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千宗會

池牧遙早晨醒來時並未看到奚淮。

奚淮一向不會與他同眠, 都是用打坐調息來代替睡眠。

他起身用了小洗滌術清洗乾淨自己,整理好髮鬢和衣衫,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洞府, 他便看到奚淮背對着洞府門站着, 正在跟宗斯辰、鬆未樾說話。

風和日暖, 清風徐徐, 竟也顯得奚淮高大的身材與玄色衣衫都柔和起來。

宗斯辰面朝洞府大門, 看到他出來,立即對他招了招手問好:“小阿九。”

小阿九……

池牧遙居然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嗯!”池牧遙點頭示意。

奚淮回過頭來看向他,直接拿出自己的萬寶鈴遞給了他:“自己選一件飛行法器。”

他歡喜地接過來, 又看了看奚淮的表情,似乎沒有要反悔的跡象, 趕緊在其中挑選了一件不算太出挑的, 取出來是一片荷葉。

荷葉完整輕薄, 看起來與真的荷葉無異,碧綠的顏色, 清晰的葉片脈絡,就連葉面弧形都格外真實。

他很快躍上荷葉,盤膝坐在了荷葉之上,對奚淮等人說道:“那我回合歡宗啦!”

奚淮頷首:“嗯,去吧, 如果不回來的話, 我會親自去接你。”

“種植及仙草最少也得三個月, 不急, 你別來太快了。”

“好, 我知道了。”

池牧遙在荷葉上坐得像一個小糰子,或許是因爲粉衣配荷葉, 倒是多了幾分童真。

他開心地回頭對他們揮手道別:“拜拜。”

“嗯。”三人異口同聲。

待池牧遙走遠了,鬆未樾忍不住問宗斯辰:“‘拜拜’是什麼意思?”

“回見的意思吧?”宗斯辰猜測。

“哦——”鬆未樾一臉學到了的表情,“我又學會了一個很有學問的新詞。”

“嗯。”宗斯辰也非常慎重,“估計是有才華的人才會說這樣的詞,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或許是親眼目睹了池牧遙破陣,對池牧遙的才學十分認可,纔會導致他隨口說的一個簡單的詞彙他們都要思量半天,怕是其中別有深意。

只有奚淮一臉沉重地看着池牧遙離開,彷彿這一次見面,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了。

越來越遠的身影,標誌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距離。

池牧遙是不是又要逃了?

被不喜歡的人這麼糾纏會不會很痛苦?

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天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只有在即將離開他的時候,才笑得這麼開心。

果然是不想留在他身邊。

宗斯辰見奚淮表情這麼難看,趕緊勸:“少宗主,就算以後有了少宗主夫人,少夫人也是要經常回家看看的,你不能因爲他暫時離開就這麼沮喪,是不是?”

“就是……他修爲都到築基中期了,這些日子你們倆也沒閒着啊……”鬆未樾說得酸溜溜的,都是同齡人,奚淮居然突然有道侶了,他和宗斯辰還孤家寡人呢,跟誰說理去?

想到他們兩個人跟着奚淮奔波了兩年,奚淮帶回了三界第一美人,他們什麼都沒撈到,他隱隱地還有些羨慕。

也不知有生之年,他能不能擁有一位道侶。

提起這個奚淮更氣,快步走向院子裡的涼亭,進去坐下後說道:“你們兩個過來,我要問你們幾個問題。”

兩個人都跟着過來了,宗斯辰搖着摺扇坐在了奚淮的斜對面。

鬆未樾一向不太老實,像只猴子似的蹲在欄杆上。

奚淮思考了一會兒問:“在你們看來,我這個人是不是很不好相處?”

宗斯辰開始思考如何措辭,想着怎麼回答纔不會被踢下山去。

鬆未樾倒是先回答了:“也不算不好相處。”

宗斯辰聽完眼前一亮,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鬆未樾開始說人話了!這讓他很驚喜。

奚淮則是問:“是嗎?”

“嗯!”鬆未樾認真地回答,“是我們根本就不想和你相處。”

奚淮:“……”

宗斯辰只覺得眼前一黑,趕緊補救:“哪能啊,不想和少宗主相處,我們怎麼可能總是三個人一起?”

鬆未樾沒聽出來宗斯辰補救的意思,繼續說道:“還不是因爲全卿澤宗同齡的只有我們三個?這羣老傢伙就知道修煉,個個都找不到道侶,一百年裡能有我們三個出生不錯了!說來也是,如果不是少宗主當年被關在洞穴裡,硬生生地和人培養出感情了,就我們卿澤宗這羣蠻橫之徒,能有人喜歡纔怪呢!”

奚淮坐在涼亭裡,明明只是普通地坐着,卻像硬生生捱了幾刀,每一刀都插在了他心口最痛的位置。

沒人願意和他相處。

他這種蠻橫之徒不會有人喜歡……

他做過什麼不招池牧遙喜歡的事情了嗎?

他仔細想了想,似乎每件事都挺不招人喜歡的……

他爲什麼會那麼自信,認爲池牧遙是深愛他的?

是不是不這麼自信,現在就不會因爲心理落差太大而這麼難受?

鬆未樾改爲坐在欄杆上翹着二郎腿,繼續說了起來:“就說我爹吧,當初和我娘鬥法,打了十次,我爹贏了十次,氣得我娘直哭。我爹看她哭還罵她弱,我娘火冒三丈砸了樽月宮的大門,賠不起就成了我爹的道侶,這是打來的道侶。”

宗斯辰趕緊打斷他:“你娘不是賠完大門就不回卿澤宗了嗎?”

“我娘是想讓我爹服個軟,我爹硬是不服,五年了,兩個人一句話沒再說過,也是硬脾氣。”鬆未樾說完又想了想,“不過我總覺得我娘是被半強迫的呢,其實她根本不喜歡我爹,只是賠不起大門。我娘對我還是可以的,就是提起我爹就生氣……”

奚淮越來越蔫了。

他和池牧遙雙修了,但是都是他半強迫的,不能因爲他們兩個雙修過,就認爲他們有感情了,說不定池牧遙是討厭的……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就算在一起有了孩子還是不喜歡,就像池牧遙和他雙修過百餘次,還是不喜歡他。

奚淮雙目無神。

他不喜歡我……

一點點都不喜歡……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知道此刻自己要做的是懲忿窒欲,調整好心態。

他知道他不可能因此放棄池牧遙,他得想辦法虜獲芳心纔可以。

只是……他此時很迷茫,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宗斯辰看着奚淮患得患失的表情,合上摺扇開始支招:“少宗主莫要着急,感情是需要培養的。烈女怕纏郎,只要纏得緊,別說一個阿九,九十九個阿九都能拿下。”

“怎麼纏?”奚淮有病亂投醫,還真認真請教了。

向來只會被人玩弄感情的宗斯辰也真的敢教:“阿九是合歡宗弟子,所以第一,要做到的是保證修爲足夠高,最起碼要比他高。”

“這點不難。”

奚淮的資質千年難得一遇,稍作努力,就很有可能成爲修真界最年輕的元嬰期修者。

池牧遙是合歡宗和御寵派的弟子,都不是專注自身修煉的門派。想提升修爲,要麼是遇到獲得金瞳天狼妖丹這種機緣,要麼就只能靠他。

“第二,你要保持威名。”

“威名?”

“對啊!我們是卿澤宗的,自然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你要保持好少宗主的名望,不說惡貫滿盈,也得名揚千里。這樣阿九也會覺得和你在一起非常有面子。”

“當真?”

“自然!”

奚淮審視了宗斯辰良久,站起身說道:“我們去滅了羅剎宗。”

宗斯辰非常詫異:“我們三人?還用不用再叫兩個人?”

奚淮本就心中不快,想要發泄一下,現在有了理由,那便去收拾他一直看不順眼的宗門:“不用,羅剎宗遍地屍油,隨便一把火他們都滅不了。”

鬆未樾則是突然精神了:“好啊好啊!走,打架去!”

說着躍下欄杆,跑得比奚淮還快。

*

與此同時。

池牧遙回到合歡宗,剛剛進入宗門的大門便被一羣同門圍了起來。

沒參加千宗會的師妹怒道:“小師哥,你不聲不響地消失了五年多,現在才知道回來?我們都要擔心死了,要不是看到你的本命燈還亮着,我們都以爲你是暗暗殞在某處了!”

徐冉竹雙手環胸笑道:“還不是爲了躲卿澤宗的少宗主。哦,對了,他現在是魔尊大人了。魔尊大人可是對我們阿九情有獨鍾,千宗會的時候和阿九看盡千里長燈。看看,才和我們分開一個月,修爲就從築基初期升至築基中期了,這爐鼎着實不錯。”

“我見過魔尊,少年模樣,身材高大偉岸,長相也俊得很,瞧着身量怕是……”

沒見過奚淮的好奇得緊:“俊嗎?有多俊?和觀南天尊有的比嗎?”

“俊,和觀南天尊不是一個類型的,若要我說啊,我還是喜歡奚淮這種類型的,看着就很行的樣子……”

池牧遙怕她們的話越說越葷,趕緊制止:“不要亂說了,我回來住兩天,之後要回御寵派。”

和他關係不錯的小師妹怨聲載道:“只回來兩天?我們都想你了!”

池牧遙只能解釋:“我是怕露餡才先回來緩兩天,我回御寵派有事要做,不能陪你們了,等下一次我一定會多留些時日。”

“好吧……”

池牧遙回到自己在合歡宗的住處。

他資質不好,洞府讓給了其他人,自己住在執事堂的後屋。

現在房間依舊給他留着,房間裡還是原來的模樣。

他重新開啓了除塵陣,整理自己房間裡的東西。徐冉竹跟了過來,詢問:“一會兒有空嗎?”

“有啊,怎麼了?是宗門的事務堆積了很多嗎?”池牧遙整理衣服的動作一頓,想到的還是合歡宗執事堂的事情。

“我們去藥宗府放把火怎麼樣?”

“啊?”

“師祖很早便交代過我們,讓我們去藥宗府幫你報復藥翁,但是你不在場我們報復起來多沒意思?所以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們有多狼狽才暢快呢。”

說起來他也是氣的,無緣無故被抓到洞穴裡關了幾年,而人家只是利用他來報復人。

他從未惹事,一直在執事堂裡本本分分地工作,還是遭遇飛來橫禍,怎能不在意?

他將疊好的衣服放好,點頭:“走!”

此仇不報非君子。

合歡宗弟子都會疾行術,去的還是高手不太多的藥宗府,時間選擇也是非常隨性,藥宗府自然沒有防範。

距離池牧遙被抓已經有五年多了,誰能想到合歡宗會在這個時間過來報復?

合歡宗弟子聚集在一處,池牧遙探頭觀察了一下藥宗府內的弟子走動情況,找準時機後襬手示意。

先有幾名弟子進入藥宗府,找到藥園和炮製藥草的茅屋,撒了油,緊接着池牧遙朝着撒過油的地方丟了一個點燃的火摺子,見火燃起來了,扭頭便跑。

他們來無影去無蹤,身法是全修真界最快的,藥宗府的弟子甚至沒注意到有人來了,等火勢蔓延才被吸引過來。

院內滅火的弟子慘叫連連:“怎麼着火了?之前被卿澤宗燒的地才修繕完沒多久,現在又毀了!”

“先撲屋裡的火,那裡有好多炮製好的珍貴藥材!”

“田裡都是極品靈草啊!”

“水靈根的快來!”

藥宗府救火之時,合歡宗衆弟子早就跑遠了,聚集在不遠處的山頭,看着藥宗府的火勢大笑出聲。

池牧遙也是心中一陣敞快,心裡也跟着舒坦多了。

“來!”徐冉竹首先從百物錦裡取出桃清釀來,“今日我們便看着這盛大的美景,慶祝阿九重歸宗門。”

池牧遙也取出竹筒,晃了晃裡面的桃清釀:“嗯,火燒仇人府邸,的確是美景,我喜歡。”

一位小師妹不太滿意:“桃清釀跟水一樣,喝了沒意思,我這裡有美酒要不要?我可最喜歡聽小師哥酒後胡言亂語了,說得特別有意思。”

另外一位小師妹連連擺手:“別了別了,小師哥一喝醉酒就教我方程式,我到現在都不會寫他的那種數字,還方程式呢!”

池牧遙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別笑我了,這麼點糗事你們居然記了那麼久。在外面先喝桃清釀吧,到宗門內再喝其他的酒,不然一羣女孩子家家的不安全。”

徐冉竹嘆氣搖頭:“又來了,你少說教兩句能憋死?再說了,我們真醉了,危險的也是那羣臭男人。”

池牧遙依舊執着:“還是不妥,回宗門吧。”

回去的途中,有人驚歎:“欸,羅剎宗怎麼也着火了?”

徐冉竹看了一眼後說道:“他們作惡多端,仇家衆多,活該有此一劫。”

池牧遙疾行途中朝着那邊看了一眼,很快便消失在靡靡夜色之中,只留下了一抹淡粉的顏色。

一日內,兩大宗門着火,從黃昏燒到夜幕,那漫天的火勢像是要燃燒上蒼穹。

焚如之行,毒燎虐焰。

*

池牧遙回到御寵派後,修爲的提升還引得門派衆人圍觀。

郝峽急吼吼地快步走了出來:“你不會提前用了妖丹,卻只提升到了築基中期吧?那可是天級靈獸的妖丹!”

池牧遙趕緊解釋:“沒有,我只是鞏固了一下修爲,這樣衝擊金丹更加穩妥。”

郝峽這才鬆了一口氣:“那還行,修煉成果不錯。”

伊淺晞歡喜得不行:“好厲害啊小師弟,沒想到你閉關的效果還不錯。”

“之前就已經有一些修爲的增長了。”

“還是很快的!你肯定可以成爲我們御寵派第三個金丹期修者。”

“小師姐也得努力啊。”

“努力着呢!”

池牧遙回到正堂,取出了及仙草的種子給他們看:“我走了幾處地方,拿到了及仙草的種子,我們找一處地方種下吧,這樣小鹿還能有好的口糧。”

另外三人看到之後都激動得不行,不敢怠慢,郝峽乾脆直接出了正堂去備地了。

池牧遙本就喜歡種植一些花花草草,蒲荷不少花草都是他培育的。

現在及仙草自然也要他親自來種,種植的期間還在教伊淺晞他們如何照顧,他們也都學習得認真,畢竟這和無色雲霓鹿有關。

在池牧遙蹲下|身檢查花草的時候,伊淺晞站在他的身後,突兀地看到池牧遙的脖頸處出現了花瓣,更多的部分則隱藏在衣服裡。

她當即詢問:“師弟你——”

話還沒說完,池牧遙脖頸處的花瓣便消失了,她還當自己眼花了,按照池牧遙的性格,怎麼會弄文身呢?

“怎麼了?”池牧遙擡頭疑惑地問道。

“沒事,我看錯了。”

“哦,你看看土壤的溼度,有這樣的感覺水分就是足夠了,但是水分多了會爛根,過幾日我們需要在這裡佈下遮雨的結界……”

“嗯嗯。”伊淺晞跟着蹲下|身去看泥土。在她蹲下的同時,池牧遙後頸的文身再次出現。

不過一個呼吸間,便再次消失。

自此之後,再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