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君子之交

“嗚嗚嗚……”

靜萱嘴巴里塞着麻布,發不出聲,只能用嗓子幹叫。元神處在元神狀態,她雖看不見,卻見一道陰風掀起帷帳,撲面而來。透過紗帳的縫隙,她看到了洞口站着的木子涵。

可能是因爲木子涵經過妖化,模樣太過嚇人,靜萱頓時像發了狂似得,一個勁的掙扎。但她手上束縛的繩索太緊,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

雲鴻的元神還只是陰神,此時無法“顯形”,只能通過元神法術,給她傳播意念。

一道意念發過去:“萱,你別怕,我是雲鴻,我來救你了!”

“公子?!”靜萱一愣,雙眼瞪直,環顧四周。

看了半天,這漆黑的窯洞裡,除了相貌醜惡的木子涵,哪裡有別人的影子?長嘆一聲,全當是自己逃生心切,萌生了幻覺。見木子涵朝這邊走來,放聲大叫,身體掙扎的更厲害。

“嗚嗚,嗚嗚嗚……!”

見靜萱這樣,雲鴻心中焦急,再次施法傳音。

“萱,我是雲鴻,你聽到沒有,我是雲鴻,要是聽到了,就點個頭!”

此法便是那日在翻雲寨內,幽蘭姑娘使用的“靈犀之術”,此乃大幽軍機秘術。這等功法,以肉身施展出來,叫做“靈犀之術”,以元神施展出來,就是基礎法術“神念傳音”。

靜萱再次聽到雲鴻的聲音,眼中流露出迫切的目光。

“嗚嗚,嗚嗚嗚!!”

靜萱嚷嚷着,努力的點頭,迫切的眼光望向四方,希望找到聲音的來源。她知道,雲鴻可能是利用某種秘術與她通訊,雖然有些不可思議,好似幻覺,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雲鴻見他點頭,又道:“靜萱,我是雲鴻的元神,現在就在你身邊,你看不到我。情況十萬火急,我也不多做解釋,我現在要附着你的身體,用你的身體逃出去。元神共存,其中一方很容易遭到吞噬,十分危險,你切記,一定要保持身心放鬆,不能有任何的反抗。”

“嗚嗚嗚……”

靜萱確定了是雲鴻的聲音,頓時大哭起來。眼中的淚水,好似開了閥門,嘩啦啦的肆意而出。她之前被木子涵捆了這麼久,都沒有流過眼淚,但聽到雲鴻來救他,頓時就忍不住了。

此刻,雲鴻縱然有千萬言語也無法詳談,因爲時間緊迫,他必須把靜萱救出去。

“萱,你先別哭,準備好了嗎?好了就點頭。”

靜萱一愣,聽雲鴻口氣,知道這生死關頭,不得馬虎,強忍住淚水,點了頭。一瞬間,雲鴻果斷髮力,元神進入“驅物境”,已經能與實物接觸,將她手腳的麻繩解開,同時拔出她口中塞着的麻布,“呼”的一聲,元神化作一道清風,飛快的滲入了靜萱的體內。

這一切,在靜萱眼中,來的都異常神奇。

先是感覺一道幽風將手腳裹住,寒意壓住心中的燥氣,一瞬間,心竅緩靜,如臨碧淵。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束縛就沒了。而後,便是睡意來襲,轉瞬就墜入了夢鄉,悠悠睡去。

其實,按理說,一具肉身是無法承載兩個魂魄的。

雖然農村山野中常有“鬼附身”的情況,鬼附身,也就是所謂的元神奪舍。兩個魂魄存在於一具肉身,必如日月升落,此消彼長。魂魄亦如此,誰的靈力強,誰就能佔據肉身。比如木子涵的身體,他本身的魂魄已經殘損,靈力脆弱,故而被邪氣靈機吞噬,佔據身體。

但若在雙方都自願的情況下,這種情況很特殊。

道門仙人有“雙修”之說,佛門也有“參歡喜禪”的說法。肉身可陰陽交合,合籍雙修,元神自然也可行。元神雙修,取彼之長補己之短,相輔相成,合二爲一,有一些《中庸》所述的“中和”之意。如今,雲鴻在靜萱願意的情況下,佔據她的身子,便相當於“元神雙修”。靜萱若能逃出去,待雲鴻元神歸位,靜萱的魂魄會大幅精進,雲鴻的魂力則會小幅滑落。

如此魂魄雙修先不提,再說雲鴻。

進入到靜萱的肉身,感覺十分怪異。一股鮮活的生命力,自髓海髓海傳來,蔓延全身,流經周身百脈,好似風搖脆樹般滋潤着肺腑。這一股奇特的生命力,彷彿被壓抑了數千年,終於,在接觸雲鴻元神的時候,突然爆開,大放光彩。雲鴻雖不是它的主人,卻可能清晰的感覺到,這其中蘊含的旺盛生機。感受着這股生機,雖然感到陌生,卻是異常的舒適。

“這是什麼?”雲鴻一愣神。

這股奇特的力量,好似跟方纔,在木子涵體內感受到的邪氣靈機,頗有相似。

只是,靜萱體內的力量,爲正,而那邪氣靈機,爲邪。

來不及多想,因爲有着多次控制蛟龍的經驗,此刻控制靜萱的身體,雖是第一次,加上那股陌生的力量的協助,雙方配合默契,元神附體,也沒有出現肉身失控的情況。

緩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木子涵,憑靜萱的實力,根本無法與之對抗。

“吼吼吼——!!”

“此地必須一搏,若是被抓到水幻洞府,那就真是在劫難逃了!”

對方的步伐正在接近,整個房間內的氣氛被引爆了。

雲鴻心跳加速,已經想好了應對方法,等一會木子涵衝進來,即刻用這根麻繩纏住他,只要拖延一點時間,便能用乘奔之術逃脫,雖然現在是借用靜萱的身體,但乘奔之術卻能施展。而且木子涵妖化後,雖然力量變大,但靈活度降低,只要不被他擒住,那就有機會。

“刷——!”

這是帷帳被掀開的聲音,雲鴻準備好,將麻繩狠狠往木子涵的頭上一套。

與此同時,身子一側,腳蹬牀沿,便要飛衝出去!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雲鴻衝出去的一剎那,衣服竟被木子涵臂上的骨刺勾住!

“這是天意?”這一刻,雲鴻腦中傳來這個思維。

木子涵擋在雲鴻身前,就好似一座氣勢巍峨的高山,給人一種泰山壓頂般的壓迫感,在這個剎那,還給人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他不敢相信,自己心愛的女人會因此而死。

但說蒼天有眼,萬事無絕對,事事有轉機。

就在雲鴻回頭的瞬間,陡然發現木子涵身上毫無戾氣,那雙充血的眼睛,也在燈火中微微泛白。更令人驚訝的是,對方目光呆滯,就與方纔在他髓海中,見到的殘損魂魄一樣。

“雲兄——”

更不可思議,木子涵竟做出了一個稽首的動作,聲音雖然低沉,但韻味已有。

“你…你認得我?”雲鴻一愣,朝他問道。

對方依舊不答,卻能見到那張魔鬼般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很顯然,對方沒有惡意。對於雲鴻而言,這絕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木子涵早已不是木子涵,自己寄居在靜萱身體內,也不是雲鴻。可事情就這麼巧合,即便都不是本體,卻在重複着本體的言語與動作。

“木兄,你……”

雲鴻忽然意識到,方纔在對方髓海中,發出一記浩然正氣,暫且打散了那些邪氣靈機,邪氣羸弱,本體自然就佔據了主導的位置,此刻,正是他本身的魂魄佔據身體。可不知道爲何,他竟然能看出附身靜萱的雲鴻,又或者是,根本沒有認出,而是將靜萱認作雲鴻?

“木兄,麻煩你帶我去地道出口。”

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雲鴻都懷着試一試的心理問道。

現在對方沒有記憶,沒有感情,完全是憑着一股潛意識主導肉身。按道理說,他應該能聽懂雲鴻說的話,至於能不能做出相信的思考與判斷,甚至行動,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很長一段時間,木子涵都沒有反應。就在雲鴻失望之時,木子涵突然動彈了。

仍是那套動作,彎腰稽首:“雲兄,請跟我來。”

“木兄……你……”雲鴻一愣,不知怎麼回事,心底似乎被什麼東西觸動了。

“木兄請帶路。”雲鴻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說完這句話,木子涵再次陷入沉思,半晌都目光無神,只是看着雲鴻附身的靜萱,似乎在做思想鬥爭。忽然,他邁出一步,猛地抓住靜萱的胳膊,雲鴻一愣,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竟然被對方扛了起來,正要反抗,聽得木子涵口裡忽然冒了一句:“雲兄,我掩護你。”

“這……”

話未說完,木子涵便發了瘋的朝外跑。

原來,明日舉行河神祭,已明知要與大幽水師惡戰,爲防止地方的探子,地道防守十分嚴密,三步一人,五步一哨,到處都有魔化人巡守。他們見木子涵扛着靜萱,都以爲是幫主交代了什麼事,便不去管,紛紛讓路。若沒有木子涵,即便雲鴻附身靜萱,以乘奔的速度逃脫,也很難順利走出地洞。很快,木子涵到了一個無人的衚衕,面前是一團發光的陣法。

“幻陣!!”雲鴻大驚,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逃出去了。

木子涵放下靜萱,還是恭敬的一稽首,面無表情,呆滯道:“雲兄,好走。”

“木兄,你不走嗎?”雲鴻關切道。

這句話,木子涵似乎聽不懂,等了好久都沒有迴應。看着他呆滯的眼神,雲鴻痛心疾首。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靜萱被他抓來,最終又被他放了回去,一切,就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雲鴻咬了咬牙,木子涵雖然還有潛意識,但已與廢人無異,若現在強行帶他離開此地,等那邪氣靈機恢復過來,再次佔據他的身體,那便是引火燒身,待在此地,反而安全。

所謂:生死各有天命,明日決戰,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雲鴻去辦,不可耽擱。

想到這裡,雲鴻面色凝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木兄,好兄弟。”

本以爲木子涵不會回覆,誰知道他聽完這句話,那醜惡的臉上竟擠出一分笑容。

他以四字回之:“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

雲鴻一愣,陡然感覺眼睛中涌出一道熱流,卻又竭力控制着,不讓它涌出來。細細回味了這四個字: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與木子涵萍水相逢,之前,兩人也沒有什麼利益往來,兩人的交情好比一杯淡水,但一見如故,便都當做知己,如此,便是君子之交。

正當雲鴻傷感永懷,陷入沉思時,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雲鴻精神一震,那是此地的巡邏小隊。方纔路過好幾個出口,都有人把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無人的出口,千萬不能失了時機。跨入陣法前,雲鴻對木子涵深深鞠了一躬。

“木兄,保重,望你明日,不要參加戰役。”

看着雲鴻附身的靜萱消失眼前,木子涵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直。下一刻,只覺靈魂深處發出一陣顫動,意識漸漸喪失,卻又被另一股新生意識所取代。“轟”的一聲,主導身體的靈魂被徹底擊敗,邪氣侵體。但在這最後一刻,他的意識中卻迴盪着四個字: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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