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結界,雲鴻方纔感受到仙界應有的氣息。
世界彷彿忽然變亮,頭頂再無壓抑的陰雲。陽春三月,正是春意盎然,一望無垠的綠海沒入湛藍的天際,於世界的極遠處,拉開一條蜿蜒柔和的曲線。清爽的草原風撲面而來,攜着颯颯的涼,捲起淡淡的香,彷彿將人的身心洗刷一遍,帶來前所未有的暢快與愜意。
雲鴻深吸一口氣,一貫在夢中見到的百花海,今日身臨其境,果然美不勝收。
“幽若,你覺得此地景色如何?”
正要詢問身側少女,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自己的前面。
聽到喊話,她便輕輕駐足,向着身後回眸——淡紫色的宮裙搖曳墜地,翠綠的草坪襯着明媚的陽光,以浩渺藍天爲背景,將她的裙幅蒸得暖融融的,氤氳出一段流雲般的絢爛。
雲鴻呼吸一窒,望着眼前仙姿玉色的女子,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此行百花海,是爲了救治靜萱。
“我臉上有東西嗎?”
半晌之後,見他愣着不說話,幽若才主動發問。
雲鴻一怔,急忙道:“沒有……我是說,此地如此開闊,也不知雲英泉位於何處,我們還是趕緊找吧。”說着,拔腿便向東走去,卻被幽若喊住:“喂!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啊?”雲鴻傻笑着:“不是這邊嗎?”
“百花海佔地數萬畝,雲英泉位於花海之南,你往東走,就算三天三夜也到不了啊!”
“額……是這樣?”
雲鴻只感覺無比尷尬,忽然間,一陣香風撲面,竟然被她握住了手,頓時臉色一紅,聽她道:“讓你在人界多看點書,增長見識,你看看你,到了仙界,什麼都不知道了吧!”
“幽若,你……”
“你什麼你!”一向冷若冰霜的幽若,臉上忽然揚起些俏皮的神色:“怎麼?你現在是堂堂上仙,說你兩句就要反駁嗎?快跟我走,從這裡出發,飛半個時辰,就到雲英泉了。”
雲鴻淡淡一笑,沒有再說話,就這麼被她任意拉着,向前飛行。
心中默道:“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好香啊……”
果然,二人從結界處出發,一路向南,半個時辰後,便看到了一座晶瑩的湖泊,鑲嵌在芳草碧花間,雲鴻頓時看呆了。在夢裡,他已經來過雲英仙泉很多次。但今日此時,真正站在這裡,他才真切的感受到,那種磅礴的令人窒息的靈氣,以及那絢爛的令人癡醉的美景。
幽若依舊顯得輕車熟路,似乎對這裡的每一個細節瞭如指掌。
她拉着雲鴻,飛向泉眼的西岸,撥開一叢一人高的蘆葦,眼前忽然一亮。
淡淡的萱草香沁入鼻中,眼前一片金黃,彷彿是秋收的麥田。
雲鴻驚喜道:“是萱草!”
幽若鬆開了他的手,兀自走入花叢,懷有一種淡淡的眷戀。
輕輕的,她俯下身子,撫摸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朵花朵、每一片綠葉。
極盡深情,極盡溫柔……
雲鴻在旁靜立了一會,問道:“你很喜歡這裡?”
“這裡很美。”她微笑點頭。
雲鴻隨手摘下一朵,插入她的髮梢:“人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幽若臉色一紅,嬌嗔地隱去髮絲間的芬芳,指向花海的盡頭。
“什麼時候學會油腔滑調了?還不去救你的丫頭?”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雲鴻隱約看到黃綠之中,透出一抹紫色。
紫萱花的品種極爲稀有,十萬株萱草,也難以孕育出一株紫萱。因此,每一株紫萱都是天地孕育的至寶。她們就像高傲的女王,仰首挺胸,立在羣芳之間,接受臣子們的膜拜。
除了百花海,雲鴻再也不知道,何處纔有這紫萱花。
他很小心的祭出氣劍,將花朵攔腰斬斷,沒有破壞根部。
採摘完畢後,還不忘捧起一抔土,將暴露的根莖重新掩蓋。又走到泉水邊,如當年的飛鴻上仙一般,攝取一些仙泉,灌溉其上。希望來年春日,這些花還能破土而出,煥發新生。
幽若站在遠處,默默的望着他。
忽然,眼眶溼潤了……
雲鴻倒沒有注意幽若,集齊足夠的萱花後,立刻將靜萱從正氣爐中放出。
一番簡單察看,便着手將一朵紫萱花融入她的體內。
隨着細微的靈光滲入髓海,沉睡中的靜萱,忽然有了表情。
雲鴻目光一震,扶着她的臉蛋,大喊:“萱兒,你醒醒,醒醒啊!”
“唔——”
靜萱的神色有些痛苦,彷彿在夢魘中掙扎,還是無法醒來。
“是不是藥力不夠?”
念及此處,便要將更多的萱花融入她體內,卻聽到幽若的聲音:“紫萱花靈力很強,你一次給她融入這麼多,到底是害她還是救她?先存着,每日給她融入一株,三日可醒。”
雲鴻怔了一下,擡頭道:“你很瞭解她的病情?”
幽若轉過頭,神色有些恍惚:“你想多了,我只是略通醫理,知道藥不能亂吃罷了。”
雲鴻正要接話,卻被她打斷:“雲鴻,幫我做一件事好嗎?”
“什麼?”雲鴻望着她道。
不知怎麼回事,幽若低下了頭:“那個……我有些渴,幫我打一壺仙泉好嗎?”
“啊?”雲鴻有些意外,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卻見幽若繃着臉,又重複了一遍。這時雲鴻纔看到,她素日裡吹彈欲破的嘴脣,此刻竟有些乾燥開裂,似乎是缺水了。
“好,你等等。”他微微笑道。
幽若輕輕點頭,見他縱身躍至泉邊,拿出一個皮質水壺,緩緩彎腰,罐取泉水。清風吹動他烏黑的髮絲,隆隆地瀉了一身,不知何時,幾片花瓣飄落在肩,將他點綴的更加出塵。
微風飄灑,暗香浮動……
萬籟俱寂,世界似乎禁止在這一瞬。
一千年,斗轉星移,滄海滄田,只有你的身影,從未改變……
這一刻,誰也沒有看到,幽若的眸子裡閃爍着淚光。
很快,雲鴻便將泉水遞到她的面前。
幽若怔了一下,見日光下他清俊的臉龐,忍不住道:“你……能不能餵我?”
“什麼?!”雲鴻如遭雷擊,只覺一股躁氣從心底竄出,霎時傳遍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下意識轉過頭,掃了一眼旁邊的靜萱,見她沒醒,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卻又發現那對充滿渴望的眼眸,正將自己籠罩。
“行不行?”見他猶豫,幽若又問了一遍。
“幽若,這樣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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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想說“不太好”,畢竟這種舉動,是否太過曖昧了?而且,靜萱還在旁邊,雖然昏迷了,但云鴻總感覺有些尷尬。然而話未出口,二人目光交接,思維已在一息間改變。
點頭道:“好,我餵你……”
幽若拉着雲鴻席地而坐,將身子輕輕靠着他,嘴脣輕啓。
雲鴻只感覺渾身在顫抖,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涌上心頭。
他很清楚,對於眼前的女人,他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這份感情,甚至有別於他對靜萱的感情。他與靜萱情牽兩世,表面上說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實際上卻有一種深深的責任與愧疚蘊含其中。畢竟,前世的靜萱爲雲鴻而死,這一輩子,雲鴻無論如何也要償還她。
但對幽若,這份感情,似乎是發自內心深處,沒有任何束縛。
喜歡,便是喜歡。
愛,便是愛了。
將水壺送到她嘴邊時,她就像個小孩一樣,一口含住,然後貪婪的吮吸。
這仙泉的水,似乎比酒水更味美呢!
望着她不停蠕動的嘴脣,以及時不時吐出的香豔小舌,雲鴻整個人呆住了。
眼前的漫天美景,竟比不上她一人……
因爲發愣,出神間,雲鴻手一鬆,竟然將水壺給打翻了!那微寒的泉水傾灑而出,瞬間將她的衣裙浸溼。雲鴻大驚,慌張撿起水壺,又下意識用袖口幫她擦衣服,口中連說對不起。
“砰——”
輕微的撞擊聲,兩人的頭撞在了一起。
香風洗面,雲鴻猛地擡頭,卻對上了她近在咫尺的眼。
芬芳在鼻尖流傳,是她的鼻息……
雲鴻錯愕不止,然而,面對這種情況,他幾乎沒有動腦子思考,竟直接閉上了眼睛,輕輕湊近了她的脣。幽若微微一怔,見他主動,也不再顧及什麼,輕輕闔眼,啓脣朝他貼近。
陽光斜傾,將他二人的身影倒映在地,緊緊地扣在一起。
就在這時,一陣殺氣從天邊捲來,壓得人幾近窒息!
一道極具妖媚的聲音,從遠處搖搖傳來。
“死到臨頭,還在這裡卿卿我我,不愧是九世情纏,情根深種啊!”
雲鴻猛地一怔,嘴脣還沒碰到幽若,便回過頭,驀地爆出一團神念。卻見四面八方,圍繞整個雲英泉,忽地騰起一圈黑霧。霧色中,無數黑衣魔兵身着盔甲、手持刀劍,面色兇狠的望着他二人。爲首者是個妖媚女子,衣着暴露,深綠的裙褥間,露出兩條纖長的美腿。
“不好,是九幽教的人!”
雲鴻立即起身,下意識攔在幽若身前。
幽若更是驚呆了,那爲首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四大使者之一——青蛇使!
教主讓自己三年內取回七靈珠,眼下來到仙界不過一日,在人間也才一年,爲什麼青蛇使會帶領如此多的魔兵,將他們重重包圍?如果有什麼新的計劃,爲什麼自己毫不知情?
她忽然想起,進入百花海之前,整個魔教營地幾乎無人!
難道……早有埋伏?
來不及多想,卻聽雲鴻仰天長笑:“哈哈哈!魔教的雜碎,你們來的正好!”
話音未落,轉頭對幽若道:“保護好萱兒,保護好自己。”
心念一動,落月神弓已在手中,身後五件仙器依次浮現。
仗着飛鴻上仙的神力,雲鴻直接衝上了高天,擡手間拉弦連發,神光激射!
半空中傳來鬨笑,那些魔兵似乎有些輕視雲鴻的實力。
據情報稱,他只是一介地仙。
而在仙界,地仙不過是最低等的存在。
見那些破空而來的氣箭,魔兵們只是隨手抵禦,毫不在意。然而誰也想不到,就在神箭破開雲層,撲面而來的瞬間,他們方纔嗅到死亡的氣息。想再躲避,卻已餘波蕩成劫灰!
人羣中,立刻有人叫了起來。
“不好,他恢復了當年的功力!”
一衆魔兵中,不少都是仙界本來的仙人,因被魔教俘虜,受不了折磨,這才服下魔丹,墮落成魔。因此這些人中,大部分都聽說過“飛鴻上仙”的名號。此刻見雲鴻恢復了當年上仙的功力,不少人已是聞風喪膽。一時間,青蛇使率領的數萬魔兵,竟無一人敢衝上去。
青蛇使也沒想到,雲鴻的戰力有些超出想象。
據情報,雲鴻的確是飛鴻上仙的轉世,但他現在只不過是一介凡人!
教主說了,若幽若不能帶回靈珠,或在行動中,有任何叛教的舉動,先斬後奏!
對於青蛇使而言,這次的機會,堪稱千載難逢,既能除掉眼中釘紫蝶使,又能殺死曾經的第一上仙飛鴻,奪回教主一直想要的仙器。這種立功的機會擺在眼前,她怎麼能放過?
懷着這樣的想法,青蛇使擅作主張,早在雲鴻進入百花海前,就調集了魔兵萬名,在雲英泉附近設下了埋伏。至於幽若,不管你是否叛教,是否帶回靈珠,今日,都是你的死期!
從今以後,九幽教四大使者,就剩了兩大使者。
而她青蛇使,日後,便是教主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此刻,見雲鴻擡手間輕易殺死百名魔兵,實力有些變態,青蛇使也有些慌了。
“大家一起上,我們人多,殺死他,教主重重有賞!”
她怒吼着,卻無人敢動。
青蛇使冷汗直冒,沒想到一個“飛鴻上仙”的名號,竟嚇得這些人魂不附體。
咬牙道:“教主法喻,誰將他殺死,誰就是我教中的四護法!”
實質性的條件開出,那些魔兵纔有了動力。九幽教中制度森嚴,護法,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地位。大多人被利益誘惑,客服了心中的畏懼,眼睛發紅,咬牙衝了上去。
“都來吧!!”雲鴻仙器在手,氣焰沖霄。
一時間黑光衝涌,夾雜着金光正氣,巨大的靈力波動,幾乎將天地顛覆。
雲鴻的臉色有些發白,雖然他恢復了當年的功力,但面對九幽教的人海戰術,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畢竟這些魔兵實力強盛,隨便一人,放在人間都是頂尖高手。其中更不乏與自己旗鼓相當的金仙。在魔教教徒不要命的前仆後繼下,雲鴻汗水直冒,逐漸處在了下風。
幽若在下方看着,心揪到了極點,同時也感覺思維混亂……
她沒有出手,也不敢出手。
她害怕,自己的身份被青蛇使揭露,她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什麼事做不出?
如果雲鴻得知自己是魔教之人,他會怎麼看?
自己的秘密,還能瞞他多久?
忐忑中,只見雲鴻被一團魔氣擊中,曾經睥睨天下的上仙,竟然跌落雲端!
“轟”的一聲,他墜入了雲英泉的湖泊中。
冰冷的湖水灌入耳鼻,侵入心肺,讓雲鴻感到窒息,更感到不安。
直到現在,他才承認,九幽教真的很強。
他依稀認得,那幾位領頭的大羅金仙中,竟然有……
竟然有掌管星辰之力的“九曜星君”,竟然有鎮守凌霄殿的“六甲天神”,竟然有七十二地煞中的數位。甚至,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道門天尊……可如今,他們已經是魔教之人。
爲什麼,偌大的仙界,竟淪落至此……
念及此處,雲鴻有些絕望。
縱然飛鴻上仙堪稱第一,舉世無雙,可憑他一人,又如何對抗諸天神佛、九幽陰靈?
“不要灰心,用‘氣貫長虹’的力量,你不是一個人在作戰!”
髓海中,忽然傳來仁虛子的鼓勵聲。
“氣貫長虹?”雲鴻一怔,陡然明白了什麼。
“因愛而生,有無轉換,我知道了,多謝仙翁指教!”
目光一震,破水而出!
紛亂的戰場上,那些魔兵見雲鴻出水,又張牙舞爪的衝了過去。
面對排山倒海般的攻勢,這一次,雲鴻並未反擊。他緩緩閉上了眼,心中緊守儒仙之道,將渾身上下充滿浩然正氣。心中默想——將愛,從個人需求,擴大到天地乾坤,宇宙萬物!
一種平靜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很快他發現,無論是山石草木,還是泉水白雲,似乎都擁有自己的生命。而他位列天地之間,便似與一花一木成爲知己,便似與清風流雲並肩而行。
浩然天地,正氣長存!
這一刻,雲鴻進入到“氣貫長虹”的狀態!
就在頭頂漆黑的雲層中,一道絢光憑空出現,眨眼凝成一條絢爛的彩虹。
所有魔兵怔然一時,紛紛回眸展望,驚呼聲不絕於耳。
青蛇使也被這詭異的一幕驚住了,不知雲鴻搞什麼鬼,怒喝:“愣什麼!給我殺!”
話音未落,天地一陣顫動。
“怎麼回事?”無數魔兵大驚失色。
驚慌聲中,安靜的百花海,忽然間躁動起來。
只見那廣袤的草原上,驀地捲起一層風浪,無數類似蜜蜂的仙界物種,從四面八方飛來。帶着刺耳的嗡嗡聲,大地裂開無數縫隙,一根根有如觸手的荊棘,從裂縫深處探出,瞬間將地面的魔兵拉入深淵。天空中,更是風暴迭起,無數電光閃爍,朝魔教之人轟擊而去。
水聲嘩嘩,就連一貫平靜的雲英泉,也涌起滔天巨浪,朝魔兵怒卷而去。
這個瞬間,雲鴻溝通了整個天地。
宇宙萬物,似乎都在他的號召下,成爲了對抗魔兵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