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看雨兒,她又搶柳兒的東西吃。”
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一邊喊着一邊撲入正在畫畫的母親的懷裡。
年輕的母親擡起頭來:“你是哥哥,怎麼總是來向娘告狀,你應該有哥哥的風範啊,去跟雨兒說,哥哥姐姐都要愛護弟弟的。”
男孩子低下頭去:“可是雨兒又不聽我的……”
年輕的母親笑着道:“你總是來向我告狀,她自然不會聽你的——等你從你們玩耍的地方到我這裡來,然後我再去出面,這點時間裡面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木已成舟,我還能改變什麼呢?”
男孩子皺着眉低着頭,一時無語。
母親伸出手去,把他的小臉擡起來扳正,然後用隨身所帶的手帕替他擦了擦臉:“行啦,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好好坐着,讓娘給你畫一張畫。來,笑一下,不要苦着個臉,不然畫出來不好看!”
那男孩好像嚇了一跳,趕緊轉身逃了開去,一邊逃一邊還喊:“我去讓雨兒來,她喜歡作模特兒!”
看着兒子跳脫的模樣,母親笑着搖搖頭——在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也只能用繪畫的方式來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不同的記憶了。好在雖然她不是美術系畢業的,但是也曾向學美術的朋友學過一二。
但是對於不到十歲的孩子,讓他們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也的確是難爲了他們了——至於模特兒這個詞,卻也是來到這片新大陸後,她教給孩子們的。
年輕的婦人看着四周草長鷹飛的景色,不由得嘆道——“還是原始美洲大陸的風光好呀!”
原來這個婦人就是奉了明朝皇帝永樂帝朱文奎的聖旨東渡美洲大陸的大督都齊寶的妻子齊敏,而剛纔的男孩兒,就是她們的長子齊芳,小名叫作秋哥兒,今年九歲了。
而齊芳口中的雨兒,就是他的雙胞胎妹妹齊蕙,而“柳兒”卻是齊敏在東渡後第二年,也就是永樂四年所生下的幼子,名叫齊葳,今年五歲,整天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玩耍。
這天齊敏帶着三個孩子到這個離城不遠的峽谷裡來畫畫,就任三個孩子在周圍自己玩耍——反正有一小隊精銳的士兵跟着,美洲虎美洲獅之類的,完全不必擔心。
過了一會兒,齊敏畫完了畫,走過另一邊,卻看到三個孩子又已經相親相愛地在一起玩耍了——齊蕙正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齊葳的脖子上。
齊芳卻在替齊蕙弄髒的衣服上用衣袖擦着,嘴裡還說:“又髒了,娘會說你的。”
齊蕙卻漫不在乎:“髒了就洗唄,你真囉嗦。”
齊敏笑着走了過去:“你們都玩夠了麼?該回去了。”
齊葳今年才五歲,已經睏倦了,坐在地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齊敏過去抱起齊葳,一邊的丫環婉容過來,把齊葳接了過去,道:“夫人今兒怎麼這就回去了?”
婉容一直陪侍在齊敏的身邊,也沒個意中人,就這樣一直雲英未嫁——她是蒙古人,不是女真人,是可以嫁作人妻的。不過就算是女真人,在這美洲大陸上要嫁給別人,也沒人來管吧。
在齊敏離開大明本土前,建文帝曾說過可以爲齊升開特例,讓他把婉顏扶成妻,但是直到齊敏和齊寶離開,也都沒有下文,如今一別經年,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當年總以爲這樣規模的人口大遷移,起碼也得要個三五年籌備的,不料建文帝居然在只籌集到一部分人的時候,就讓他們先走——這就是專制制度的好處,毫不跟你廢話,根本沒什麼人權好講,就是讓你走!
不過到了那邊的安家費是有朝廷來出就是了。
建文帝的意思,是怕夜長夢多,讓他們趕緊上路——只要到了這邊,齊寶手裡有兵,那還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明朝本土這邊就是想派兵去征討也是鞭長莫及——首先補給線就受不了!
之前明朝的人過來,與當地的土著只是和平共處,共易一些東西。可等到漢人在這裡多處修建堡壘和城池之後,這邊的土著就不幹了——畢竟這裡是人家世世輩輩居住的地方,你們忽然建城,那就是要把這塊地方當成是自己的了。
於是磨擦就開始產生了——畢竟墨西哥的阿茲特克人和南美的印加人都有着各自強盛的帝國。
當然,這種強盛只是相對於美洲的其他部落而已,與大明相比,那是落後了不知多少了。
建文帝是想在美洲長期駐紮下去的,不然以後哥倫布到達後,這裡就會變成人間煉獄,而且以後的世界將會因爲美國而走上很複雜的道路。
所以建文帝寧願這片土地是由漢人來掌握——就算以後東明和西明兩塊土地上的漢人反目成仇,那也是漢族人的自家兄弟,總勝過讓別人得利。
在沒有世界大同的環境下,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不能要求人家一定要把全人類的福祉考慮進去!
所以齊寶的大軍乘船花了一個多月來到美洲後,恩威並施地與北美大陸的幾個大部落打了幾仗,把他們都給打服了——阿茲特克聯盟甚至被徹底摧毀,阿茲特克國被滅——然後再讓各個部落酋長繼續管理轄下的土地,只是要奉大明爲宗主國,按時繳納一些貢賦罷了。
等到齊寶穩定了戰略要地之後,後續的大明軍隊和百姓、匠人也都紛紛陸續趕到了,然後在各處在明軍看來是戰略要地的地方建起了城池——由於對方的戰術和文化思想太落後,他們所認爲的戰略要地往往不值一提,而在明軍看來的戰略要地,卻又大多是他們認爲無價值的。
於是接下來就是勘測土地,分給農戶,匠人也各安其職——其中有很多底層的文人,在各地開設了書院。
先是教授了各地遷過來的沒有文化的漢人,但在舉行過一次科考之後,便有當地的土著人也來念書了。
其實這也不算是簡單粗暴的文化侵略——本來美洲的先民就是從亞洲遷過去的,雙方在醫學和種植等領域裡的知識都有相通之處,甚至連語言中的某些詞語,都有相近之處。
於是在幾次接觸下來之後,這些在正史中被稱作印第安人,現在被稱作東夷的美洲土著,也漸漸地放下了心——因爲生產力和文化的等級差別太大,落後一方被吸引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這個時期的美洲土著部落,連進入父系社會的也很少,明軍在他們看來,就如同是天神一般。
而且這些土著也不能跟以前同樣矇昧的蒙古人和匈奴人相比,戰鬥力跟大明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幸虧齊寶和齊敏都沒想過要滅了這些土著,不然滅亡他們只怕比歐洲人更簡單一點,因爲這個時候大明的槍炮是超時代的,更何況就戰術層面上來說,美洲土著也差遠了。
其實對於齊寶來說,阿茲特克國是一定要使之臣服的,不然明軍不能由北方南下去南美洲——從海上直接去南美的話,會由於沒有據點而直接面對強大的印加王國。
雖然戰爭不是齊寶想要的,但有的時候這是個無奈的話題——其實就資源來說,美洲土著眼中貴重的羽毛和雕像,甚至黑曜石,在漢人的眼中都沒什麼價值,而漢人眼中貴重的黃金,在土著人的眼裡也沒什麼價值。
所以明軍一開始並不想挑起戰爭,而是這個時期處於鼎盛時期的阿茲特克王國先發起的進攻——相比起正史中西班牙殖民者,明軍受到的待遇並不算好,起碼那個時期,阿茲特克王國的國王是個窩囊廢。
而現在的阿茲特克國王伊特斯科亞特爾是個好戰分子——只可惜他選錯了對象。
事實上阿茲特克帝國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帝國,它甚至沒有全境統一的行政機構,只有阿茲特克和德斯科科、特拉科班三個大部落形成的鬆散的軍事“三方聯盟”。
盟主阿茲特克國王只是最高軍事統帥,指導向外擴張,征服的地方也不設置行政區域,更不派遣行政官員,只劃分了若干個交稅納貢區,派遣收稅官進行監督,戰敗的部落也仍然自主發展,只是按時向“三方聯盟”交稅納貢,類似於中國古代的春秋爭霸時代,沒有人想當王,只想稱霸而已。
所以這樣鬆散的組織,怎麼經得住已經武裝到牙齒的明軍一擊!
唯一比正史好的是,阿茲特克人並沒有被滅絕,而是成爲了明軍治下的百姓——要知道這個時期整個北美的土著人,也不過只有一百多萬的人口,初期來到這裡的明軍也有數萬人,等到齊寶率領第一批軍民來到時,漢人的數量已經達到了近三十萬人,在這樣遼闊的土地上,這樣的人口規模,其實大家完全可以和平共處。
現在齊敏已經來到這片大陸四年多了,她並不去關心那些所謂的戰事,反正明軍幾乎可以說是戰無不勝的,哪怕偶有小挫,也不會傷筋動骨,也更談不上要出動齊寶親自去作戰了。
齊寶在這裡可以算得上是最高的軍事長官,而文臣最高的是年輕的于謙。
于謙是個忠臣,也是個有風骨的人,爲了天下社稷和百姓,不會計較個人得失,也並不把皇帝看得過重,不然也不會在正史中的“土木堡之變”後力主另立新帝了——遠離故土來到美洲,于謙也沒有怨言。
這兩個人一文一武,組成了內閣的支柱——只是與齊敏原先料想得不同的是,首相是于謙,而不是齊寶。
不過因爲現在軍隊是聽齊寶的,所以齊寶的話也很有份量就是了。
齊敏帶着三個孩子坐上了不遠的馬車,向着不遠的城裡去着,路上對婉容道:“這幾天是來信的日子,你怎麼忘了!”
原來從大明本土到東大陸來往的行商的巨輪商隊,一年大約會來往四次,順便也會把國內的信件給帶來。
齊敏和齊寶每次都會等着齊升或者齊福和齊連春的來信。
婉容聞言笑道:“大海茫茫的,誰知道這次又會晚個幾天。”
齊敏也笑着說:“可也不知這次會不會提前個幾天呢!”
婉容道:“我可從來沒遇到過提前的,連準時到也只有過一次。”
二人正在說話,忽地遠處傳來呼嗬之聲,馬車也隨之停了下來。
齊敏對着自己的兩個孩子把食指伸在脣邊比劃了一下——最小的齊葳已經睡着了——然後從車窗裡伸出頭去:“什麼事?”
侍衛隊的隊長高華道:“是一隊狩獵的東夷人。”
齊敏道:“是阿茲特克人麼?”
高華笑道:“那是在南邊的部族,不會到北邊來的。”
齊敏和齊寶對部下都極隨和,不擺什麼架子,所以高華這樣的人,對齊敏說話時也是有說有笑的,並不拘謹。
阿茲特克帝國是位於墨西哥的,而明軍所修建的城市,現在主要還是在北美中部,也就是現代的美國境內,近來才由於消滅的阿茲特克帝國剛剛開始南下。
二人說着話,那一隊東夷人已經到了近前,見到了齊敏馬車上高高揚起的標誌,知道是貴人,都下了馬來站到路邊行了禮,然後遞上的獵到的一隻火雞,還有一根長長的羽毛。
高華接了過來,先交給齊敏過目,然後再讓一個部下提在手裡。齊敏看看這些土著人的衣着打扮,知道是些“不循王道”的土著,也就不賞他們金銀,而是把前段時間自己用麪粉和酵母、蜂蜜等做出的麪包賞了幾個給他們。
那些土著因爲齊敏是他們眼中的貴族,所以呈上了禮物,現在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禮,也都興高采烈,再次道了謝後,便才又上馬離去。
齊敏看着這些來去如風的土著,心想這些人的確也挺有意思的,如果被滅絕了還真可惜。
這時齊芳對齊敏道:“娘,爲什麼你說他們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印第安人?”
齊敏笑道:“因爲他們長得有點像天竺人,而天竺在古典籍中叫作身毒,其實那應該叫做印度,所以我給他們起名叫做印第安人,就是把印度的音稍微改了一下。”
齊芳道:“真是古怪的名字,還是東夷人好聽。”
齊敏道:“你知道‘東夷’這個名字的來歷麼?”
齊芳點了點頭:“《後漢書》裡有《東夷傳》的,那裡說東夷有九種……”說着扳着小手指道,“有畎夷、於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鳳夷、陽夷。”
其實《後漢書》裡所指的東夷,是指浙皖閩一帶的少數民族,並不是美洲土著。大明現在只是沿用了這一稱呼來稱這些印第安人。
齊敏聽了笑着摸了摸齊芳的腦袋:“秋哥兒真是好記性,像你的叔叔,不像你爹!”
齊蕙撇着嘴道:“就會背書,有什麼用!爹都說了,盡信書不如無書!”
齊芳不服道:“誰說的,我讀的是史書——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這史書怎麼能不讀!再說了,‘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句話,不也是出自《孟子?盡心下》的麼!”
齊蕙一時語塞,只得強道:“反正那些史書也未必記的都是實事,都是些揚勝諱敗的東西。”
齊芳道:“就算有些是這樣,但總有些是有價值的,總要多學一點的好。”
齊敏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爭辯,知道女兒齊蕙有乃父之風,便笑道:“行了雨兒,你這又是聽了你爹的鬼話了——人生在世,多念些書總是好的,但是也的確不能太教條了。”
心想等回去了再跟齊寶算帳!自己不愛念書也就算了,還跟女兒胡說些什麼!
不過兩個兒女的性子剛好相反,女兒大大咧咧的,兒子反而心細如髮,像個女兒家一般,真不知是不是自己上輩子造了孽了,怎麼生下這樣的一雙兒女來。
但是再看看,兩個臉蛋一模一樣的孩子,卻梳着不同的髮髻,穿的衣服也是一男式一女式,看起來更覺得可愛萬分,心裡不由得想——正好在這塊大陸上要推行各種新政,往後男女半等了,女人從政當官什麼的更是可以,何必拘泥於這些個!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當年文氏落下的病根,其實也有一半是她思慮太過,凡事想開些,心情也就會開朗些!
沿着新修的官道到城裡,卻見城裡的人都涌在城外的一個亭子前。
齊敏對婉容笑道:“如何?這回果然到了吧?”說着又探頭出去,對道馬車外的高華道,“繞過這些百姓,快回府去!”
高華應了一聲,便讓趕車的馬車伕快馬加鞭趕回去——其實這一小隊的士兵足有近百人,不必繞行也能驅散百姓,只是齊敏不願顯示自己的特權罷了。
回到府裡,齊敏進去時先問了一聲:“大都督在麼?”
齊寶出外辦公,已經有十來天沒着家了,所以齊敏纔有此一問。
門口的門衛聽了對齊敏欠了欠身:“駙馬爺剛剛回來,還拿着信呢!”
齊敏現在受封爲東國公主,所以齊寶的官銜實際上是駙馬大都督,是明朝史上沒有的,卻是正一品,另外加封鎮遠公,上柱國。
像剛纔齊敏馬車上的標記,就是屬於她的東國公主的標記,而不是鎮遠公夫人的。
齊敏聽了那門衛的話,只是“嗯”了一聲。這時齊芳和齊蕙已經搖醒了齊葳,齊葳揉着眼睛從馬車上探出半個身子,齊芳和齊蕙都在車下伸手接他,旁邊的婉容忙伸過手去搶着把齊葳接了下來——萬一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齊敏也沒注意,回頭見三個孩子都下了馬車,便拉着小的的手,讓兩個大的在後面跟着,一起往裡面去——回頭看看,只見一對雙胞胎手拉手,一點也沒有什麼有過爭吵的跡象,也就放了心。
或許雙胞胎之間,本來就會有這樣那樣的心靈感應的吧!什麼爭爭吵吵的,都是兄妹間的小小情趣罷了!
進到內室,只見齊寶正伏在桌上寫回信——看來是已經看過那信了,於是便道:“你看過信了?在哪裡?我還沒看呢!”
齊寶指指另一邊,齊敏過去看了一下,原來這次的來信是齊連春寫來的,信上說齊家一切都好,只是高氏身子有點不大好。
畢竟高氏也快六十歲了,性子上再要強,身體也不行了。
朝裡的事先說了蘇睿被調回西京,但任戶部侍郎的事,看來建文帝還是捨不得他的才能——其實他對建文帝也還是很忠誠的,當年也並沒有支持哪個皇子。只是樊家卻是皇個皇子的人,樊知語與蘇睿和離後回家,雖然重新又嫁了人,但是樊家卻在官場上失了勢,被新登基的永樂帝給大大地貶了官,放了外任。
不過蘇睿在漠北重新又娶了妻,是一個蒙古姑娘,據說人很樸實,是個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