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丁一,淡淡地道,“我隨你一去。”
楓梟突然閃到我的面前,輕輕地攬住我的腰,“不準去。”他妖嬈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愁容,“即墨影不是一個好人,他會傷害你。”
我望着楓梟,淺淺地笑了,“楓梟,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我也很感激,可是,可不可以就這一次,不要阻攔我。”我把頭靠在楓梟的肩膀,垂下頭,“也許,今日是我最後一次見即墨影了。”
楓梟不解地問,“漠顏,爲什麼?即墨影險些殺了你,你爲何還要見他?”
嘴角的笑容泛出酸楚的味道,爲什麼呢?我苦澀地開口,“因爲,我想要和自己賭一回,再信他最後一次。”
擡起頭,直視着楓梟的眼睛,給與他堅定,我巧妙地脫離了他的懷抱,與其擦肩而過。楓梟沒有再跟來,但我卻能感覺到,那雙離我越來越遠的眼睛向我的背影投來的灼熱的視線,他彷彿在說,“漠顏,一定要平安回來。”
醉楓池的一樓依舊熱鬧,即墨影坐在角落的一個位子上,他看到我便站了起來,我施施然向他移動步子,來到他面前,我對其微微頷首,道,“不知即墨壇主大駕光臨,漠顏有失遠迎。”
他微微一怔,眉頭蹙起,“漠顏,你……”他的一句話斷在風裡,我凌厲的目光逼視着他,也許那時的氣氛真的很詭異。
我怎會不知他想說什麼?他想說,“漠顏,你爲何要和我如此生疏?”爲何?爲何呢?因爲我怕了,我不敢再去介入即墨影的世界了,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又做錯什麼,因而丟了性命。
他或許是發現了氣氛太僵硬,於是道,“坐吧!”
我在他對面坐下,幽幽地開口,“壇主此次前來所爲何事?”
他自嘲地笑笑,然後擡起頭,精亮的眸子上負了一層晦澀,“漠顏,你恨我嗎?”
對於這麼個問題我倒是顯得有些意外,“恨?從何說起?我爲何要恨你?”即使要恨,也是即墨影恨我纔對吧!畢竟,首先違約在先的人是我,我憑什麼無理取鬧?憑什麼去恨那個被我違約在先的人?
即墨影的兩片脣抿得甚緊,久久,他才道,“因爲,我沒有做到相信你,而你卻相信我。”
“哦?”我玩味地瞧着他,“即墨壇主似乎太擡舉漠顏了,完全的信任,正如颯冥所說,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人在江湖,誰對誰絕對的信任誰就是傻瓜,當日漠顏毀約在先離開祀魂壇,即墨壇主不計前嫌,漠顏感激萬分。”我用一種平淡的語調說着一番官方的客套用辭,卻不料會讓即墨影那般激動。
他“砰”的一下站了起來,周遭數雙眼睛向他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他才又緩緩坐下,平靜了一下心緒道,“兩天前我差點殺了你,而今日你仍來見我,這不是絕對的信任是什麼?”
面對他的這句話,我再也無話可說,是,我是一個傻瓜,絕對的相信着他。
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對不起,是我沒有相信你,那個交易是我故意拿來試探你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我的臉上閃過錯愕,隨之是慍色,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卻笑了,我開口,“即墨影,你覺得友情是可以試探的嗎?即使我們根本算不上朋友,畢竟也是相識一場,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他沉默了,我難過了。
他不再說“對不起”,我也不再出聲。我倆對視着,眼裡是說不清的悽楚,過了很久,久到我們都忘記了時間,我終是嘆了口氣,“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拜拜!”
我轉身,他卻在身後大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漠顏,我相信你對我的信任,我不想在失去了玥舞以後,連你這個朋友都失去了。”
驚訝地回頭,我看着即墨影,緊而目光放柔下來,淡淡地笑了,“即墨影,可不可以讓我看到最真的你。”
他稍稍一愣,清道,“好。”
重新坐回座位,彷彿一切都不一樣了,他開始和我講故事,講他和風的相識、和楓梟的相識、和玥舞的相識,我就只是認真地做一個聆聽者,偶爾提提疑問。
“你和楓梟怎麼認識的?”對楓梟的身份我一直很好奇,這傢伙太神秘了,又從來不肯告訴我他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自己打聽了。
“楓梟?”即墨影笑了,“他以前也是祀魂壇的人啊!”
我一怔,“什麼?楓梟出身祀魂壇?!”所以他纔會有屬於自己的傀儡娃娃,他會傀儡術,原來如此,他是祀魂壇的人,我早該想到的纔是。
即墨影將我的驚訝全部收入眼底,似笑非笑地道,“是啊!所以他也認識風。”
我倆不知怎麼又沉默了。
“玥舞死了,你難過嗎?”突然,我問他。
而他說,“難過,是我害死了她。”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感情,就連愧疚的感情也沒有。
“那麼風,他有什麼行動嗎?”這點我倒有些擔心。
即墨影搖了搖頭,“沒有。”
我籲出一口氣,“這就好,說來,我曾在祀魂壇的密道里撞見過風。”我依稀記得,那個時候風的目的是碧瑤晶。
只是即墨影顯得很驚訝,“祀魂壇的密道?什麼密道?”
“你不知道嗎?在你囚禁我的那件屋子裡有個機關,通向一個地下密道,那時我下去的時候正巧遇上了風,他當時說他的目的是奪碧瑤晶。”我將那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即墨影。
他突然很震驚地瞪大眼睛,“碧瑤晶?!糟了,我們快回祀魂壇去。”說着,他就衝出了醉楓池,我緊跟其後。
“碧瑤晶是祀魂壇的鎮壇之寶,卻也是一樣邪物。因爲它具有強大的邪力,所以當年我爹就把他壓在了祀魂壇下,誰若動了它,誰就會死。”這是即墨影在趕往祀魂壇的路上告訴我的。
我不解,“那麼碧瑤晶究竟有什麼強大的力量?”
而他說的話也足夠讓我震驚無比,“碧瑤晶可以讓傀儡擁有生命,是和當年的黑暗傀儡禁術同等的一股邪惡力量,我們碰不得。”
讓傀儡擁有生命?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風真正的目的是讓顏夕真正意義上覆活,因爲當年他間接殺死了顏夕,所以他心有愧疚,便想着讓顏夕復活,以解心中愧疚之感。
即墨影帶着我一縱身,使輕功而去,當我們匆匆趕到祀魂壇的時候,那裡的一切簡直讓我懷疑自己的眼睛。
祀魂壇……竟然已成一片廢墟?!
祀魂壇坍塌了!
衆弟子傷亡慘重。
“風?”即墨影不敢置信地向後踉蹌兩步,隨後一聲慘叫劃過天際,“予風!”天空彷彿要被震裂了。
那一日,風颳得格外猛烈,吹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即墨影就那樣衝入了廢墟,他翻開那一片一片的磚瓦,一邊翻,一邊喊着“予風”的名字。
沒有迴應。
一個時辰過去了,他依舊在翻,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但他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我走到他身邊,想阻止他,可看着他那般模樣便不忍心開口。
洛予風和即墨影是一塊兒成長的朋友吧?即使嘴上不說,那份友誼卻還是存在着。
楓梟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他看到這個模樣的祀魂壇也是大爲震驚,他向我走過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看向他,嘴抿成了一條線。
他將我擁入懷裡,我靠着他的胸膛,我們倆誰都不再說話。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即墨影依舊徒手翻着磚瓦,任誰都阻止不了。
我和楓梟在一邊看着,無可奈何亦是無能爲力。
終於,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我倆立刻上前,看到即墨影手裡拿着半張面具,那是風的面具,用來遮他毀了容的半張臉的面具。
即墨影神情呆滯地望着那張面具許久許久,“予風!”又是一聲慘烈的叫喊,他拼了命地翻磚翻瓦,雙手早已佈滿血污,而他似乎失去了痛覺,一個勁地翻着。
“即墨影!”我握住他的手,他擡眼看我,我對他搖着頭,道,“不要再繼續了!”
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放手。”我悽然地看着他,他又道,“就算他死了,我也一定要找到他的屍體,無論如何都要!”
我放手了,他繼續了。
手指不住地流下殷紅,他的動作卻越發的大幅度起來,光明似乎就在眼前了,他努力地翻着,做着在我看來很是自殘的行爲。
楓梟握着我的手緊了緊,他看着我的眼神彷彿在說,“別怕,有我在。”
天黑了,我靠在楓梟的肩上睡着了。
也許我不該睡的,也許我應該陪在即墨影身邊,即使知道自己一點用場都派不上,至少這一個夜晚我陪着他一起度過這難熬的時光。可是,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了,於是眼睛就這麼合上了,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赫然發現天已經亮了,而即墨影,他竟然還在尋找着風的屍體。
冷風吹起,終於……
他,終於找到了。
那是一隻手,於是即墨影將他邊上的磚瓦全都翻開,抱出了風。
風的身上到處是傷,他臉上的面具掉落了,另半張臉露出來,那是那般的可怖。風,他竟然能做到這一步,竟然願意爲了隱藏身份,爲了讓顏夕復活而自毀容貌到如此地步。
我緩緩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風的身體,那個身體冰冷得駭人,他死了,這溫度就足以證明,他是個死人了。
即墨影緊緊地摟住風的屍體,他將頭靠近風的心臟,久久,我看到一滴淚順着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天空纔剛破曉,兩隻火紅色的鳥兒從天空飛過,發出刺耳的叫聲。
“予風!”
也許,天真的裂開了。
“即墨影和洛予風是什麼關係?”我問楓梟。
楓梟拉着我的手站在遠處,看着悲痛欲絕的即墨影,淡淡地道,“影愛風,一直愛着。”
我驚訝地回望他,眼中盡是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即墨影愛洛予風?這兩個男人……他們不是都應該是愛着玥舞的嗎?我搖着頭,“那麼玥舞她……她又算什麼?”
楓梟笑了,笑容不再妖嬈,卻顯得悽楚,“也許她纔是最可憐的人。”
最可憐的人?呵呵!也許吧!我本以爲她是最幸福的女人,被三個男人同時愛着,到頭來,原來即墨影愛的根本是風,原來風對他的愛不純粹,那是寵溺與愧疚並存的愛情,而汐照呢?或許也只有他,是真的把玥舞當作了顏夕吧!
廢墟邊的小野花,即使在祀魂壇坍塌後,依然傲然地綻放着,我默默地想,玥舞,其實你離開的時候還是幸福的,至少有一個男人是真的愛着你。
“即墨影沒有愛過玥舞,他從始至終愛的只是風。”我沉沉地低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用意。
楓梟微微頷首,輕道,“他一早就知道有個女孩叫顏夕,他也知道風的心裡對顏夕有愧疚,他想要風在乎他,所以他刻意把自己僞裝成愛顏夕,他在逼風回來找他。”
楓梟只說這麼多,他沒再繼續說下去,我望着那邊依然悲切的即墨影,也不再開口了。即墨影對風的感情也是很深的,儘管這種感情在世人看來是禁忌,但我卻覺得他很偉大,至少他敢於去愛。
愛人之不敢愛謂之偉大,原來即墨影的愛情便是如此。
嘴角微微揚起,我想說,即墨影,你真的很出色!
那之後,我和楓梟幫着即墨影把風葬了,站在風的墳墓前,即墨影悲慟無比,楓梟輕拍他的肩膀,他回眸過去,依然是一片悽楚。
“如果你們要與慕天爲敵必當步步爲營,慕天此人不簡單,從金風十二樓的時候開始,你們的一舉一動就都在他眼皮底下了。”即墨影淡淡地說道,語氣中卻隱隱透着認真。
楓梟妖媚的眼角微微上挑,“哦?”
即墨影微微垂下眼簾,“當日我幫助慕天佈陣占卜,曾在水晶球裡隱約看到夙螢被降的影像。”他的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楓梟,當日是你收了她吧?”
楓梟輕輕頷首,眼神中傾瀉出得意,“嗯,是啊!”
即墨影的臉上堆滿了認真,“小心點,慕天的想法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直到現在,我都還摸不透他的腦子裡究竟裝了多少計劃。”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嗯。”看來凌慕天,我們一直以來還是小瞧了他啊!“接下去你準備怎麼打算?”我問即墨影。
即墨影的口吻沉沉的、冷冷的,聽不出絲毫感情,可是悲傷卻掩不了地從他的眼中泄漏出來,“祀魂壇都坍塌了,我還能怎樣?”
我的心裡一酸,即墨影,風死得這麼慘,你一定很難過,可是這個時候,我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和我們一起。”
他淡淡地搖頭,“不用了,祀魂壇還有些弟子倖存着,等他們傷好後,我便準備讓他們離開,而我自己……”他垂下頭,“我該隱退了。”
“隱退?”即墨影還這麼年輕,不過……“也好,經歷了太多事,暫時隱退,一個人靜靜也不錯。”
“是啊!”他仰起頭,目光穿過雲層,宛如要去往更遙遠的地方,“風說,雪山很美,所以我想去雪山看看,然後,就尋個清靜的地方隱居了。”
“找到好地方住下後可要知會我們,我們會去看你的。”楓梟邪氣地道。
“嗯!”
又是夕陽時,紅霞殷紅,如火球一般在天際猖獗,肆意地遊蕩中,那抹金光灑下來,打在人的臉上,依然覺得暖暖的。
即墨影和我們道了別,於是我們各自背過身去,邁開步子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卷卌伍完)
——第二幕_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