄方默陽,被抓了個正着。
“隊長,我呢?”
“你不是一班的?”方默陽冷着臉反問。杜妍青指指被子,“還沒倒二十次呢。”
“少不了你的,跑完了我會親自看着你打到二十次!”
杜妍青不滿的撇嘴,敢怒不敢言,只好追上隊伍。
天邊開始雷聲陣陣,預示着即將到來的大雨。學員們繞着操場跑圈,厲宇擡頭看看黑漆漆的天,有些自責。“你說隊長要怎麼罰雷韻程?開除軍籍?”
“應該沒那麼嚴重。”向北寧眉頭緊鎖,回頭衝隊伍揚聲喊。“腳步都緊着點,早跑完早回去睡覺!”
大雨果不其然很快從天而降,雨水順着帽檐流下形成雨簾。雷韻程在雨之中沉默不語,方默陽負手而立,手中捏着計時器,像一座山似的矗立在她面前。
“你故意給我出難題是嗎?”
“不是。”
“那你說說,要給你什麼處分?警告?還是開除軍籍?”方默陽沉聲,嚴肅而認真的問她。
雷韻程深呼吸,胸前一起一伏。她的緊張和懼怕全然看在方默陽眼裡。
“先說說爲什麼喝酒?”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想喝就喝了?雷韻程,你當這是什麼地方?是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嗎?你在向我挑釁還是在向軍隊紀律挑釁?想當大小姐就別在這呆着!哪來的滾哪去!”
“我不是……”
“那麼告訴我爲什麼喝酒!”方默陽的問題又繞回來。
雷韻程頭微垂,“報告隊長,我想家了。”
方默陽冷笑。“空軍飛行員是空軍部隊建設的塔尖,國家培養出每一個飛行員的造價都可以用幾百公斤的黃金價格來計算,到你手上的飛機價值千萬或者上億,未來的飛行員同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經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名軍人?忘了服從和忠誠是軍人最基本的素養?”
“沒忘。”雷韻程咬脣。
“那好,你是什麼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
“我是學員,你是隊長。”
“對此你是怎麼理解的?”
“我是下級,你是我的上級,下級服從上級。”
方默陽驀地大聲質問。“最後一次問你,爲什麼喝酒!”
雷韻程閉上眼睛,緩緩開口。“我想他了。”
“想誰?”
“封印。”
方默陽盯着她沉默了許久,在雨簾後暗自嘴角微勾。“開除軍籍,是不是永遠都不能實現你的夢想了?飛行的夢想和到他身邊的夢想?”
他看到雷韻程的雙拳死死的攥着,身體都在顫抖,她快撐不住了。方默陽向操場那邊望去,一隊學員還在雨中拼命的跑。
“其實這事可大可小,雷韻程,你覺得呢?”
雷韻程擡起頭,雙眼泛紅,臉上佈滿冰涼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