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慕天趕到的時候凌逍寂已經死在我手裡了, 因爲那一聲哀怨無比的“哥”,我徹底地清醒過來,望着眼前這具冷冰冰的屍體的慘狀, 連我自己都覺得殘忍。
凌慕天抱着凌逍寂好些時候了, 我遠遠看着他, 竟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他沒有哭, 而是這般擁着他的親哥哥許久許久,最後站起身,吩咐下人好好安葬凌逍寂。
小泤是而後趕到的, 當她到達我的房間看見那樣的凌逍寂,一時受不了竟然渾身顫抖起來, 我擔心地跑過去扶住她, “小泤, 小泤你還好吧?”
“我,好冷……”她有些吃力地說出三個字, 我驚覺她身上的寒毒再次發作了,偏偏在此刻,霜葉的聲音於另一邊傳來,“漠顏,凌慕天也不太對勁!”
我回過頭去, 才發覺他呼吸異常急促, 分明就是哮喘發作了, 我心下一急, 趕忙喚了個人來, 使他去請韓大夫,而我自己則把小泤扶到我的牀上躺着, 讓霜葉把凌慕天扶到隔壁一間空房去休息。
韓大夫是幽篁會的御用大夫,平時常爲凌慕天的先天性心疾做診療,所以他對凌慕天的病甚是瞭解。他一來就直衝凌慕天所在的那間屋子,給他服了一顆藥丸後,小天的呼吸立馬順暢了些,於是韓大夫便匆匆來到我的房間爲小泤看病。
據韓大夫說小泤的病比凌慕天的問題要大得多,他讓我們用厚實的棉被把小泤裹起來,隨後開了一副藥讓我熬了給小泤內服。
幸好幽篁會裡有許多藥材,不然我想我會像個瘋子一樣半夜下山找藥鋪抓藥的,我只是不想欠人人情,小泤毒發,我難辭其咎。
後半夜的時候,凌慕天已經緩過氣來了,於是他趕緊衝了過來,見小泤仍處於昏迷狀態,便箭步上去握住她的手,那時,他還有些虛弱,說話的聲音很輕,可我還是無可避免地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他說:“泤兒,不要連你都拋棄我。”
霜葉一直陪我到天亮才下山,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我除了對他說一聲“感謝”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日子於是就那樣的過,凌逍寂的葬禮在凌慕天的要求下從簡辦了,他下葬的那一日,我看到凌慕天一身麻衣,黝黑的眸子裡失去了原有的神采,讓我頓時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罪人。
再之後,就是築淵找到了我,他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万俟泤終於醒了,而那個壞消息卻是——十字祭擁有者之一金歌碎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知道,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万俟泤已搬回她自己的房間住了,而凌慕天幾乎是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陪着她。很多次我在屋外看見小天在爲小泤掩被,後親吻她額頭的模樣,總感覺他其實很孤單,我挺想上去安慰他,陪伴他,可是如今,我是真的找不出任何理由讓自己再與他宛若無事般共處下去了。
我步入小泤房間的時候凌慕天果然如預料中那般正陪着小泤,見了我,他的情緒並未有多大的起伏,只是淡淡地對我頷首,倒是小泤見了我頗爲歡喜,連忙衝我招招手,我走過去,她牽着我的手對我說,“謝謝漠顏救我。”
我頓時想起那時她毒發時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是我,隨後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韓大夫。”說着,我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小泤的手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千萬別叫小天再爲你操心了。”
小泤聽我這樣說,於是偏了偏頭,“漠顏,你有些奇怪,到底怎麼了?”
“我要走了,小泤。”說着,我站起來,轉身對向凌慕天,又說了一句,“我要走了。”
凌慕天與我相對而立,他很平靜地問我,“是因爲金歌碎之死?”
“不完全是。”我合上雙眼,不久又睜開,“我殺了你哥哥,所以,這個地方無論如何我都呆不下去了。”凌慕天,我只是無法承受你的悲傷而已,你明白嗎?
他平靜的眼波有了一絲起伏,“真正置哥哥於死地的人,是我。”他緩步走到我面前,“你若要走,我不會攔你。”
我聞到他身上依然有一股淡淡的蓮花香,“小天。”我輕聲喚他,他凝望着我,我接着說,“啓動十字祭必須具備兩樣東西,一是血,二是殺氣,這是我之前所研究出來的,可是我曾嘗試過好多次,時而成功時而失敗,我還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錯了,所以,只能告訴你這些。”
他微微一怔,不解地問我,“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對你來說我不是你的敵人嗎?”
我垂首淺笑,笑得苦澀,“這是我曾經答應你要做的事,我不能失信於人,更何況,我殺了你哥哥,這罪總是要贖的。”
他深深呵出一口氣,隨後別過臉去,“你走吧!從今往後,我們就再也不相欠了,日後,若是你我在戰場上見了,我也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我看了看凌慕天,又看了看牀上的小泤,終是丟下一句“保重”,於是轉身離去。
是誰說過這樣的話: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又是誰說過:轉眼之間,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一天,我獨自一人帶着一個小包袱下了天蓮山,走在陽光下,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他日,倘若我再回到這裡,想必那也該是物是人非了吧?
誰該如何?誰不該如何?我們誰能說得準?命運之輪如何旋轉?數年之後這天下當屬何人?亦不是我等凡人掐指一算便能知曉的。就好比當初我第一次見到小天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娃娃般的男孩竟然就是凌慕天,也可同今日我走出這塊土地時,我萬萬料想不到不久以後當我再回到這裡時,那又將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誰是興風作浪的妖?誰又是魔高一丈的神?相信一切就快揭曉,而故事,仍在延續着。
金歌碎之死來得突然而詭異,當日金歌碎在墨莊與我們失散,這之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變故,讓他突然就這麼死了?而且聽聞他身上的那個十字祭也在他死後不翼而飛,如今下落不明。我聞之趕緊下山,當務之急是與逆嵬回合,金歌碎一死,他身上的十字祭必然會成爲武林追尋爭奪的東西,倘若不從長計議,必是要引起一番武林糾紛。
然而我終究沒有想到的是,這場糾紛會來得如此快,而且首當其衝受到迫害的人竟然是我?
回嵐壁宮勢必要穿過一片林子,而此刻我正站在這片林子中,一羣自稱是武林正道人士的男人將我團團包圍,我立於他們中央,冷漠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各位大俠有何貴幹?”
“請嵐翹宮主交出十字祭,我等並不想傷人。”一名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十字祭?怎麼?武林正派也想要這玩意兒?”我冷冷一笑,有點不屑,“說什麼不想傷人的話,真是可笑至極,我只問一句,如果我不給,你們當如何?”
另一個男子聽我語氣如此不客氣,便不留面子地對我說,“宮主若這麼不配合,那麼我們武當一定第一個站出來替天行道。”
我眯眼打量着這個說話的男子,“呵!你們武當真是有意思,之前和鳴來過無功而返,難道這回派了你這麼個無名小卒就能成了嗎?”話是這麼說,可我心裡想的卻是:這人和和鳴必定不是一夥兒的,照理說以和鳴那樣的人一定會手刃我,親自拿到十字祭才安心。
那男子聽我報出和鳴的名字頓時沒了聲音,而是陷入了沉思當中,反而另一邊有一個瘦小的男子卻說,“嵐壁宮向來以神秘宮派自居,從不參與任何武林紛爭,這會兒何必爲了十字祭破例呢?宮主若是願意交出你手中的兩個十字祭,我等也不會爲難宮主。”
我一怔,捕捉到他話裡的關鍵,“你說……我手裡的兩個十字祭?”
那名男子笑笑道,“難道不是嗎?宮主奪了金風十二樓樓主身上的十字祭已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了,你何須再隱瞞?”
我真不知這謠言是怎麼傳出去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再一次遭人嫁禍了。多說無益,這些人既然認定了我身上有兩個十字祭,那麼我再怎麼解釋他們也不會聽的。
此刻我負手而立,觀察着周圍這些人的一舉一動,正待伺機而逃。
忽然間,空中飛過一隻鳥。就趁現在,我縱身一躍跳上一棵樹,腳輕輕一點樹枝又向另一棵樹躍去。
在幽篁會的時候我曾和凌慕天聊過,他對我的武功的評價只有一句話:“你有一身了不起的輕功。”如果凌慕天說的是真的,我的輕功真有那麼好的話,那麼我相信此刻我一定能夠甩開身後追我的那十幾個人。
我從一棵樹躍向另一棵樹,又從另一棵樹再躍向前一棵樹,幾個輪迴下來導致我有些氣喘,速度因而也減緩了下來。
糟糕!我竟然要輸在體力上,眼看那些人與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逼近,我卻無可奈何,突然,他們中不知誰向我射出一隻飛鏢,而我立在纖細的樹枝之上,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正當此刻,遠處突然飛來一個人,那人趨近的速度極其快,甚至超越了飛鏢,當時我並未看清他是如何欺近我身邊的,只知他將我一把抱起,隨後迅速向另一棵樹躍去。
那枚飛鏢擦過我的髮絲深深地陷入樹幹上,而我卻被那人三下兩下帶到了地面,這時我纔將視線移到我的救命恩人臉上,一看才發覺我的救命恩人竟是個熟人,這世上喜歡帶着白紗斗笠的人,除了尉遲霜葉外,我還真想不出第二人。
“霜葉?你怎麼會在這兒?”我驚訝地問道。
霜葉的手依然環着我的纖腰,“當然是來救你的咯,傻丫頭!”說話之際,那些正派人士已將我倆圍了個結實,霜葉將我擋在他的身後,隨後對那些人淡淡地開口,“今日我可真算見識到了所謂白道的正派作風了。”他的話中帶着嘲諷的意思,繼而手摸到了腰際,伴着那些男人向他衝來的步子,一把白色的長軟劍由他腰間緩緩現身。
劍白如雪,劍身之上是特別的花紋,其花名爲彼岸。同樣的軟劍,我曾在另一個人手裡見到過,當時那個人爲了救我,使用了一把黑色的長軟劍,其名“夜吻”,所以,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如今霜葉手裡的這把軟劍,便是這世上另一把神奇的軟劍——雪噬。
雪噬被稱爲殺人之劍,同夜吻不同,夜吻從不沾血,可雪噬卻是離腰必奪人心,當日就連鬱楓梟都不敢使用這樣一把煞氣頗重的邪劍,可尉遲霜葉竟然有如此膽量。
當然,我不會忘記最關鍵的地方,那就是清王曾經說過,楓梟中毒期間,他曾將這兩把劍都送到冰澗谷給楓梟了,所以照理說,夜吻和雪噬都應該在鬱楓梟的手裡,而如今雪噬卻出現在尉遲霜葉手中,這隻能說明……
眼前,霜葉手持白色雪噬一劍奪一命,可他的動作卻美極了,就好像在跳一支曼妙的舞蹈,雪噬在那些人的心中一一穿過,妖冶的血花爲雪白的軟劍帶出,盛開出其自身絕妙的風采。
須臾之後,十幾個人皆倒地不起,合目無聲,雪噬散發這詭異的妖氣,血沿着劍刃一滴滴地往下滴落,思緒不知不覺中又飄向了遙遠的地方,那是一個可怕的夢。
“楓梟不要!”伴着漠顏的叫喚,劍在楓梟的掌握下突然伸直迅速刺入一個下人的心臟,繼而劍身一軟,如一條絲帶一般被抽離了那個男子的身體。
滿地皆是屍體,楓梟跪倒在地,望着血流成河的場景,早已無力到虛脫。漠顏上前抱住他,“楓梟,楓梟……”
他大口地喘息着,“我殺了我府上所有的人,是不是很諷刺?”
漠顏搖着頭,“不,這不是你的錯,是雪噬,是這把邪劍害你喪失了理智,答應我,將雪噬封印起來,不要再碰它了。”
楓梟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絲,“我答應你。”
我的雙眼猛地睜大,剛纔那又是楓梟的記憶吧?而那個地方是楓梟的府邸?那佈局實在是太熟悉了,我想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我第一次去尉遲山莊的時候就覺得我似乎去過那個地方,因爲那完全是和楓梟的府邸一模一樣啊!是楓梟的記憶提醒了我什麼。
再將視線移至霜葉身上,我興奮地笑起來,“這就是一直以來你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因爲在世人眼中,你早已是個死人了,我說得對不對,鬱楓梟?”
(卷玖拾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