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回眸, 我看到凌慕天垂着頭,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幽幽的, “因爲, 他已經死了。”
我的雙眸頓時睜得好大好大, 顫顫地啓脣, 我說, “是你……是你殺了他?”明明是問句,可我卻感覺自己似乎是在說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
而他卻輕輕地搖頭,“不, 他是自己圓寂的。”
圓寂?我一驚,“他是個出家之人?”
“是啊!”凌慕天一頷首, 笑道, “無妄大師是金寧寺的方丈, 乃高僧一名,當日我以一本《無效經》換他口中的一個天機, 那便是要他替我算一算第四個十字祭的擁有者究竟是何人。”
我提了提眼,“無效經?就是早在武林失傳的那本可化一切神功爲無的秘籍?”
“不錯。”凌慕天笑得很隨和。
我撇撇嘴,“沒想到這無妄大師還是個習武之人。”一本秘籍便可換一個天機,這和尚的口風也太不緊了吧?想想我就是這樣被出賣了的,心裡就甚是不爽。
此刻凌慕天卻又開口, “非也, 無妄大師並非習武之人, 他要《無效經》爲的不過是那經書中化有爲無的至高理念, 因爲《無效經》本是佛門武學, 而大師求的正是那種佛門的境界。”他擡頭仰望藍天,目光甚是悠遠, “一個月前,無妄大師圓寂了,我想他一定是修道圓滿,上天做神仙了。”
那一刻,我感覺凌慕天的笑容是那樣的美好,讓我一時望呆了,產生了一種錯覺,就好像凌慕天是個多麼溫柔似水的人兒。
“怎麼辦呢?”凌慕天做出一副傷腦筋的模樣,讓我頓時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分明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我稍稍擡眸,聽他接着道,“漠顏要的這個人我是交不出了,不知另一人你是否有興趣?”
我的眼睛一亮,暗忖凌慕天不知又在打什麼壞主意,於是問道,“誰?”
凌慕天的笑容變得壞壞的,“明築淵,你的老相好哦!”
我不屑地虛了虛眼,“明築淵?我要他做什麼?”我手託下巴,“不過呢!我現在也想不出要你幫我做什麼,不如這樣,我可以幫你,但你等於欠我一個人情,他日我若於你有所請,你要幫我。”
他眨眨眼,“可是我怎知道你會不會提出什麼對我不利的請求。”
我頭一揚,“你放心,我要你做的事一定在你的能力範圍內。”驕傲地看着他,我自信滿滿,“怎樣,這筆交易談不談得成,全在小天你的一念之間。”
他用那種頗具玩味的目光直瞧着我,看得我的雙頰火辣辣地燒,久之,他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戲謔着道,“成交。”可是那眼神卻無比的犀利,就好像在警告我說“不要和我玩花樣,不然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一般。
我拍開他的手,冷冷地道,“這段日子我會住在你幽篁會,但你最好別干涉我的行動,要不我可不保證我會全心全意幫你研究開啓十字祭的方法。”
凌慕天笑笑,隨後轉過身,“我不會干涉你,可你最好別再像剛纔那樣和我說話,”他邁開步子向前走去,聲音卻飄進了我的耳朵,感覺那樣飄渺,“我討厭被人威脅。”
我愣了愣,杵在原地許久我才發現凌慕天已走出很遠了,他突然回過頭來,笑着喚了我一聲,“快跟上來,你若是迷路了我可不會來尋你。”
天蓮山上幽篁會,當我隨着凌慕天進入那座氣派的院落時,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稀世珍寶的眼神看着我,那目光落在身上令我好是彆扭,總覺得自己成了國寶大熊貓。
沒走幾步我就撞見了一個熟人,此人一見到我便迎了上來,對我笑道,“嵐翹宮主好興致,來我們幽篁會參觀嗎?”
我瞧着凌逍寂的這副嘴臉就覺得討厭,不過要說虛僞我可不輸他,於是我也笑起來,笑得格外迷人,“天蓮山好生漂亮,幽篁會建於天蓮山頂更是爲此地錦上添花,漠顏早就想來參觀參觀了,這回藉着到此爲客的機會正好能好好瞧瞧這兒的美景。”
凌逍寂被我這麼一說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將頭轉向凌慕天,“這是怎麼回事?”
凌慕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悠閒地聳聳肩,清道,“漠顏這些日子會和我們一塊兒住。”他說話總是這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讓人很懷疑他是否真有在乎的事。
凌逍寂眉頭深鎖,很是厭惡地斜睨我,然後對凌慕天道,“你還真是大膽,她是我們的敵人,你如今將她留在我們身邊豈不是給了她機會報復我們麼?”
凌慕天笑得淺淺的,卻美極了,“誰說敵人就不可合作了?世上沒有我凌慕天不敢做的事,今日漠顏願意幫我,我就敢把她留在我身邊。”他毫不忌諱我還在邊上,更是得意地道,“我看,害怕被漠顏報復的人是你纔對吧?哥哥?”
凌逍寂的臉色在那一刻突然變得煞白,他憤憤地盯着凌慕天,“哼!別說我,你手上沾的血可比我多得多。”
凌慕天眨巴了幾下眼睛,好像一個孩子般天真,他攤開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嗯……”他拖長了音,“殺一個人和殺一萬個人是沒區別的。”他依然死死看着自己的手掌,彷彿想看進骨頭裡去一樣,“這手上的鮮血怎麼都洗不掉了。”
我一怔,很難想象這竟是凌慕天會說出來的話,我一直以爲凌慕天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對他而言人命根本不算什麼,可今日他的這番話卻讓我猛然發現,原來他是在意的,在意他滿手的鮮血。
凌慕天和其他人不同的不過是他殺了人之後的想法,有的人殺了一個人後便會爲死在自己手下的那個冤魂而恐懼,而有些人在殺了一個人後就會不斷去殺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凌慕天無疑是後者,他在殺了夜雲輕後手上便沾上了血,於其而言,反正殺一個人是殺,殺一萬個人亦是殺,這滿手的鮮血既然洗不去,他就不洗了,只將這殺戮繼續下去,直至他凌慕天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他甚至不怕下地獄,因爲他早已有了永不超生的念頭,所以此刻他纔會殺人殺得如此麻木,他只是不在乎了,就連下地獄他都不怕了,還有何可懼?
凌逍寂憤怒地瞪了我一眼,隨後丟下一句“算你狠”便拂袖而去。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我的嘴邊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對凌慕天道,“你哥哥對我這般不待見,我看我以後沒好日子過咯!”
凌慕天淡笑着問我,“漠顏是在講笑話嗎?”我愣了愣,又聽他接着道,“就你這能言善辯的丫頭,誰敢欺負你?我還要擔心哥哥會不會被你欺負呢?”
我尷尬地摸摸鼻子,一笑而過。
凌慕天許我在府上暫歇幾日,擇日再開始着手研究十字祭之開啓,於是我在一個小丫頭的帶領下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的佈置很素雅,卻顯得挺有格調的,至少我很喜歡。小丫頭叫水靈,人如其名也長得特別的水靈,我問水靈這幽篁會內有什麼規矩要遵守嗎?水靈笑道,“會主人很好,只要不犯大錯、不背叛他,他都不會對我們如何的。”
“哦。”我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又問,“水靈也是會中弟子嗎?”
水靈聽了連忙擺手道,“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呀!能入幽篁會的人都要達到哥哥那樣的水準,我功夫弱,如今不過是藉着哥哥是這兒的弟子,所以才留在會裡幫着伺候下的。”說到這兒,她的臉一紅,“當日若不是會主可憐我兄妹倆,我們定要餓死街頭了。”
看着水靈的模樣,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嘴巴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所以小天是你們兩兄妹的救命恩人。”看着水靈點頭,我又說道,“也因爲如此,所以,你喜歡小天。”
水靈起初是點頭,可轉念一想趕緊搖頭,“不是,不是啊!姑娘您別亂猜,我和會主只是,只是……”她突然不知如何接下去,一句話卡在喉嚨口,我見她這副窘樣,於是笑道,“逗你玩的,瞧你緊張成什麼模樣。”
水靈聽我如此說,才總算鬆了一口氣,“姑娘以後可別再這麼開水靈的玩笑了,我膽兒小,說不準哪天就被您給嚇出病來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下回不拿這事開玩笑了。”說着,我走到窗邊,“這府倒是大,我想出去逛逛應該沒問題吧?”
水靈回道,“當然沒問題,會主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得阻礙姑娘的行動。”她走到我身邊,“姑娘想去哪兒?不如讓水靈帶着姑娘吧!”
我回眸與她,淡淡地開口,“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水靈你忙你的去吧!”
那丫頭瞧我沒打算讓她跟也不怎麼在意,一頷首道,“也好,那我也下去了。”她轉身,施施而去。
望着水靈遠去的身影,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女孩子啊!你明明喜歡着凌慕天,卻偏不肯承認。”我搖了搖頭,無奈無比。
凌府很美,其後花園也是一樣的景色撩人,絕不亞於我嵐壁宮之態,只是眼前的這個人,他似乎與我前世便結下了樑子,所以今生註定我們將成爲這樣的關係,此刻他正漠然注視着我,那目光犀利如刃,讓我一時忽略了周遭的美景。
他,我最不願見到的男人,可是上天卻偏偏讓我在剛到幽篁會便撞見了他——明築淵。
築淵在見到我的那一霎那,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愕然之色,可只是一瞬間,他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緩緩走到我的面前,他問我,“你爲何會在這兒?”
我衝他揚了揚眉,無感情地道,“沒人規定這幽篁會有你明築淵就不可以有我嵐翹漠顏。”我輕輕地笑起來,我猜我此刻的笑容一定很迷人。
築淵虛眼瞧着我,冷笑而道,“你嵐翹漠顏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說你來這兒沒有任何目的,鬼才相信。”他向前跨了一步,離我很近,“你想做什麼?毀了幽篁會,殺了凌慕天?”
嘴角微微勾起來,我刻意放出一股危險的氣息,藉以警告他嵐翹漠顏不是省油的燈,他若惹了我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毀不毀幽篁會,殺不殺凌慕天,這又與你何干?”我絲毫不給他面子地說道,“難道你想護會保凌慕天?築淵你似乎沒有那麼衷心吧?”說話間,我轉過身,向着邊上大片的丁香花而去,望着那整片的紫色,心情有些複雜。我蹲下身,撫摸着眼前的小株丁香,幽幽地道,“我以爲這裡最多的是竹子,卻沒想到能瞧見這麼漂亮的丁香花。”我將鼻子湊近聞了聞,輕道了一句,“好香。”
“你真的變了。”築淵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我回過頭去,看見他正對着我笑,那笑容很淺,淺到就快沒有了,可不知爲何,我就覺得這笑很美,如這丁香一般淡雅清新。
站起身,我面對着他,“不是我變了,而是身邊發生了太多事情,逼得我不得不一夜長大。”我望向天空,如是而道,也不知是在說嵐翹漠顏還是在說江夜玥。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了,漠顏,我知道你到這兒來定是有所目的,聽我一次,儘快離開,不要在這裡再多逗留了。”我將目光收回來,靜靜地望着築淵,許久才問道,“憑什麼?我憑什麼要聽你的?”我嘴邊的笑意越發的殘忍起來,“是憑你現在是凌慕天的人?還是憑你曾經殺過我?”
他一怔,我卻冷漠地盯着他。
良久,我纔再度開口,“不錯,我來這裡是有目的的,可是我問你,這幽篁會內有多少人不是心懷鬼胎?就好比築淵你,你敢說你留在凌慕天身邊是沒有目的的嗎?”
他被我如此一說,一時語塞,我莞爾一笑,“就連凌慕天也知道,這會裡衷心之人不少,可仍是免不了帶着目的而來的人,就好比你我,可是他不在乎,只要我們對他還有幫助,他就願意把我們留在他身邊,我們這些人對凌慕天來說不過是合作伙伴,彼此給與彼此好處罷了。”我看到築淵臉上顯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心知他定是沒料到我會想如此之多,而我只是淡淡地接了一句,“凌慕天都不在乎的事你又何必多管閒事呢?”
“哎!”築淵嘆了一口氣,“漠顏把事情想得太透徹,讓我一時有一種感覺,你好像不是漠顏了。”
我駭然,面上裝作若無其事,雙手卻突然握成了拳,攏入了袖中。
(卷捌拾完)
[2008-10-12 18:41:44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