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仍然環抱着陸極, 仍然細心地引導着他身體裡的靈力,卻再沒有其他反應。
陸極腦子冷靜了一些,但還是心有不甘。他從玄寂懷裡退出, 坐直了身體, 只握着玄寂的手, 神情嚴肅, 不依不饒追問道:“弟子如此不敬, 師尊爲何不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
“師尊一點都不在乎是嗎?”陸極幽幽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危險。
玄寂瞟了瞟陸極的表情,沉思片刻,才慢慢道:“也不是說不在乎, 如果換成其他人,我是不會讓他們親……親近我的。”他又突然擡眸, 問陸極:“道一, 你覺得, 什麼樣子才叫做生氣?”
陸極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因爲他的情緒一向分明、自然, 隨心所欲,無須僞裝。但是玄寂問了,他便開始思索,慢慢地道:“嗯……至少表情要憤怒,人要有一種震懾他人的氣場, 總之……至少要表現在表情或者……外表上……”陸極越說越遲疑, 似乎有些明白玄寂的問題, 但是神情卻很糾結。
玄寂淡淡道:“可是人爲什麼要生氣啊?爲了發泄壓力?如果沒有壓力呢?如果生氣反而壓力更大呢?”
陸極默然, 他低聲問道:“那師尊, 是因爲生氣而感覺壓力大?”
玄寂跪坐着的身體挺拔如鬆。那是一種刻入骨髓的習慣,就像他不需要睡覺還是每天夜寢一樣。
他道:“不會, 只是看透了,不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的聲音很平緩,語氣平淡,像清風一般溫柔,又像白雲一樣難以琢磨,卻帶着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他道:“我知道你喜歡我,既然如此,遠離你纔是對你負責。可是我又不希望浪費你的魔靈雙脈,我想讓你變得更強大,比我還要強大,既然我帶你入門那我就要對你負責。你的情況特殊,我不拒絕使用身體接觸的方法去探查和幫助你,所以——”
“在狼的面前放肉,我怎麼能責怪狼去垂涎它?何況,我真的不排斥你。”
玄寂突然傾身靠近陸極,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撫上陸極的後背,那雙黑色的瞳孔盯着他,眼神卻十分清醒,他低聲問:“哪怕我不排斥和你發生關係,道一,你現在難道願意?願意就只這樣?”
陸極看着玄寂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瞳孔又一次讓他目眩神迷,可還是捉摸不透裡面的想法。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又覺得什麼都不需要說。
師尊什麼都知道,他只是不管、不顧,師尊很冷靜,他可以冷眼看自己沉淪,師尊也……
很狠。
比誰都狠,對誰都狠,對自己更狠。
陸極搖搖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他還是說:“可是沒有,也是不完整的。如果沒有不同,愛情和其他感情又有什麼區別?師尊,您別想忽悠弟子,再說些什麼錯覺之類的話,我很確定我的想法。您這樣問,明明也是知道的。”
玄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說這些了,你該繼續學着修煉技巧才行,同樣也要學着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很特別,所以要多付出一些時間,去掌握那些特別。”
陸極晚上離開玄寂的房間的時候,正是月明星稀。
他站在門前凝視着夜空,看到的是皎潔的月光灑滿天地,蓋住了所有星星的光芒。
可蓋住了,就可以當做沒有嗎?現在看不到,以後也看不到嗎?師尊是冷靜,可人終究還是感性的。
陸極帶着微笑離開了這個院子。
陸極強顏歡笑地看着自己被安排到的房間。
房間很正常,也很乾淨,甚至非常不錯,但是……
陸極回頭,看到的是在黑暗中連綿起伏的山脈,山風吹動樹葉,在月光的照耀下有着一種奇異的美。風景也很不錯,但是……
這裡離師尊的房間也太遠了吧!
他按照道子的接引下到半山腰,又跟着繞過幾座山峰,再爬了兩段山路,纔到了這見鬼的地方!
要不是可以飛,今晚甚至別想休息!
陸極越想越生氣!
臨走前,那個道子告訴他,問道山處處都是陣法,還有很多道子的法決實驗設計,他只能按照來時的路線往返,並且問道山有航空管制,飛行高度不允許超過地面二百米……
那些規矩道子們自己也會遵守,陸極也不想爲這點事和他們翻臉,不值當。
但是他還是很不爽。
尤其是當他兜兜轉轉地去找師尊的時候,發現某個人已經衣冠楚楚、人模狗樣地坐在裡面喝茶了,心裡更不滿了。
但是今天陸極和丘元都沒再像昨天一樣幼稚。
陸極神情恭敬地乖乖行禮問好,丘元一臉慈祥大方地誇獎他還送了禮物,雙方進行了和諧的友好交流,獲得了玄寂的一致讚賞。
氣氛一度十分友好。
然而陸極沒待在玄寂身邊幾天就被玄寂打發去看問道碑了。
問道碑是問道山的一大風景,是歷來最優秀的道子們留下的精華,同時在上面留言也是每個道子夢寐以求的榮譽。
陸極滿臉不爽地去看了一眼,沒想到不過是一眼,就被衝擊得幾乎心神不穩。
他強大的神魂終於第一次發揮了他的重要作用,替他收攏了那些龐大又繁雜的信息,並保存起來。
於是陸極躲在玄寂房裡吸收,閉關了一個月後,出來時已經可以去嘗試衝擊元嬰了。
已經得到好處的陸極覺得可以去多瞟瞟那個問道碑,於是在玄寂看書的時候,又跑去了問道碑處。
卻沒想到看見了丘元。
丘元其實長得十分耐看,是非常有味道的那種長相,方臉,面白無鬚,眼睛極有神采,通身儒雅氣質,行走間卻有種瀟灑不羈的魅力。
但是還是我比較俊!陸極心裡想。
他慢吞吞地走過去,看着丘元明顯在等他的姿態,抿了抿脣。
丘元一身問道山的道袍,上面寫了幾行飄逸靈動的草書,看上去不像個道人,倒像個文人。
他笑眯眯地問道:“道一?陸極?我聽說過你。”
陸極沉默不語。
“雖然問道山一向禁止閒書流入,但是你和真人的文章還是被道子們互相傳閱,在問道山甚是紅火呢。”他似感慨似嘆息。
陸極回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他慢慢收斂了笑容,神情變得嚴肅,盯着陸極道:“我想說,你別癡心妄想了。”
“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陸極沒想到丘元等在這裡,竟然就是爲了說這樣的話。
他冷笑一聲,嗤之以鼻。
丘元很平靜,平靜到態度簡直有點不屑:“我是爲你好,你是很有天賦,可再有天賦怎麼也比不過現在的玄寂真人,你的魔靈雙脈是千載難逢的奇蹟卻也是極不穩定的存在。修真界現在危如累卵,暗潮涌動,你的變數太多,待在玄寂身邊,對玄寂對你都不安全。”
陸極簡直要懷疑丘元是不是吃錯了藥,居然和他說這樣的話。他回道:“我如何,師尊如何,不用你來決定!”
“看你這樣子,怪不得那麼多年師尊都看不上你!”陸極手指撫摸着自己的斷念刀,冷笑道。
丘元被戳中痛腳,表情有些難看。他追求玄寂已經很久了,卻一直被拒絕,只好退回朋友界限內,避免玄寂直接冷遇他。
可他還是不知道,玄寂爲什麼不喜歡他。他已經足夠優秀,足夠癡情,足夠退讓,世界上除了他,再也沒有喜歡並且配得上玄寂的了。
可他爲什麼得不到玄寂的心?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爲他們的未來考慮過很多東西,考慮過太忘宗的接受底線,考慮過問道山的特別,考慮過天極星閣的迴應。
他聽從了山主的建議,守在問道山,就像玄寂守在忘玄峰,履行自己的職責,也幫助他的願望。
可是爲什麼,玄寂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在此之後他們的交流甚至更加守禮,更加稀少,連玄惑都更讓玄寂信任親近,即使玄惑總是有意無意利用他的實力。
丘元看着陸極,心裡五味雜陳,他其實很羨慕陸極,他也想和玄寂撒嬌,想玄寂會皺眉罵他,甚至任性地和他發脾氣,使性子,他都願意。
可是玄寂從來都對他剋制地笑,剋制地談論,他們最親密的行爲,不過是陸極剛來時那一次握手,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他是藉着這個機會試探。
玄寂沒有嘗試抽回被陸極握的手,卻會嘗試抽回他握住的那隻手。
這可真是明顯的區別對待。
但丘元仍然保持着微笑,身形挺拔,他心裡妒火中燒,卻仍然用一種輕視的眼神看着陸極,語氣雲淡風輕,似乎對陸極毫無在乎:“陸極,那你以爲你現在圍在他身邊,就可以獨佔他了嗎?”
“天真。”
丘元用手拍了拍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陸極一分,半垂眼簾,冷冷道:“你活了多久?他活了多久?他是什麼實力,你又是什麼實力?你們之間的差距,沒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你明明如此張揚,玄惑卻從不提點,玄夢也從不過問,玄悟甚至直接無視,你以爲他們是認同你?不過是知道你根本沒有結果,懶得管罷了。”
丘元背手而立,下巴微擡,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着陸極:“他們會在乎的只有我!”
“何況,你根本也沒有得到玄寂真人的承認,不過是癡纏。”丘元說得心都酸了。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師尊不喜歡你了,丘元真人,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態。”陸極聽完他的話,卻冷笑。
丘元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