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齊永春一直心中記掛着三弟,只是礙於妻子的面子,並不提起,如今喝得多了,藉着酒勁,便不顧臉面地問了起來。
齊長春聽大哥問起三弟,知道大哥畢竟還顧着兄弟情義,心中也是感動,便把那日的情形又向他說了一遍。齊永春聽了,也是瞪着眼睛默然不語,半晌才道:“經商,也未必就是件壞事。我看如今朝廷舉措,事事都新,也許那些做生意的,也有翻身的日子。”
齊長春聽了,也道:“希望如此吧,這幾年年景好了,城裡鄉下做生意的人也多了,雖然都是偷着瞞着的,但聽說也着實得了些銀子。”
文氏這時插嘴道:“就怕官府到時盤剝得厲害。”
齊永春道:“可也是!唉,還是讀書好,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呀!咱兄弟三個,就你愛讀書。我是沒你這樣好的性子,只想守着份家業,也就罷了!三弟嘛,唉!”
文氏又道:“這次恩科,若是中了秀才,也是告慰了咱爹在天之靈了。”
齊永春道:“正是,這次二弟你帶着福兒前去,也不要只顧着照顧福兒,若你能中了秀才,我和你也能更親近親近。”
齊永春真是喝多了,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他這話裡的意思,不是說若是齊長春中了秀才,那高氏也會贊同齊永春和這個有“功名”在身的弟弟來往了。
齊長春與文氏對視一眼,臉上均露出苦笑來,齊福更是低着頭紅着臉不說話。
齊長春便道:“大哥,你喝得多了,且住吧。”然後又對文氏道,“你帶孩子們去午睡吧,順便做些醒酒湯來。”
文氏應了一聲,便自去了。
齊永春卻道:“線娘,你且歇着吧,你是有了身子的人了,讓你做飯我就很過意不去了。我酒吃得也不多,這就回家去了。”然後對齊長春道,“二弟,哥哥平日裡照拂你得少,這次若是你得以高中,哥哥便多包一份紅包給你!”
齊長春見他說的話越來越不像樣,忙不迭地讓文氏把三個孩子帶走,齊福更是羞愧難當,恨不得捂着臉走。
文氏卻道:“光吃了酒,還沒吃飯呢,大哥如何便去了。待我盛了飯來,且吃了飯去。”
齊永春道:“哪裡勞動你了,我回去自吃些罷了。”
齊長春笑道:“她就算是有了,也不是甚麼事都不能做的,大哥且安坐,待我去盛飯來便是。”
齊永春坐在凳子上,打了個酒嗝兒,顫巍巍站起身來,揮手甩開兄弟來相扶的手,向門外走去,口中兀自道:“自家兄弟,客氣甚麼。我自回家去……回家去……”說着又打了個酒嗝,回過頭來對齊福道,“你在二叔家裡,好生唸書,得空替你嬸孃幹些活,不要懶。”
齊福忙應了,齊永春那邊見兒子答應,便點了點頭,踉蹌着回家去了。齊長春恐他摔跤,跟在後面出了門,直到見他敲開了自家的大門,裡面的下人扶他進去了,這才轉身回家,卻見文氏已經在廚房裡了。
齊長春上前問道:“孩子呢?”
文氏道:“福哥兒和寶兒已經回房啦,左右不是看書便是午睡,敏兒也去睡啦,你自己盛碗飯吧。”
齊長春應了一聲,揭開鍋盛了碗飯,卻又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晚上不要抱着敏兒睡了吧。萬一踢到什麼,豈不壞了事。”
文氏一邊把那淘米水倒入桶中洗碗,一邊道:“敏兒睡相極好的,不怎麼動,不礙事。”
齊長春道:“左右是小心些好。我記得家裡還有個湯婆子,且拿了出來,給敏兒用。”
文氏道:“那銅的東西,她嫩手嫩腳的,別燙了她。”
齊長春道:“哪就這麼嬌嫩了,若怕燙,兌些涼水進去,也就罷了。”
文氏想了一下,終於點頭道:“也好,便如此吧。”
齊長春心中高興,端了飯進屋,三口兩口吃了,覺得酒勁有些發作,便了沒有回屋,只是進去臥室自己睡了。
齊敏兒日間倒是睡在小牀上的,只是此時還沒有睡着,齊長春喝了酒,氣味刺鼻,又酣聲震天,齊敏兒輾轉了許久才睡着,一覺醒來時,已經快要申時了,齊長春也早已起身,與兩個孩子一起唸書去了。
齊敏兒起來,看文氏把中午的剩菜熱了熱,齊長春心裡高興,便又帶着兩個孩子出來到大屋裡,一家人就着剩菜吃了晚飯。
齊寶兒卻趁此機會,得空向妹妹要糖吃。
齊敏兒把那包糖遞給了他,道:“以後你再隨便拿人東西,我非告訴咱爹不可。”
齊寶兒撓了撓頭,笑道:“是大伯的,我纔拿的。旁人家的,我纔不會呢!”
齊敏兒道:“那也不行,爹說過的,不告而取謂之偷,這不是正經人該做的。”
齊寶兒也是個傻孩子,也沒想想三歲的孩子怎麼記性這麼好,反而被齊敏兒說得直點頭:“嗯,你說得對,以後再也不敢了!”
齊敏兒見自己說的話齊寶兒聽從了,心中也甚是欣喜,便道:“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我告訴了爹爹,可仔細你的皮。”
齊寶兒拿過糖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當我真的什麼都不懂麼。原本看到那幾顆糖,是想拿了來給你的,你卻不領情,我都吃了就是了。”
說着往懷裡一塞,扭頭便走了。
齊敏兒聽得一愣,半晌纔回過神來——原來他是爲了自己麼?
於是便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涌上心頭——這算是小孩子天真的報答心理麼?沒有給自己弄到無花果吃,便處處要給自己補償啊。
又想了一回,可能是因爲自己是妹妹,所以齊寶兒自然便想着要照顧自己吧,反而是自己,因爲靈魂是個成年人,沒有身爲妹妹的自覺呢!
於是一邊想一邊笑,回到了房裡。
那邊文氏已經在齊敏兒的被子裡塞了湯婆子,便對齊敏兒道:“敏兒可洗了腳麼,娘替你洗了腳再睡。”
齊敏兒應了一聲,便讓文氏替自己洗了腳,文氏又用手探了探,覺得被子熱了,便把湯婆子拿了出來,讓齊敏兒上去睡,道:“敏兒乖,今日且睡這邊吧,孃親肚子裡有了小弟弟啦,不好再抱着你睡了。”
齊敏兒點了點頭,也不去問她有關於小弟弟的話題,只是脫了衣鑽進被窩,倒讓準備了一大套說辭的文氏感到有點“英雄無用武之處”了。
文氏想了一回,覺得齊敏兒是個乖孩子,不會來跟自己多做糾纏,便也沒有多想,只是出去把滾燙的湯婆子裡兌了些涼水,再塞到齊敏兒被窩裡,讓齊敏兒抱着睡。
齊敏兒見這湯婆子足有臉盆大小,比尋常的要大上許多,只是扁得很,上面的花紋雕刻複雜,亭臺樓閣花鳥魚蟲樣樣俱全,心想這八成又是齊老爺子留下的東西了,便抱着這湯婆子睡了。
古代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電熱毯,有湯婆子就算是很不錯了,至於冬天生炭取暖什麼的,那是有錢人才做的事。
文氏還怕齊敏兒不舒服,等到齊敏兒睡熟了,又去她被子裡摸了,見她抱着湯婆子手腳都熱着,便才放了心,上牀睡去。
第二天齊長春一早就出了門,過了半個多時辰,請來了一個郎中,替文氏把了脈,果然是喜脈。齊長春高興,多給了郎中一串錢,然後抱着文氏笑得合不攏嘴。
文氏笑道:“甚麼事,值得你如此了,又不是高中了。”
齊長春笑道:“這次再有了孩子,方纔去了我心頭一塊病啊。”
原來齊氏夫婦終究惦記着失蹤了的“齊敏兒”,如今再有了一胎,心中都好像覺得這是上天的補償,心中其實都很高興。
接下來的日子裡,齊長春雖然仍埋頭苦讀,但是燒菜的鍋裡的油膩就更少了,以免文氏嗅到油腥味反胃。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齊敏兒再也沒有出過門,倒是蘇睿來過一次,說是要找齊寶兒玩耍。
不過齊寶兒要讀書,是不可能跟着出去了,倒是齊敏兒,又被他塞到手心裡一袋糖,被他弄得有點不太好意思——就揉了揉胸口,讓人家這樣一次次地過來,既無必要也不夠存道。
於是就說:“不必啦,我其實不太愛吃這些的,上次你送的那些,也都被寶兒吃了。”
蘇睿倒是渾不在意:“不要緊,送了你的就是你的,你愛給誰吃都行。嗯,那你喜歡什麼?我替你弄來。”
齊敏兒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結果蘇睿反而倒有點失望的樣子:“這樣啊……”
文氏在一旁看了,這才知道蘇睿曾經送糖給自家孩子吃過,便上前誇他乖巧,知道和朋友分享好東西,然後又謝了他。
蘇睿笑着擺了擺手:“這沒什麼的,上次我跌了一跤,還是敏兒替我順了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