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當我和逆嵬帶着滿身冰涼的汐照回到醉楓池的時候,就連一向處世不驚的楓梟也變了色,他一張妖豔的臉上蒼白萬分,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輕輕搖頭,微笑着說着最殘忍的話,“汐照,死了吧!”
儘管我說得很平靜,但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楓梟的眉頭皺了一下,“我當然知道他死了,”他的語氣有些悽楚,“我是問,爲什麼會這樣,今早不是還好好的嗎?”
低下頭,我道,“被一個叫董仲華的男人襲擊,青峰對火蓮,青峰敗了,汐照爲了保護我,所以……”
頓時,我感覺我面前的目光駭人起來,擡起頭,我看到楓梟的眼中滿是殺氣,“火蓮劍?是凌慕天搞的鬼?”
“嗯。”我淡淡地應着。
“那麼董仲華呢?”他又問。
而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個男人被我殺死了。”
我在楓梟的眼中捕捉到一絲不可思議,“你說你殺死了董仲華?”
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疲倦早已滲入了心裡,這一刻,我只想速速回到房裡,然後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撐了太久的笑容終於垮下來,我冷冷地說,“問逆嵬吧!他都看到了,我很累,先回房休息了。”轉身,我不給楓梟任何說話的機會,就大步離開了這個充滿悲傷的地方。
當我回到房裡,讓下人拿了盆清水來給我淨手後我才發現,洗去了滿手的鮮血,露出的十字祭早已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右手手心,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字架形狀,此刻卻變了樣,那十字架變得華麗了,就像一個架子上爬滿了藤條一般。
躺在牀上,再度回憶當時的場景,我想我是猜到了那個時候手心滾燙的原因了。將被子緊緊地裹住我瘦小的身軀,我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閉上眼,我就如此睡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一天後了,他們說我睡了整整十二個時辰,我只是淡笑着回答,“沒事了。”
沒事了,是我的心傷癒合了,還是我的身體無礙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於是我換上了微笑的假面,對着每個人溫柔地笑,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變成了汐照的化身,用溫柔的笑將所有的人隔離在我的世界之外。
汐照,我想你了……
直到這日戌時,小娃娃夙螢突然找上我,她說,楓梟和逆嵬正在醉楓池二樓候着,說是有要事商議。於是我便隨着她去了。
原來這二人找我是想問清楚那日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本來昨兒就想弄清楚了,可偏偏我心情不佳一睡不起,於是這事兒便硬生生地被拖到了今兒個。
此刻楓梟坐在我對面,而逆嵬坐在和楓梟同一水平線上隔着一張桌子的位子上,我望着那二人,面無表情、淡漠如死,穩穩地端起茶杯,淺呷一口,我開門見山道,“有何話但說無妨。”
楓梟的笑容少有的沒了邪氣,而是多了幾分溫文爾雅,“漠顏身體好些了嗎?”
我莞爾一笑,“漠顏的身體一直很好,昨日只是累了,才睡久了一會兒,勞楓梟操心了。”我看着楓梟的目光一瞬不瞬,自己也不知爲何突然客套了起來,彷彿我和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態度一般,我自然地說着這些不該屬於我們倆的言語,卻未覺絲毫不妥。
楓梟的神色哀然下來,嘴角泛出苦澀的笑,“沒事,只是……”他低着頭,劉海擋住了他那雙變幻莫測的眼睛,“只是,以後別讓我再這麼擔心了,可以嗎?”他的頭突然在那一瞬間擡起,我的目光射入他的瞳孔中,看穿了那一切一切的悲傷。
“到底有什麼事?”嘴巴張了又合,我逃避地說着冷漠的話語,卻在聲音衝破口的那一霎那便後悔了,然而又驕傲地不允許自己說出“對不起”這樣的話,最終只能低下頭,目光停留着地上,遊離往返,是那樣的孤寂而迷茫,我找不到下一步的方向。
久久未開口的逆嵬終於說了話,“漠顏給我們講一下那日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事吧?”他冷漠都帶着關懷的口吻讓周遭的空氣稍微緩和了些,放下手中的杯子,我直視着他和楓梟。
那日的情況?如果可以,我並不願意提起。但倘若站在他們的角度看事情,我想他們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樣的難受,於其而言,他們同樣有資格知道事情的經過。
“是凌慕天。”說到凌慕天的名字時,我的聲音總是不由自主地低沉起來,“他派的人,董仲華說‘火蓮劍’是凌慕天給他的,他當時想要奪了我的右手回去覆命,汐照同他鬥上,摺扇破裂,汐照便以‘青峰’對‘火蓮’,”我閉上眼,那日鮮紅的場面還是漂浮在眼前,揮之不去,“汐照傾盡所有力量想要殺了董仲華,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就像在講一個很悲傷的故事,我說着,嘴角傾瀉出無限的悲傷,臉上卻笑着,“汐照是抱着同歸於盡的心在保護我,可是他輸了,輸給了凌慕天的周到佈局。”我對上逆嵬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的冰霜越結越多,彷彿永遠都化不開了,“金絲甲,這也是凌慕天給董仲華的東西,”自嘲地笑着,我繼續道,“這東西讓董仲華毫髮未傷,突然覺得汐照拼盡生命所刺的那一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只是一件金絲甲就能擋下了。”
我並沒有責怪汐照或是青峰的意思,只是覺得好不甘心,爲什麼?爲什麼汐照賭上生命的那一擊沒有傷到董仲華一絲一毫?
楓梟單手託着下巴,略顯嚴肅,“那麼你們怎麼回來的?董仲華既然沒有死,他便不會放過你們。”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你那時說,董仲華被你殺死了?”
我沒有開口,只是對着他笑起來,笑得邪惡,因爲我知道,不用我說,有人自會替他解惑。只聽逆嵬冷冷的聲音揚起,“是,董仲華死了,他是被漠顏一掌打死的。”
“什麼?一掌打死?”楓梟猛然站起來,“他不是身着金絲甲嗎?”
我雙手掛在椅子的扶手上,將楓梟的愕然一一收入眼底,“他有金絲甲我就殺不了他嗎?”我輕笑起來,雙手卻緊緊握成了拳,“殺他,只是報仇的第一步,而我的最終目的是——凌慕天的命!”
那是多麼殘忍的口吻,我都不敢相信這些字句是出自我口,楓梟坐下來,平靜了一下心緒,淡問,“漠顏的武功恢復了?”
“沒有。”我就知道楓梟無法理解的是這點,照理說失了武功的我別說殺了董仲華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很好了。
緩緩舉起右手,我將掌心展開呈於楓梟和逆嵬的面前,“十字祭原本是什麼模樣,你們都見過吧?”
二人望着我手心的十字祭許久,面面相覷,終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逆嵬冷峻的容顏也在那一刻被徹底擊敗,“這是……第二層十字祭?”他的眼中有着遊離不定的異色,“漠顏之所以能一掌打死董仲華,是因爲你當時啓動了十字祭。”
我的睫毛一顫,“啓動十字祭?”
逆嵬點點頭,“對,漠顏回憶一下,那日十字祭是否有異樣?”
我咬了咬下脣,異樣……確實有,那個時候我感覺到右手的掌心如水沸騰一般的滾燙,只是,十字祭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啓動,之前一定發生過什麼,哪裡一定有我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在哪裡?到底在哪裡?我在腦海裡迅速的搜尋那日的情形,終於……
我的嘴角揚起來,笑容邪惡而殘忍,楓梟按奈不住地跑上前來問我,“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我的笑意更濃了,“是血。”嘴角盡情釋放着可怕的氣息,“那天我的雙手都沾滿了汐照的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十字祭的啓動需要血祭。”
十字祭是什麼東西?它究竟有多強大的力量我並不清楚,只是,不過是啓動了一次,就能讓我這麼個不會武功的丫頭一掌殺了董仲華那樣的角色,就算我說它就一標誌而已,也沒人會信吧?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這個變了形的十字架,第二層的十字祭嗎?照這麼說,就該有第三層第四層咯?如今第二層就能讓我變成武林高手,那麼第三層第四層又會有怎樣我無法想象的力量呢?我實在是難以揣測。
“血祭……”楓梟作沉思狀,久之,他道,“難道說,是愛人之血?”
收起笑容,我的視線直逼着楓梟,“什麼愛人之血?楓梟,汐照心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不用我來提醒你了吧?”楓梟,這個時候不要嘗試逾越我的底線,我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楓梟不怕我,他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麼,“當時汐照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了。”
我笑了,“是啊!所以誰都不敢說他當時就是心生了愛意。”
楓梟絲毫不示弱,“也沒人敢說雲汐照就是不愛嵐翹漠顏啊!”
“鬱楓梟!”我拍案而起,怒視着他,“你到底想做什麼?”楓梟,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非要給自己扣上一頂綠帽子你才滿意嗎?
他聳聳肩,無奈地道,“你這麼生氣呀?那麼當我剛纔的那些話沒說過好了。”
我垂下眼瞼,不想讓楓梟看到我眼中無限的悲傷。怎麼可能當作沒說過?楓梟,你可知道,你的這些話傷到了我,傷痛了我。
你是在向我抗議嗎?你在氣我因爲汐照而萎靡,因汐照而忽略了你?可是你是否想過,汐照死了啊!他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世界,永永遠遠不可能回來了。
“哈哈!”我大笑起來,“好啊!就當你沒說過。”
他顯然一怔,還沒等他開口,我就搶過了話鋒,問逆嵬,“逆嵬怎麼看?”
“也許是仁者之血。”逆嵬在一邊看了好一會兒好戲了,這會兒說出的觀點還算沒受楓梟多大影響,“汐照捨身救你,乃仁者,他爲你而流的血自然是仁者之血,也許就是這樣的血啓動了十字祭。”
我頷首,“有幾分道理。”
“現在我們再怎麼猜測都沒用,這些有道理的言辭終究只是‘可能’,我倒覺得,當務之急是要防着凌慕天。”楓梟這小子總算說了句像樣的話來。
我的情緒好不容易平復了些,“凌慕天,我定不會饒過他,”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被殘忍而嗜血的氣息包圍着,“我要他,爲汐照抵命!”
一時間,醉楓池二樓的氣氛變得異常的詭異,兩雙眼睛就那樣□□裸地盯着我,我也不躲不閃任他們看去,看夠了,他們自然不會再瞧了。
“漠顏……”逆嵬可能是想安慰我,可是對於那些“節哀”之類的話語我不想聽,只能對着他溫柔地笑笑,我說,“如果沒有別的事,逆嵬回去休息吧!這些天想必你的神經繃得挺緊的,你也夠累了,早些睡吧!”
他啓了啓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最終卻只是吐出了一個字,“好。”
他轉身離去,看到他轉身前的那個眼神,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是以爲我有話要和楓梟說,纔會故意遣走他的呢!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溢出酸楚,逆嵬,漠顏的左右手如今只剩下一個了,你要如何讓我依舊享受安全感?
“逆嵬!”我喚他,他轉身,見我對他微笑,稍稍一愣,我走上前,挽起他的手,“我們一塊兒走吧!我也正好要回房。”逆嵬,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沒有刻意要遣走你的意思,你是我僅剩的一隻手了,所以,請不要懷疑我關心你的初衷。
他冷峻的臉上的冰霜終是融了,“走吧!”
“且慢!”楓梟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漠顏等一下,我有話同你說。”他走到逆嵬的面前,道,“逆嵬先回去吧!待會兒我會把漠顏安全送回房的,你不用擔心。”
我看到逆嵬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卻聽他說,“那我先走了。”
楓梟對他禮貌地點頭。
寬闊的二樓,又只剩下了我和他。
起風了,原來,四月的夜風還是會有些許涼意的,楓梟,你想同我說什麼呢?
(卷卌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