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舊人

“哎哎哎!別走嘛!道一師弟,我是未清師兄啊!”那個男子終於自報家門。

未清?

陸極停住了腳步,轉頭以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掃視了金去妄好久,才道:“你是金胖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金去妄笑呵呵,樣子和以前那個猥瑣樣大相徑庭,竟有一種爽朗的豪氣:“士別三日,刮目相待嘛!你我近十年未見了,我變了個樣子,也不算什麼……”

“不過,太忘位居大陸中央,你如今不過金丹,怎麼一個人到了這極西之地?”

陸極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道:“不知這幾位是……”

“哎!怪我!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我的兩個摯友,張旭,太忘宗西方分部文陽真人,”他對着一個臉色慘白的男子揮了揮手,又指了指另一個披着斗篷的人道:“這是紫危。”

陸極眯了眯眼睛:“看你好像在這裡呆了蠻久,你一定對這裡很熟悉嘍?”

金去妄哈哈大笑:“還好還好,師弟要是有需要,儘管找師兄。”

“那正好,我有點事需要你的幫助,你可否隨我去見一個人嗎?”陸極一臉真誠地道。

金去妄細長的丹鳳眼看了看陸極,神情思索。他左思右想,覺得陸極不管怎麼樣也不會殘害同門,而且陸極也許是跟着門裡長輩出來,此次正好去拜見一下。

他試探地問道:“見誰?”

陸極淡淡地道:“我師尊。”

金去妄先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而後變爲狂喜,他道:“馬上就去!我去和他們商量一下。”

陸極無所謂地看着金去妄回到二人中間,漫不經心地想:前世他便聽說有個未清師兄爲了查清在修真界突然出現的魔氣,潛伏在普通人中。可是前世他初入修真界,接觸到的信息太少也不全,十年前那個胖子樣也看不出今日的陽剛健美之態,導致他竟然認不出來金去妄的真實身份……

陸極突然想起師尊的話:“……那一百年,你真是什麼都沒有學到……”

哎……不止沒有學到什麼……就連看人的能力好像也不夠……

陸極有些煩躁地抿了抿脣。

“這是道一師弟,等下他會帶我們去見一個人。”

陸極客氣地和那兩個人問好,這才發現,那個紫危居然是個女人,而那個張旭,不知道爲什麼,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一邊帶着那三個人往客棧走,一邊想到:前世,金去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未歸,導致金烏岱和掌門之間生了間隙……後來筠爾從西方帶回紫旭,太忘衆人才知道金去妄原來困在了一百年前就突然失控的鳴城。

可惜……筠爾救回了那個不知來路的紫旭,帶回的卻是金去妄的屍首。

李才翁……

陸極不期然想起前世那個面容蒼白,眼神冷漠至極的清瘦男子,自驕如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才翁確實是魔界和修真界,在太源真人之後,難得一見的煉器天才。

他帶着金去妄三人走在路上,心裡思緒萬千,面上卻毫無波瀾。

前世,他滿心滿眼都是師尊,不曾關注外事,就連那些天下大事都是瘋傳天下之後,才被他得知。

前世,他的地位其實十分尷尬:忘玄峰一直獨立於太忘宗衆峰之中,地位十分重要而超然。但是他年紀最小,入門也晚,雖然也是實實在在的太忘核心弟子,然而,他的師尊卻是道修第一人的玄寂真人。

有師尊在,他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師尊,參與到太忘宗事物裡去。他那時也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爲了宗門瑣事而離開師尊。

可是,一直在師尊光芒之下,他日思夜想的那個念頭……如何能夠實現?

陸極望着前方客棧招搖的酒旗,淡淡一笑:鞦韆成也是看出這個,才能如此自信地跑來引誘他到魔界,然後步步設計,最終迫使師尊受傷。

陸極大步走上樓梯,拐過一個轉角,走到師尊的房間門口:師尊說的沒錯,他確實道心有失,不然何以讓鞦韆成利用至此,何以備受感情困擾以至魔性深重。

可是,師尊……您今世看穿一切,前世未必不能,你爲何毫無反應,不曾阻止?

陸極對着大門行禮,道:“師尊,弟子偶遇未清師兄及其摯友,其人在此多年,或有助力。”

師尊,你前世自己放縱了一切,今世……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進來吧。”門裡傳來玄寂的聲音,同往常一樣吐字清楚,毫不拖泥帶水或吞吞吐吐。

陸極推開門,正對上玄寂轉過來的眼瞳,眸光瀲灩,瞳孔既潤且清,像品質極好的水玉。

讓人一眼便自然淪陷。

他讓開一步,對金去妄三人介紹道:“這是家師,太忘宗玄寂真人。”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啊,師尊……

陸極關上房門,回頭就看到三個神情激動的人。

金去妄滿臉亢奮:“早聞師叔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風采逼人!”

張旭熱淚盈眶:“玄寂真人……在下是您的忠實擁磊,您的事蹟和作品在下倒背如流……可否請真人爲在下題個字?”

紫危一臉恍然:“原來是玄寂真人……”

紫危放下掩帽,露出她清秀端莊的面容,一雙淺灰色的眼睛盛滿了躍然:“天極星閣紫危拜見玄寂真人。”

金去妄和張旭也收斂神情,恭敬地一同行禮。

玄寂迴應了他們的禮節,十分和善地向他們問詢起西方之地的事。

衆人互相討論,焦點都在西方更深處,一百年前首次出現魔氣的,如今已是廢城的鳴城。

金去妄道:“鳴城當初突然衰落……實在太過蹊蹺,大家都猜測是魔界有名的煉器師李才翁在操縱,卻毫無頭緒。”

紫危接着道:“鳴城之事,乃是由鳴城下屬華奉縣縣官始,那個縣官毫無修仙資質,卻有點才能。他後來用藥堆出一些修爲,慢慢成了鳴城城主。可誰知——”

“就在他成爲城主第二天,就突然暴斃了。不止如此,也就是在這一天,魔氣開始在整個鳴城肆虐,修真界因妖族自顧不暇,無力西顧,所有人能逃出去的都逃出去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鳴城…………”

紫危含糊地略過了妖族這一段,慢慢道:“總之,修真界顧此失彼,鳴城迷失在西方漫天風沙中,慢慢成了一個鬼城。多年來,許多修士在西方探險,竟多次進入鳴城而不歸,不知其中是鳴城自己發生變化,還是魔界陰謀……”

金去妄神色鄭重:“如今師叔帶領師弟出來歷練,弟子懇求師叔,施以援手!”

玄寂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既深入西方,自當探查鳴城。你們自去休息兩天,兩天後,我們城門見。”

三人離開後,陸極問道:“師尊要帶着他們一起去?”

玄寂道:“從情報來看,鳴城護城大陣一直開啓,行蹤雖然難定,卻一直在極西之地,那裡正好是風沙肆虐之地,我去取了風珠和犀甲,正好和他們一起探查鳴城。”

兩天後,城門口,五人集合,由玄寂帶領,開始深入西方。

然而,七天後——

“怎麼樣,找到了嗎?”金去妄問道。

紫危搖了搖頭,看着手中的星盤,沉默不語。

金去妄嘆了口氣,轉頭問陸極:“師弟,師叔獨自深入西方,不知何時能歸?”他神情無奈:“我本以爲以紫危之能一定能找到鳴城,誰知……最終還是要靠師叔啊……”

陸極神情平淡:“師尊會回來的,我們可以先休息休息,再——師尊!”

陸極突然大喊,其餘三人循聲望去,果然見到遠處一個身影疾馳而來。

待到近處,陸極才發現,師尊身後還跟着一個人——筠爾。

她披着斗篷,面覆輕紗,一雙灰色眼眸無悲無喜。

紫危率先行禮,其餘亦是。

玄寂看起來和離開時一樣,長袍纖塵不染,氣息純淨毫無殺氣,可陸極卻看到玄寂腰間,多了一條吊墜。

那上面,是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一樣的珠子和一片切的方方正正的,暗紅色的甲片。

陸極沉默不語,卻輕輕地抿了抿脣,金去妄則說起了他們的困境。

“鳴城?找不到?”筠爾眼神困惑,她擡手,星環手鐲上亮起一個圓圈,指向她正對面,即陸極等人身後。

“那不就是鳴城嗎?”她握手,一道輝光從星環發出,就這樣掠過陸極四人,直直衝向那個虛幻着的城池,重重地擊在上面。

鳴城虛晃了幾下,轟得一聲落地,化爲實體,城門大開。

漫天風沙中,鳴城就這樣露出他的真面目:青苔到處都是,整個城池毫無人氣,大開着的城門像是一個急欲吞噬的魔鬼。

紫危一臉震驚:“鳴城……竟然就在我們身後……”

筠爾一臉淡然,對着玄寂道:“父親,筠爾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給你守着這個城門。父親可要快點,再過不久就是難得一見的天象之日,筠爾得繼續進入極西之地了。”

陸極心裡恍然:原來如此,筠爾要來這裡修煉……

玄寂替筠爾拉了拉她的斗篷帽,笑道:“那是自然。筠爾放心,我很快就出來。”

他話一說完,大家便跟着他一起進入鳴城。

當他們進入鳴城後,城門突然緊緊關閉,整個城池開始虛幻。

筠爾灰色的眼眸掃了一眼城池,輕輕地哼了一聲。

聲含怒意,卻嬌憨可人。

鳴城再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