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爲何擅闖本王府邸?”
三皇子一副大難臨頭卻又強作鎮定的表情,儘管他拼命壓下心中的情緒,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恐慌。
羅豐一邊以散步般的速度緩緩向對方接近,一邊道:“殿下特意寫信給在下,卻不知道在下是誰嗎?也罷,想來之後殿下就會記住在下的名姓,而且還是刻骨銘心的那種,至於現在麼,在下只是想來借殿下的項上人頭一用。”
蜻蜓點水般的語氣,彷彿他借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東西,就像一支筆、一張紙、一個凳子。
但三皇子只覺一股涼氣向頭頂躥去,“借取項上人頭”的說辭他在那些刺客列傳的白話文以及戲劇中見過不少,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聽到這句話,還是被借的那一方。
“放肆!”
伴隨一名老婆子的厲喝聲,萬鬼齊鳴的陰森呢喃從四面八方傳來,在一片噦喳的恐怖聲響中,四周的陰影好像活了過來一樣,牆角中有無數的黑影一點點的蠕動着,散逸出霍亂心智的迷霧,攪蕩形成無數個黑色的旋渦,捲動氣流,使得大地劇烈顫抖,裂痕溝渠遍佈,向四方錯開,經行處樹陷牆塌,四下裡碎磚飛沙,轟然而鳴。
一隻讓人無法想象的巨大鬼手破土而出,掌心處恰好是羅豐所站立的地方,五指合攏,封禁之力凍結空間,就要將他捏成肉醬。
但是羅豐沒有停下腳步,九烏劍和青暝劍自然而發,雙劍迴旋如渦輪,陰陽二氣流轉,擊穿封禁之力,同時將這隻鬼手絞成碎末。
倏然,整個天地爲之一暗,一隻龐大的黑色暗影似擎天撐地的邪魔一般,由地底升起,這是一隻全身完全由惡臭污泥構成,猶如亂葬崗萬人坑裡的屍怪。
怪物現身剎那,屍體的糜爛腐臭鋪天蓋地的瀰漫四方,紅褐色的膿血、黃森森的屍水到處流淌,半人高的茅草雜亂生長着,荒草叢中,枯地裡,到處都是半掩半露的雜亂屍骨殘骸,成片成片的腐爛屍體,竟似有成千上萬,彷彿淤積醞釀了數百上千年的邪怨之氣,像一座沉凝的大山,結結實實在沉落在每一個人心頭。
羅豐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擡頭望去,細細打量:“這就是合體期修士的‘道體’麼,和法相境的天地法相略有差異,居然是實體,而且核心似乎是元嬰。“
玉洲修行體系中的法相純粹由元氣構成,哪怕看起來非常逼真,也只是虛幻之物,另外也有一小部分人的法相是純粹的精神體,捨棄對物質的破壞性,專攻神魂,尤其是合了奴役大道、恐懼大道這類精神威壓系大道的修士。
而且法相境修士的天地法相乃是由元嬰操控元氣,結合大道之力顯化而成,其本質是一種法術,只是相比其他法術與本體的關係更加緊密,或者說,是一種等同元嬰的本命法寶的存在——法相被破,元嬰會受傷但不會毀滅,只要元氣充沛就能再一次召喚法相。
合體期修士的道體則不同,一旦被破壞,必須經過重新煉製才能修復,因其鬥法方式中根本沒有武道這一塊,肉身對於鬥法反而成了累贅一般的存在,與其親身降臨,成爲對手集中攻擊的目標,倒不如單獨讓元嬰出竅,衍化道體對敵——他們可沒有專門去凝練護體罡氣。
如此一來,即便鬥法失敗,道體被破,甚至元嬰被毀,自身還能保住一條性命,故而除非目的地距離本體太遠,否則合體期修士都是以元嬰出竅對敵,這樣反而能減少一個弱點,而且元嬰操控元氣和法寶要比本體更加靈活。
玉洲修士就不會這麼做,即便不是武修,而是純粹的術修或者器修也不會輕易放出元嬰,因爲他們的法相不是實體,對元嬰的保護能力太弱,比不得合體期修士的道體,大多數都是攻強守弱的類型。
儘管元嬰破碎並不代表身亡,可至少也是死了半條命,沒人願意受此重創,而且玉洲修士都有護體罡氣,這便抵得上一件防禦法寶了。
兩種修行體系,各有優劣,尤其在保命一項上。
合體期修士注重保護本體,如果元嬰被毀,本體就潛伏起來重新凝練元嬰,缺點是元嬰出竅後,本體的戰力會削弱,一旦提前被敵人探知本體潛藏的位置,將有被直搗黃龍的危險。
法相境修士注重保護元嬰,如果在對敵時遇上致命危險,元嬰就能以金蟬脫殼之法,犧牲肉身逃跑,缺點是敵人若早已做好準備,佈下陷阱阻止元嬰遁逃,那結果很可能會是一網打盡。
只瞬息的工夫,羅豐就將合體期修士的特點洞察透徹,而在他於腦海中對比彼此優劣的同時,之間這尊屍怪張開巨口,噴出一股灰色霧雲狀的屍氣,頓時一股無法想象的屍臭充塞着整個王府,並將天空都徹底掩蓋,太陽的光芒無法洞穿這層霧雲,使得附近變成一片悽黃色。
羅豐沒有閃躲,甚至連防禦法寶和護體罡氣都沒有動用,任由灰色屍氣將他吞沒。
對手見到此景,巨大屍怪中傳出一個尖銳如貓爪撓牆的笑聲:“好小子,面對老婆子的冥淵屍氣躲都不躲,就連那些煉虛大宗師都不敢這麼託大,是誰給你這樣的底氣,究竟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無知者無畏呢?”
此時空氣中已充斥了濃濃屍氣,哪怕是金丹期修士聞上一口,立刻就會被屍化,這種冥淵屍氣能侵蝕神魂,就連元嬰都無法避免。
王府中的奴僕們未曾防備,在吸了一口屍氣後,紛紛痛苦的捂着脖子,於掙扎中變成了殭屍,修爲高者還能勉強保持理智,修爲低者直接淪爲低級的屍怪,而三皇子身上騰起一層紫色琉璃光罩,擋住了冥淵屍氣,顯然是早有對策。
之前兩名被羅豐用修羅巨掌壓住的元嬰修士更是倒黴,本來他們身上有抵抗的防禦法寶,奈何此刻被掣肘了力量,無力抵擋,在掙扎中軀體漸漸被屍化。
“如果換成其他的合體期修士,或許還對我有那麼些威脅,但你這種類型的道體,還不如尋常元嬰修士對我的危險更大。”
在他人幾乎把眼珠子都瞪出來的警察目光中,羅豐雙手負於背後,用與人喝茶聊天的語氣,神態自若的說着,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悠閒愜意。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屍怪中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尖銳嘯聲,“爲什麼你能無視冥淵屍氣,沒道理,不應該,就算屏住呼吸也沒用,冥淵屍氣可不只是靠鼻孔入體……難道、難道你根本不是真身來此,在這裡的只是一具傀儡?”
對方想出了一個可以接受的原因,也是在其理解範圍中可以解釋的答案。
她根本想不到,對於證見了穢絕大道和生死大道的羅豐而言,同時具備冥和穢屬性的冥淵屍氣與天地靈氣無異,甚至因其濃度和特性,比之尋常的天地靈氣更加有益,用如魚得水來形容都不爲過。
“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與你解釋原因,太麻煩了。”
羅豐五指一張一合,周遭的冥淵屍氣盡數納入體內,彷彿平地颳起了一陣颶風,經脈中萬屠元功勃然而運,滅邪破穢,將冥淵屍氣盡數轉化爲清聖之氣,隨後豎掌爲劍,迎面斬出一道兇狠凌厲的誅邪劍氣!
“臭小子,竟敢壞我的冥淵屍氣,給我死來!”
不明誅邪劍訣的神妙,屍怪中傳來一聲尖銳的怒聲,霎時全身上下長出了密密麻麻的手臂,不住蜿蜒屈伸,此外還有千餘對眼睛,散發着綠冥冥的火光,就像有生命一般紛紛不停地蠕動着,以及千餘張嘴巴,吞吐着暗褐色的絲絲火舌,一時間邪氣驚天,駭人慾絕。
千對邪眼射出暗色邪光,千餘張嘴吐出一股股濃得彷彿凝固的漆黑霧氣,四下擴散,吞噬一切光源,所到之處地上草木瞬間調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腐朽,化爲灰燼,地面變成枯敗的黑色,好似被燒焦了一樣,生命盡數滅絕,連地上砂石也被侵蝕成一鍋熔液,騰騰的散發出嗆毒難聞的氣霧。
道體之能全力而發,縱然是煉虛期大宗師碰上了,也要退避三舍,避其鋒芒,非是力所不敵,而是被沾上些許,就是極其麻煩的劇毒和詛咒,實在沒必要以身涉險。
奈何,她碰上的是聖極無暇,破邪滅穢,化毒爲靈的誅邪劍氣!
凌厲劍芒無視漆黑毒霧,從中間穿梭而過,直接將其斬劈成兩半,甚至還吸納了其中的一部分毒霧,使得劍氣之威再強三分,而千重邪光試圖攔截,卻被劍氣輕易洞穿折斷。
沒有絲毫停頓,誅邪劍氣刺入屍怪龐碩的身軀之中。
下一刻,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嚎聲從屍怪體內發出,那聲音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刺耳,與之相比,厲鬼的哭號聲都成了美妙的仙樂。
不過這陣慘嚎聲剛延續了幾息,就戛然而止,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止住了聲帶。
緊跟着,整頭屍怪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