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兒子聘老婆,作母親的親自上門也是應該,只是唐賽兒如今是當朝皇后,一國之母,這排場這聲勢,再怎麼也瞞不住文氏啊——而且文氏也是要出來接駕的!
唐賽兒倒是很客氣,還親自扶起了要跪拜的文氏,只是一句話就把文氏的臉色給說變了——“老夫人不用多禮,若我家顳兒娶了你家的雨姐兒,您還是我的長輩,何必如此多禮。”
唐賽兒新生的小兒子叫朱顳,便是要娶齊蕙的人。
於是文氏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整個接待過程她都一言不發,連笑容也沒有幾分。唐賽兒看在眼裡,只當她病情沉重所致,也不介意。
只是唐賽兒既然親自前來,齊敏和齊寶也就一句推脫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謝恩罷了。什麼年紀還小之類的話,知道說了也白搭——人家都親自來了,要是能讓你隨便一兩句就打發走,人家也白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元帥!
唐賽兒可是虛歲十七歲就隨着太子出征北伐了,雖然那時她還只是在軍中見習,但是成長的速度卻是快得驚人,短短几年中就成了這支北伐軍實質上的主帥!
而且現在人家唐賽兒對齊敏還一口一個姐姐,叫得親熱無比,一副要親上加親的樣子,齊敏也沒法橫眉冷對,反而覺得文氏一直冷着個臉,有點擔心惹得當今皇后不快。
“我原想着我家的侑德年紀稍大了些,不然早就厚着臉皮上門討親事了呢!”
侑德是太子朱頮的表字,今年他已經十多歲了,比三歲的齊蕙要大上十來歲,雖然皇家娶妻不在乎年齡,但是唐賽兒爲了表達自己對齊敏的看重,所以才說了諸如年齡相當的話來。
齊敏聽了唐賽兒的話,也只得笑而不語。
雖然齊敏並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但以唐賽兒的精明,又怎麼能看不出齊敏的不願來——但是她卻好像不在意,只說了很多讓齊敏放心的話。
齊敏心中也是納悶——怎麼就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呢?
等到唐賽兒走了,齊寶和齊敏坐在自己的屋子裡,看着牀上翻爬嬉戲的一雙兒女無憂無慮的樣子,都是相顧無言。
“你終於知道,對皇上他們說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了吧!”
齊寶無奈地道。
齊敏也挺無奈的,只能道:“就一點法子也沒有了?”
齊寶道:“除非太上皇反對這件婚事!”
齊敏翻了翻白眼——恐怕這位太上皇還巴不得與同爲穿越者的我結爲姻親呢!因爲在一個古代裡遇上同爲穿越者的同伴,是多麼的難得。如果不是因爲對方是皇帝,齊敏也一定上前去結交了!
於是沒有辦法,在齊家沒有反對的情況下,這件婚事就這麼漸漸地定了下來——雖然沒有正式下聘,但是也幾乎成了所有人默認的事實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沒有下聘,也就意味着這事還沒有板上釘釘,齊敏的心裡也就還存着一線希望——但是她也沒膽子在這種情況下搶先再爲女兒訂個婆家了。
而且娃娃親什麼的,誰知道對方長大後是什麼樣的人。這種盲嫁啞嫁一般的婚姻,和嫁入宮中也沒多大差別。如果等齊蕙長大了再仗着齊家的權勢悔婚,只怕不但得罪了對方,也把皇家給得罪慘了!
“你說把雨兒定親給成亮行不行?”某天齊寶突發奇想,“大家都是親戚,成得志官又小,我們也好說話,而且皇上也不會跟他這麼個小官爲難,到時就算咱家悔婚,成家也不會說什麼的。”
齊敏嚇了一跳——成亮是成得志和董娉的小兒子,今年六歲,但是卻與自己是同母的姐弟,如何能讓他娶自己的女兒,那不是舅舅娶外甥女了麼,這哪怕是假訂婚也不成啊!萬一到最後弄假成真,自己那真是要跳黃河自盡了!
於是趕緊道:“不行不行,這樣不是讓董家去得罪皇上麼,成得志不會肯的,你一去說,反而讓他兩頭爲難。而且到時候就算皇上不在意他,還不是一樣要與我們爲難,難道皇上還猜不出這是你我的主意?”
齊寶道:“反正最後總是要怪到咱們頭上來,這就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兩個人思來想去,都是一籌莫展,但是文氏的身體,眼瞅着卻是不行了。到了這一年的五月時,天氣又酷熱,文氏的房裡就是放了幾盆冰塊也擋不住那悶熱的勢頭,每日裡汗出如漿,卻都是虛汗。
齊敏和齊寶等人急得跟什麼似的,西京的名醫郎中請了無數都是無用。文氏自己心裡也明白,自己的大限要到了,反而倒過來寬慰齊敏和齊寶、齊升兩兄弟。
“我今年已經五十有一,便是去了,也算不得早逝,你們也毋須太過悲傷。”文氏躺在牀上,雙眼直直的往上看着,“也許在另一邊,你爹等我也等得心急了!”
原來文氏的精神一直不好,是因爲她一直抱着這樣的念頭——古人真是可悲,無神論者最高啊!
齊敏在心裡又是難過又是悲傷,都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情了。齊寶和齊升都是連連出聲寬慰,讓文氏好好將養身子。
但是話雖如此,齊寶卻是發出了加急快信,讓齊芸和齊連春、齊永春快來西京。
齊芸和齊永春高氏倒是很快就來了,連婉然都帶着齊榮齊眉一起來了——本來這事就是要來,也該是齊連春和正妻過來,但婉然本是齊寶的丫環,身份也是齊連春的平妻,故此便由她帶着兩個孩子來了,而齊連春卻是遠在東北,一時間趕不回來。
文氏見到齊永春和高氏來了,也知道這是齊寶等人發出了信,更明白這一見就是永訣,與他們說着話兒,眼淚也漸漸落了下來。
本來弟妹去世,齊永春作爲族長按理不必趕這麼遠的路過來,但齊寶現在是當朝一品的大將軍,這個面子怎麼也要給的。
文氏握着高氏的手,說了很多想當年的話,聽來也着實令人心酸。高氏今年也五十好幾了,見文氏這個樣子,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禁也陪着落了好些淚。
在齊永春來後的第三天,齊芸帶着兒子李訥言也來了,文氏這時已經躺在牀上,連話也說不太動了,見了女兒,只是張了張嘴,眼中流下淚來。
齊芸見了,早哭倒在母親的懷裡,一旁的齊敏和齊寶等人也都跟着落淚。
文氏見衆人都哭,卻只是搖頭嘆息,但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又過了兩天,董祺和齊靈也到了——齊靈還是懷着身孕,挺着大肚子來的——見了文氏如此模樣,齊靈也是悲從中來。
結果到了第二天的正午,齊寶等人在前廳裡吃飯,忽地後面就有丫環過來說“老夫人不行了”,於是衆人都慌慌張張地往那邊跑去,進去後只見文氏正拉着齊敏的手不放,喉中“嗬嗬”作響。
本來文氏的身子如此,齊敏和齊芸、齊靈、婉婷、婉顏五個輪班在文氏的牀前寸步不離地照顧——齊秀雯偶爾也會來相幫。
今日正逢着齊敏在牀前伺候,她見文氏忽然精神好了起來,只是神智卻反而有些不清,只是說着一些陳年舊事,有些還是齊敏小時候的事。
齊敏心知不好,這可能是迴光返照,趕緊讓丫環去把齊寶等人叫過來。等到齊寶等人來了,文氏已經又說不出話來了。
齊寶齊升和齊芸齊靈,以及婉婷婉顏等都上前跪在文氏榻前,包括幾個孫輩的,都跪下哭泣。文氏見衆人都在,臉上也露出一些喜色來,但終究沒能說出話來,只是緊緊的握着齊敏的手。
齊敏見了,忙讓衆人上前,一個個依次去握文氏的另一隻手,待得衆人都握了一遍,文氏才長出了一口氣,雙眼一閉,撒手去了。
齊敏見文氏最終不免有這一遭,雖說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仍悲不自勝,與衆人皆是放聲大哭。
想到文氏從小對自己的關愛,齊敏甚至比文氏親生的齊芸齊升都哭得更傷心幾分——倒也不是說齊升和劉芸不孝,實在是文氏病得太久,衆人早就有了這個心理預期和心理預防能力的自我調整而已。
倒是高氏,讓齊芸趁着文氏身子還軟,幫着換衣服,準備入斂。
齊寶前幾日訂了上好的棺材,這時便將文氏放入棺材裡,衆人換上喪服,闔家放出悲聲來。
京城中人聞聽齊大都督的母親死了,也都紛紛上門弔唁,永樂帝甚至爲此綴朝一日,也親自上門來弔唁。
這是無上的榮光,齊家又怎能不接着。
到了文氏死後的第六天上,齊連春才匆匆地由東北趕回,卻沒能見上嫂子最後一面。不過好歹齊連春還趕上了頭七,上了香後過了幾日,文氏也就被擡到早就尋好的墓地上安葬了。
只是齊敏見到齊連春如今也是兩鬢蒼蒼,心中也是感嘆——大家都老了呀!
再看齊永春和高氏,也是漸顯老態——本來他們年紀就遠較長春連春兄弟二人爲長,這些年雖然貴爲族長,但生活卻遠比不上齊寶和齊連春兩家人。齊福是個清官,又不像齊寶經常能得些賞賜,齊敏手上也有着齊連春很多家商號的股份,這是沒辦法的事!
而小一輩裡的齊福是老大,今年也三十七歲了,平日裡公務煩忙,居然也是早生華髮,齊秀雯也已經四十出頭,哪怕出入穿着是一副貴富人的模樣,也掩不出青春逝去。
晚上入睡時,齊敏對齊寶也發出大家都老了的感嘆,齊寶卻道:“可是爲什麼是娘先走?娘一生都沒做過什麼壞事,爹也沒有做過虧心事,結果走得最早的卻是他們,老天不公啊!”
齊敏聽了,也是無言以對。
不過在文氏過身以後,齊寶和齊升、婉婷便都在家中丁憂,不再上朝。
齊敏覺得這也不錯,朝中的那些煩心事也終於可以不管了。
但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讓人省心,還沒過七七四十九天,朝中就有人議論皇上要奪齊寶的情,讓他上朝協理政務。
齊敏對齊寶道:“你就是上朝,也基本屬於不發言的那一類,誰想出的這種謠言!”
需知奪情一事,不是關鍵人物在關鍵時期,是不會出現的。哪怕是正史上的張居正,也因爲奪情一事被人非議,更何況齊寶這樣剛剛年屆三十的毛頭小子。
齊寶苦笑道:“你不知,我就算不想發言,皇上也會問我的。一次兩次我還能混過去,可次次這樣的話,豈不是被人恥笑?我被人笑兩句不要緊,只怕連累了皇上都被人笑。”
原來一開始齊寶的確是想低調一些,什麼事都不管的。但是不管齊寶怎麼打馬虎眼,永樂帝依然不爲所動,仍然每天都有詢問齊寶的意見,最後弄得齊寶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只得認真回答。
有時齊寶在朝堂上不明白的事,回來跟齊升、婉婷、齊敏一起商量,有時還要再加上齊福,然後再上摺子表明意見——這幾個人都是聰明絕頂的人,一起討論出的意見,不但帖合上意,而且見解犀利獨到,使得齊寶更得永樂帝器重,幾乎讓齊寶成了衆人眼中不是內閣大學士的內閣成員。
這樣一來,齊寶在家丁憂,皇上自然感到有些不快。
齊敏聽了齊寶的話,便道:“你上個摺子,說一定要丁憂的,如果有什麼事,就讓皇上下密旨來問,或者由福大哥轉達。”
本來密摺制度是清朝纔有的,建文帝雖然取消了東廠和西廠錦衣衛,但是密摺制度卻被他搞了出來,也算是聊以彌補吧。
齊寶道:“我昨兒已經上了密摺了,就是說的這事兒,也不知皇上到底怎麼樣。”
結果過了幾天,朝堂上居然真的有人上了摺子,說請求皇上奪情,讓齊寶復出。
齊福回來說給齊寶齊升兄弟二人聽後,齊升怒道:“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回頭找他算帳!”
齊寶苦笑道:“只怕這人是皇上授意的。”
齊升道:“我看皇上也不見得就有多器重你,爲什麼要這樣?”
齊寶道:“我也不知。我原先還以爲是太上皇的意思,但現在也越來越吃不準了。”
齊福道:“反正小心爲妙,我看你直接去求見太上皇吧。雖然你在丁憂,不能上朝,但覲見太上皇還是可以的。”
齊寶點了點頭:“也只得如此了,去探探口風也好——我雖然很受皇上倚重,但是又不結黨,朝裡的事,真是一點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升笑道:“也正是因爲如此,皇上才器重大哥你啊。不結黨的你,意見纔是最中肯的!”
三人玩笑了一回,第二天午時後,齊寶便去了宮裡求見太上皇建文帝,結果卻被建文帝擋在了宮門外,說是在宮中檢查機器,明日再召見齊寶。
建文帝自從領了科學院以後,那是天天召見那些“科學家”們,一直在後宮裡研究各種新發明,恨不能早日造出火車和汽車來!
但是要在這個時代利用和產生安全的電能,並不是建文帝這樣的人可以做到的,而這些古人也對於天上的雷電視作神明之物,哪裡敢像富蘭克林那樣用風箏引電來作實驗。
就算建文帝下旨讓人搏命去做,也沒人有那個知識——穿越者也不是萬能的!
所以這天被擋在宮門外後,齊寶下了朝便回來告訴了齊敏。
齊敏道:“算了,明天就明天吧,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反正皇上就算要奪情,你也能推脫好些日子呢!”
哪怕是正史中的張居正,還裝模作樣地拒絕復出好幾次,就像自古以來上演的禪讓鬧劇一樣,一方要讓,一方不受,虛情假意得簡直搞笑!
於是齊寶便等着第二天再去,結果還沒等他過去,宮裡就來了太上皇的旨意,說是召齊寶和齊敏一起去覲見。
齊寶有點疑惑,雖然也不敢違旨,但是仍然對齊敏道:“自古君不見臣妻,太上皇爲什麼要見你呢!”
齊敏心想大概是他終於忍不住要見見自己這個穿越同行了,只是對齊寶卻不能這樣說,只好道:“好可能因爲要與咱家結親的關係吧,我又是他兒媳的結拜姐妹,所以纔想看看的吧。”
齊寶道:“你也真是,與皇后是姐妹,卻從來不去皇宮與她相見。”
齊敏道:“還是低調些吧!不要搞得好像要人人都知道我和皇后的關係一樣!”
齊寶笑道:“可事實上已經是人盡皆知了啊!”
齊敏道:“那也不能以此去炫耀什麼啊!”
齊敏一邊跟他說着話,一邊換好了盛裝,裝備與齊寶一起進宮:“這衣服穿得實在是太累了,我連去迎接你還朝那天都沒穿,實在是受不了——我不願進宮去,也有這個原因。不穿這個,就很失禮;穿上這個,我就累死了。”
齊寶扶着齊敏向外走去:“行啦行啦,這是去見太上皇,不是去見你的結拜姐妹。我想平時你穿便服去見皇后,皇后也不會怪罪的。”
二人相偕着一邊說一邊出了家門,乘上了馬車——自行人力車是沒有身份的人坐的,馬車纔是身份的向徵,就如同現代的寶馬和QQ一樣。
不多時到了皇宮,帶着他們的太監便徑直領他們去了太上皇建文帝所居住的宮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