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正經起來,也是能似模似樣的。我本來還擔心,以你的性格根本無法演好秋萍前輩。”
蘇白鷺和假扮成秋萍真人的羅三巡視根據地各處,刻意的在人前露面,從而讓衆修士知曉“秋萍真人”並未重傷,穩定軍心。
血靈之軀可以隨意的改變形體,本身具備變化之能,不過爲了更好的僞裝,羅三還是服下了化形丹,只要不動手,他人絕難看出破綻。
此刻的他收起了平時那張總是帶着淡淡嘲諷味的笑臉,雙眉如劍凌厲,似要刺向雲霄,一對眼眸中閃爍着神光,全身不帶劍氣,卻給人一種極度內斂的深沉感,不怒自威。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戲臺上的那些戲子,明明不曾經歷過扮演對象的人生,性格也是大相徑庭,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們將人物演得活靈活現,說到底,演得像不像跟戲子的性格毫無關係,主要還是看一個人的演技。”
羅三雙手負於背後,儼然一副高人模樣,一本正經的說着:“那些戲子,戲演得多了,明明知道不是真的故事,還是入了戲。而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人啊,就是這麼一種虛僞的生物。”
在外人眼裡,就成了秋萍真人在指點蘇白鷺,如師門長輩的諄諄教導。
爲了不露出破綻,蘇白鷺只得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嘴上則道:“既然你的演技那麼高明,爲何平日不見你遮掩一下,你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麼招人厭嗎?”
“討厭就對了,我本來就沒打算讓誰喜歡上我,折磨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和折磨一個討厭自己的人,無疑後者更能給人舒暢感——與我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是不是叫人很痛快呢?”
羅三以秋萍真人的模樣說着充滿痞子混混語氣的話,充滿了違和感。
蘇白鷺強忍着指出這一點的衝動,努力保持冷靜,道:“從一開始,你就想着要舉世皆敵了嗎?虧得你只是化身,尚有一根繮繩拴在脖子上,倘若你是本體,只怕早已成爲修行界公敵,被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過有一點倒是令我覺得意外,我還以爲,你會更傾向折磨喜歡你的人,享受背叛他人的快感。”
“呼,你似乎對我有了某種誤解,我是忠實於自身慾望的偏執者,不是瘋子,也不是變態,我的慾望是正常人的慾望,具備正常人的道德觀念,同時我也會有負罪感,只是我不把這些邊邊框框的枷鎖當一回事罷了。
背叛戰友的事情不是不能做,只是我無法體會那種扭曲的快感,做了也沒多大的樂趣,着實沒有動力,我的思維方式,道德觀念皆是出自本體,自然與他相同,而他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人,就算你不信任,也該信任他吧。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這種事情,絕不是因爲我想看戰友失望或憤怒的表情,單純是因爲這麼做能讓事態變得有趣而已。”
蘇白鷺一開始還覺得頗有幾分道理,可突然回過神來,慍怒道:“說到底,你還是會做背叛戰友這種事情,你果然是個極度危險的存在!”
“噓,小心點,別讓他人瞧出破綻,又或者,羽化宗其實是個不講長幼尊卑的門派。”
羅三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拍了拍蘇白鷺的肩膀,那姿勢就像是在嘉許勤勉的晚輩,而他人瞧見了,便會認爲之前蘇白鷺的情緒波動是激動而非憤怒。
“你……”爲了大局,蘇白鷺只好忍住將對方的手拍開的衝動,“我會提醒師尊和天乙前輩,不會讓你亂來的!”
“愚昧啊,拜託你稍微動一下腦子,動一動你那僵硬得跟馬蹄鐵一樣的腦子,別總是想着劍法啊,雙劍合璧啊這種無聊的東西,我既然願意向你坦誠一切,自然是有把握叫你無可奈何,以羽化宗當下的境況,除了繼續相信我,你們還有其他的出路嗎?”
羅三微微擡頭,眺望遠方蒼穹,散發出天人合一的高人氣質。
蘇白鷺握緊的拳頭上青筋跳動,劍氣在奇經八脈不斷流轉,雖是都能噴發貫出,她垂下頭,用散落的長髮遮擋住臉龐,不叫其他弟子看見她的神情。
“別自以爲是啊,羅豐在前往瀛仙界前,就將他的全盤佈局告訴我們了,就算沒你幫忙,我們也知道如何應付。”
“所以說你們這羣劍修,就不能多想想劍法之外的事情嗎?你們對智謀的理解還停留在演義小說的階段嗎?軍師留下一個智囊,說遇上困難的時候就打開,結果當你們打開時,發現真的恰好能夠解決麻煩。”
說到這裡,羅三嗤笑一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戰場上的情況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誰也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正如本體他沒有猜到,自己居然會錯過時辰,被拖在瀛仙界,無法及時趕回。過去定下的戰略,只能針對過去的情況,當各種戰場因素髮生改變後,應對的策略也必須跟着改變,我問你,現在對原定戰略影響最大的變數是什麼?”
生氣歸生氣,以蘇白鷺的性格,倒不會因此耽擱談論正事,她想了想,道:“是羅道友無法趕回羽化界。”
“錯!按照原定的戰略,本體在開始階段要做的事情不過是僞裝成秋萍真人,而這件事換成其他人同樣可以做到,甚至我也能代替,稍微露出點馬腳也沒有關係,只要讓魔軍產生猶豫,接下來一個月他們都會按兵不動,而一個月的期限過後,本體就能迴歸羽化界,繼續原定的戰略。”
羅三沒有過分刁難蘇白鷺,旋即說出自己的答案:“最大的變數是魔訶三師的加入,本體沒有將這件事估算在內,錯料魔軍的戰力,這便會造成一個巨大的破綻,魔軍在試探時能夠投入的戰力將遠大過預期,原本能夠輕鬆矇騙過去的僞裝,現在幾乎不可能成功,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會被當場識破。”
如果沒有魔訶三師的加入,魔軍的戰力不免捉襟見肘,絕不敢輕易投入重兵,在試探的時候也會淺嘗輒止,發現不對就會立即退兵,否則很可能會被羽化宗咬住,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有了魔訶三師加入後,情況就大不同了,魔軍的戰力變得富餘,敢於採取更激烈的手段來試探秋萍真人的真假,他們甚至有了假戲真做的資格,一旦察覺秋萍真人是假貨,便能順勢從試探轉變爲強攻。
“方法。”蘇白鷺吐字道。
“唔?”
“不必裝傻,你既然提到了這一點,那你肯定是想到了破局的方法。”
“哈,活死人、肉白骨、治百病的仙藥沒有,尋常的藥方倒有一個,但最終能不能起效,仍是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須知魔族也不是全無弱點,只要針對最關鍵的一處下手,就有逆轉戰局的機會。”羅三道。
蘇白鷺思索道:“你是指魔訶三師?”
畢竟魔訶三師纔是導致戰局產生改變的元兇。
羅三嘆氣道:“你又錯了,此戰最關鍵的目標是那名黑袍老嫗,她手裡有從古寒真人身上奪走的劍印,只要殺死她,或者從她手裡奪回劍印,那麼魔軍就會少掉一名界王境強者,而我方則會多出一名界王境強者,一增一減,足夠拉平彼此的實力差距。”
“黑袍老嫗,劍印……”蘇白鷺並不在意羅三的諷刺,唸叨了幾遍,將關鍵點記住,打算告知古寒真人和天乙真人。
忽然,羅三停下了腳步,目光望向人羣:“咦,那邊似乎有一位故人,對了,你也應該認識才對。”
順着羅三的目光,蘇白鷺看見了他所指的對象,頓時明白所謂的故人是何意。
那是翔雲真人,當初就是他和百蠱真人一起開啓了縱橫派遺蹟,並各自從羽化宗和六道宗裡挑選了弟子,作爲探路卒子放進了遺蹟中,促成了羅豐與蘇白鷺的第一次碰面——當然無論羅豐還是蘇白鷺都不會感謝這兩位。
數十年過去了,祥雲真人依舊是原來的境界,停留在天人初階元丹境,僅僅是修爲變得更深厚,畢竟當初縱橫派中的寶物,絕大多數都被羅豐等人拿走,剩下的也是落入了百蠱真人手中,而他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反而因此受了重傷,被一隻玄冰黑蠶侵入軀體,修養了好幾年才恢復。
相比之下,百蠱真人後來同羅豐合作,集齊了《陰符七術本經》,從中參悟妙理,終於有了突破,晉級伏嬰境。
如今,不只是羅豐,就連蘇白鷺也遠遠超越了翔雲真人,若是交手,不出三合就能將他斬落劍下。
過往可以任意擺弄,甚至抓來當做犧牲品的棋子,如今卻能將原來的棋手當做棋子,人世之無常,着實令人唏噓。
似乎是感應到了蘇白鷺的視線,翔雲真人臉上浮現一絲慌張,接着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混入人羣中,有意避開視線。
羅三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你沒有教訓他,爲當年的事情報仇?”
蘇白鷺搖頭道:“沒有必要,從結果來看,我反而從中得到了好處。當年便是因爲有了那幾篇《陰符七術本經》的功法,才讓我從衆弟子中脫穎而出,以愚鈍的資質,得到了優秀的評價。”
“哦,你要用結果論來解釋嗎?哪怕他曾經害過你,差點葬送你的性命?要知道當初若非命運眷顧,你隕落在遺蹟裡的可能性至少有九成。”
“……有些事情,站的高度不同,看到的景色也會有所不同。過去生死攸關的大事,在如今看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吧。”蘇白鷺坦然的說道,“當然,他把本門弟子的性命視爲兒戲,爲了自身的利益,不惜葬送數十名弟子,這種行爲必須予以懲治。我從沒有找過他談話,但自從我晉級天人後,每次都能看見他抱着一副慌張的神情,惶惶不可終日,這種動搖感在我晉級伏嬰境後變得更爲明顯,我想,比起單純的禁閉或者肉體上的折磨,這種懲罰更有意義。”
“你能這麼想,我自然是沒有異議。”
羅三收斂笑容,又恢復那張威嚴肅穆,一本正經的臉,他來到羽化宗衆修士的中央,運功說道:“諸位同修,魔族亡我之心不死,不日即將捲土重來,屆時又是一場惡戰,不知幾人折損,幾人哭泣……雖是生死存亡之戰,但吾不願強迫諸位,是去是留,全憑自願,去者無需愧疚,延續宗門傳承的重任,便在爾等身上,若有萬一,須謹記忍辱偷生的道理,活着便有希望。”
羽化宗劍修皆是性情中人,哪裡會選擇苟且偷生的道路,當下羣情激昂,齊聲道:“願與宗門共進退,同生死!”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殺身成仁,劍出無悔!”
衆志成城,戰意沖霄,彼此的劍意疊加在一起,彷彿凝成一柄通天貫地的巨劍,磅礴劍氣震動霄漢。
蘇白鷺本來還擔心羅三說些出格的話,沒想到他竟然會做這等鼓舞士氣的事情,驚訝之餘,不由得自省,或許自己顧慮得太多,羅豐的化身雖然本性邪惡,性情不着調,但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有着正常人的思維方式,並不會輕易做出背叛同伴的事情,因爲這種事無法給他帶來快意。
等羅三脫離人羣,回來後,蘇白鷺小聲提醒道:“其實以秋萍前輩的性情,並不喜歡做這等高調的事,這次便算了,大家只會當成是戰前鼓舞,千萬別再有下次,否則會惹人懷疑。”
“放心吧,只有這麼一次,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大家的決心,現在得到滿意的答案了,軍心可用。”羅三笑了笑,隨即正色道,“單純的固守不適合羽化宗的風格,我們必須要做出改變。”
這一點,蘇白鷺也頗爲認同,劍修終究是更喜歡進攻,而不是防守,於是問道:“改變什麼?”
“我們可以嘗試佈置劍陣,比如……誅仙劍陣!多虧了本體的那一場戰鬥,我通過情報共享得到了許多有用的經驗與心得,足以將原來單人主持的劍陣,改爲由多人組合而成的戰陣,你覺得可行嗎?”
“誅仙劍陣,我覺得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就沒有人會拒絕你的建議。”
蘇白鷺非常清楚,面對諸天萬界的最強劍陣,沒有一名劍修能抵抗它的誘惑。
“那便立即行動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預計三日內,魔軍就會發動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