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刀落下。
這是怎麼樣的一刀,所有都無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覺,只是被這一刀震撼着心靈,不管是師妃媗的劍心通明,還是婠婠陰癸絕學天魔,還是傲雪與宋師道三人,心神都爲之而失守。
這是絕世的一刀。
寧道奇雙目之間精芒大盛,他感動自己完全被宋缺的刀意鎖住,天地萬物都已經消失不見,所剩下的唯有宋缺斬出的一刀,無論力道、氣勢、刀意都達到了人世間的巔峰。
這已經不是刀了,而是神、意了,這也是傲雪等人無法形容這一刀的原因。
面對這一刀,寧道奇雙手拂出,那雙如同中年人的大手此刻彷彿是兩條蛟龍一般,隨着兩手的運動,風雲色變,他整個人彷彿就是這一片的天地一般,以天地之力,來接這一刀。
石刀劈下;
雙手拂出。
寧道奇雙手夾住了這一刀,傲雪等人只感到那雙手如同天地一般無限地放大,山嶽河澤、草原森林、飛鳥游魚、無數的意象在寧道奇的一雙手上顯露出來,這種玄妙無邊的感覺讓所有人都感到造化的神奇,天地萬物、種種造化衍化都在其中,讓人不由得淚流滿面,身心沉浸在無邊的感動之中。
細流百千皆匯於海,微壤億萬都歸於泰山,方有浩浩造化自然,這就是寧道奇的雙手,將自己融進了整個天地之中。
自然之道,法師自然,然後自成自然,這就是寧道奇的道。
那雙手接住了宋缺的刀,將宋缺的刀與意都包含其中,沒有一絲的勁氣爆發,也沒有任何好大的聲響,他接住了這一刀。
“道兄之道源於自然,清風www.Qingfo.Cc明月、花木草魚、淵澤山林無不是道兄。道兄之道可謂順,順天地,方能夠掌天地!”宋缺淡淡地說道,臉上沒有絲毫的惱怒神色,到了他們這樣的境界,早已經是萬物在心,無物凝滯於心。
他看着宋缺清澈如雲海、流水的雙眼,露出了一絲地笑意。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這一絲笑意更是讓他英俊高貴的臉龐顯得瀟灑無比,若是平日,定然是讓不知道多少閨中仕女、江湖俠女芳心暗許。
“宋某的刀是從無數血戰之中修煉而出。宋某當年更是轉戰江湖,刀下英雄血幾可染紅三江之水,宋某的刀可謂是修羅之道,宋某的道也就是宋某得刀。若道兄之道爲順,那麼宋某的刀可謂是逆,逆天、逆地、逆轉乾坤。”
刀者,自古便是霸道之兵。宋缺苦修刀道數十年,挑戰天下高手無數,他的一身修爲都是在血戰之中修成。他對刀地領悟都在修羅殺道之上領悟而來。所有在他眼前阻礙的東西。他都斬開,當年的霸道嶽山如此。如今的寧道奇也會是如此。
這就是宋缺地刀,迥然異於寧道奇的道。
“道兄道法自然,彷彿天地,但天地若阻宋某,宋某的刀便是要斬破天地,劈開乾坤!”宋缺的聲音漸大,到了最後“乾坤”二字,更是舌綻春雷,聲如悶雷,他此刻心神俱在自己地敵手寧道奇之上,哪裡會顧及其他,這一聲震得傲雪等人心神顫動,血氣翻騰,五人慌忙運功護住心脈,雙目之中俱是有着震撼的神色,只是一聲,只是一聲就讓這些江湖好手生出無可匹敵的感覺。
靜念禪院之中那些僥倖未死的光頭和尚被這一聲震得心脈盡斷,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而亡。
可憐這佛門靜地、禪門寶剎經此一劫,最後不知道會落得怎麼樣地下場?
清越刀聲從石刀之上激盪而出,向着四方傳去,方圓半里之內,所有的生物都被這一陣刀聲驚動,不少的小生物都被這一陣刀聲震斷心脈。
刀氣從石刀之上轟然爆發,一道晶瑩剔透地虹光從石刀之上激盪而出,寧道奇雙手合攏,彷彿是一片天地一般將虹光包裹住,宋缺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他彷彿又到了當年初出茅廬,轉戰天下之時,挑戰當時地天下第一刀地時候……那時候的霸道嶽山。
明月如霜,一直陪伴着宋缺地左右。
那時候的宋缺正年幼,出身宋家的他很早就表現出傑出的天賦與資質,很早就被定爲宋家的下一任的家主,而在這之前,他需要的是磨練自己的武道修爲。
父親是一個嚴肅嚴格的人,與宋缺不同,他的父親,那一代的宋家家主武功並不出衆,也不過是達到了二流高手的境界而已,宋家世居嶺南,在嶺南素有威信,這些威信是昔年宋家先祖在嶺南用鮮血鋪就而成的,而非是腐儒所說的仁義。
當仁義不足以懾服蠻夷,那麼修兵戈以服之。
也因此,宋家對於武功
強的執着,宋家的家主需要強橫的震懾力,而宋缺的例外,他有着讓人失色的智謀,胸有百萬兵,腦袋之中不知道藏有多少的兵法韜略。
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嚴格地修煉着宋缺與宋智,自己無法達到武道的巔峰,那麼就讓我的兒子成爲武道巔峰的強者,這就是父親的想法,在這種想法之下,父親自小就很嚴格地督促兩人學武。
猶記得磅礴的宋家山城之中,每一夜月色婆娑,他在潺潺小溪之上練刀,清冷月色傾瀉在刀鋒之上,洗滌着刀鋒如霜雪的森寒。一刀一式,反覆體會着刀意,體會着刀鋒隨着他的心跳、血脈而賁張的感覺,每一刀都傾注着宋缺的心血與汗水。
他每天都會花上六個時辰練刀,爲的只是父親的一句讚語,但是這個願望,一直都無法實現。
那時候的宋缺很寂寞,宋家的男兒有着自己的宿命,身在高位,早早地就被定下了家主之位,宋家子弟對於這個未來家主,更多的是恭敬,而隨着宋缺刀法日臻成熟,這種恭敬之中很快就多了敬畏。
宋家之中,真正能夠交心的不過是他的弟弟宋智。
兩兄弟一起修習武道。一起切磋,一起進步,都將自己的寂寞化作了修習武道的動力,唯有如此,心中方纔有所寄託。
而很快,他就到了瓶頸,尋常的武道修行已經不足以讓他有所突破了,於是。轉戰天下就成爲他要面對地抉擇。
他還清楚記得,離開宋家山城的那一夜,他拜見父親,父親並沒有見他。他從房外透過薄薄的窗紙看到父親並不高大的身影,這些年,他苦修武道,從不曾細細地看過自己的父親。雖是隔着窗紙,看得並不仔細,但是他依然看到父親的身形蒼老了很多,歲月如此無情。當年他眼中高大的父親,如今已經慢慢有了老態。
在他黯然離去的時候,父親方纔淡淡地留下一句話。“宋家男兒沒有失敗者。若是不能創出一番名頭。那麼你就不要回來了!”
那時候,他只感到喉間一陣熱血涌動。眼前一陣模糊,恍惚之中,他很用力地說道:
“孩兒再回來,必定是名動中原,天下聞名之時!”
月色迷茫,人影婆娑,一人一刀,踏出了宋家山城,踏出了嶺南,踏上了風起雲涌地江湖路。
那一年,宋缺青衣年少未成名。
……
宋缺未成名,正是青衣時。
走出了當時依然是荒蠻的一方嶺南,踏進了繁華江南,這不同於嶺南偏僻之地的熱土,讓宋缺看到了新的世界,若是他以前不過是井底觀天地青蛙,那麼,現在這隻青蛙已經看到了井外的天地。
原本鬱郁的心境一時間爲之而一震。
蒼天如此之廣博,大抵如此的厚重,若是拘於自己地心境,那麼又談何武道修爲?
他見識了很多異於嶺南的東西,江南風物,繁華鼎盛,金陵煙粉,醉生夢死,他在江南憑藉着一柄刀,轉戰江南三千里,敗盡英雄豪傑無數。
但是江南承平日後,陳朝有長江天險,不思進取,醉生夢死,於此,江湖之上也是如此風氣,讓當時的宋缺好生失望。
他踏上了北上之徒,一人一刀。
那時他離開嶺南後半年的光景。
江北英雄,關中豪傑,燕趙高士,宋缺一一挑戰,他地刀道修爲日臻成熟,無論是刀法、心境的修爲都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也是那時候,已有名氣地宋缺挑戰了天下第一刀地霸刀。
斯時,宋缺略有名聲,但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地小子,而那時候,霸刀嶽山早已經敗盡中原英雄,刀下不知道多少刀道高手飲恨,贏得赫赫霸刀威名,手中之刀霸道無匹,被譽爲霸道,當時的宋缺挑戰嶽山,所有人都以爲這不過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他依然記得那一夜,同樣地月夜,明月如霜,照在他的刀上,如水。
以月色洗刀,洗盡刀上血跡。
那一戰,他心無旁騖,精氣神都集中在刀鋒之上,就是那一戰,他感到自己的心神與自己的刀從未曾有過地貼近,刀即是他,他就是刀,天地萬物,出了他的刀外,再無他物。
得刀,然後忘刀,舍刀之外,再無他物。
這就是他的刀,不再是單純的器物,也不再是單純的殺人利器,而是他的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刀。
也就是那一戰,他領悟了自己的刀道,晉身宗師之境,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天地,那一戰,他大敗當時天下第一刀霸道嶽山,讓霸道心中鬱郁數十年,至今不知道所蹤,也是那一戰,他宋缺天刀之名初
一戰成名天下知,無數的人找上門來,希冀擊敗宋缺,揚名立萬,但是無不被宋缺殺敗,其中有天級高手,也有名不副實之輩,但是無論如何,經過了連番的廝殺,他的心境、刀意都到了極高的境界。
而後是挑戰天下英雄,不知道多少的豪傑英雄被他手中的刀殺敗,那柄在街邊鐵匠鋪打造的凡刀也成就了天刀之名,儼然是神兵利器,與他有過交集的高手不知道多少,不少的青年才俊更是數十年後依然是風雲人物,靜齋碧秀心、陰癸祝玉妍、邪王石之軒、魯妙子、明月……
但是到了宗師境界的他,再也無法找到新的天地,之後天下風雲色變,隋朝代周。楊堅篡位,南北一戰將臨。
他遇上了下山的梵青惠,兩人有了一段情緣,也有了兩人的南北之爭,兩人俱是心智堅韌之人,都是無法說服對方,他也因此南歸,斯時。他父親地病情也爲他所知道,父親死前握着宋缺的手,因爲迴光返照的原因,他雙目炯炯有神。透着無限的熱切,雙手緊緊握着雙宋缺的手,“宋家就交給你了,一同交給你的還有我的信念。無論好壞,我都希望缺兒你一起繼承下去!”
也是這一刻他繼承宋家的家主之位,在宋智地輔助下,兩兄弟將宋家的實力擴大了很多。然後是整頓嶺南土人部落,整合成軍,抗擊楊堅。屢戰屢勝。最後只是因爲天不予我。時不待我,方纔臣服南方。成爲鎮南公,成爲隋朝一方屏障,這確實是宋缺畢生恥辱。
之後成親生子,傳宗接代。
他也指腹爲婚的妻子結合,這是一間很明顯的政治婚姻,他地妻子是嶺南大族,五胡亂華之時南下,一直都堅持着漢人正統,在南方有着強大的影響力,與妻子的結合可以說是很好的結果。
妻子是一個賢淑地大家閨秀,性情賢淑,溫柔體貼,宋缺繼承家主之位,先是操心於抗擊楊堅,後來降隋,有事潛心武道修行,其中不免冷落了妻子,但是她總是默默地在宋缺的身後操勞着宋家的家事,宋家也因爲有了這樣的女主人而更加地和洽溫馨。
之後是玉華、師道等子女出生,諸多子女之中,最爲被他看重的無異是師道,師道生性良善,資質、悟性都是上上之選,只是胸襟、氣度所限,讓他武功勉強到了一流的境界。
數十年來,他從不曾踏出嶺南半步,世人莫不以爲是因爲當初與梵青惠爭執,他有不出嶺南之語,幾十年來,只怕梵青惠常常會以此而沾沾自喜,卻不知道宋缺這些年來,特別是在妻子死後,於嶺南苦修,以求刀道。
對於妻子,他可以說是有着一腔地歉意,待到妻子鬱鬱而終後,他方纔發現,原來那抹一直追隨在身邊,讓他早已經習以爲常地身影早已經深深地刻烙在他地心上。
“原來我早已經習慣了,因此不曾看到。”
妻子臨終之時,也是明月當空,只是同一輪明月,再無當初的寧靜之感,凡是無限地悲傷冷漠,宋缺斯時方纔發現自己心中所感,無數日夜的攜手已經將兩人感情烙在了兩人的心底之中,到了此時方纔發現,只是可惜,已經太遲了。
妻子死後,他在宋家城堡之中植下了妻子最喜歡的風竹,睹物思人,此情只堪相憶。
很多的事情,都是在失去後,方纔懂得珍惜,殊不知道再也沒有珍惜的機會了。他孜孜以求刀道,其中不無妻子的原因。
刀,已經是他心靈的寄託了。
於他眼中,刀道即爲天道,上下求索,天道漫漫,不過是我心一瞬,他一直孜孜不敢倦怠半分,方纔略有所得,到了三月之前,與寧道奇靜念禪院一戰,方纔突破了那薄薄的一層窗紙。
大宗師之流,可謂前無古人,就是後來也應是少有人能夠企及的高度。武道修爲自古便是寂寞之旅,到了這樣的境界,心中那種寂寞的感覺更加的強烈,也讓他更加渴望更上的境界,那種與天地同在境界的感覺。
在這之前,所有阻礙我的,我都會用我的刀將他斬開。
當年的嶽山如此,如今的寧道奇也是如此……
往事如煙如塵,轉眼間在眼前閃過,半生光陰,或是榮耀、或是寂寞、或是悲傷,都凝聚在心頭,讓他心頭百感交集,心有所感,刀有所動。
“給我開!”他怒吼一聲,聲如雷動,手中石刀爆發出驚人的刀氣。
悲喜、苦樂、愛恨、癡纏……諸般的想念感覺紛至沓來,都凝聚在這一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