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齊靈的帖身丫環若霞過來,對齊靈道:“小姐,董家老爺來下聘了,正在前廳和將軍說話呢。”
齊敏道:“怎麼寶兒已經回來了?還真巧呢。”
若霞道:“好像是董老爺直接去了軍營裡遞了拜帖,然後再與將軍一起回來的。”
齊敏心想他倒是會來事,居然把這事給鬧到軍營裡去,這算是給齊寶面子?
這時看看齊靈,卻是臉上通紅,眼中看着齊敏,露出頑皮之色來。
齊敏與她相處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意,便笑道:“你要去偷看你未來的公爹麼?”
齊靈紅着臉,低聲道:“娘這會兒正午睡呢,咱們偷偷去,不讓她知道。”
因爲文氏身體不好,董家的人也知道,所以齊寶向董祺的父親董子芳告了罪,先與他在客廳裡相談,並不去攪擾文氏的午睡。
齊敏見齊靈忽現童心,便也笑道:“好,咱們一起去看。”
說着便領着齊靈向前面走去,若霞跟在身後,也是一臉的好奇。齊靈便對她笑道:“你這丫頭,自己也想看,卻來告訴我,讓我去看,你也好跟在後面看看,是也不是?”
若霞笑道:“那還有能瞞得過姐姐的。”
三人一邊低聲說笑,一邊來到前廳——那偏門的外面,就是一面屏風,從那小門裡出來,正好被這屏風遮住,坐在廳裡的人是看不見的,而站在邊上的丫環僕人,就是看到了也不會說的。
齊敏和齊靈透過屏風看去,只見坐在對面的一個身穿赭黃色袍子的老人,大約六十多歲,精神上倒還好,只是那張臉卻讓齊敏的一顆心猛然間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那樣的臉,那樣的聲音,曾經是齊敏一閉上眼睛就會迴盪在腦海之中的——自己的親外公,她怎麼會忘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齊敏還以爲自己早已經看開了,哪怕是再遇到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波動——因爲她已經把文氏當成了自己的娘,把齊家的人當成了自己最親的人。
文氏這幾年身子也不好,家裡的事更是早不過問了,全部都委於齊敏。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婆媳問題——這等於是文氏又是娘又是婆婆,對齊敏更加疼愛和信任,齊敏也就從不存在與文氏有什麼見外的情緒和心理。
而齊敏見到這個當年要溺死自己的外祖父時,心中居然會有這樣大的起伏——那如果見到自己的母親,豈不是更要死要活了?
齊敏苦笑着搖搖頭——這是恨麼?早就不恨了吧。如果沒有這個外祖,只怕自己還到不了齊家,也就更遇不上齊寶了。所謂的失之東隅,收之桑隅,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聽齊連春說,那董祺只有個長姐,已經嫁人了——那應該就是自己的母親了吧!
齊敏的心中,忽地有了一種要去看一看自己親生母親的衝動——不是想去相認,只是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她過得好不好。
——而且,該怎麼相認呢?去跟她說自己有嬰兒時的記憶?如果有人相信的話,那自己會被當做是妖怪的吧!所以根本不可能去相認,就算主動或裝作不經意地把襁褓給董祺的姐姐看,那自己也不過是多了個母親,而對方卻是要再次承受一次不幸吧!
據說董祺的姐姐嫁給了一個小官,對於一介商人來說,也算是不錯的結局,更何況還是失了貞潔的女子。
——那麼,她過得好麼?幸福麼?她的丈夫對她好麼?會因爲她不是完璧之身厭惡她麼?還是那就是她的情郎自己的生父?她們上演了一出私訂終身後花園,然後落難公子當官後來迎娶的戲碼麼?還是說完全相反,遇上了始亂終棄的負心郎?
齊敏一時間心中思緒萬千,神遊天外。
——不幸的婚姻有着不幸的人生。生母當年並不是要拋棄自己的人,雖然她這樣生下自己是不負責任的,但她也應該是一個可憐人吧。
從她與人私訂終身偷嚐禁果的事蹟來看,她是個對愛情有着理想的人,所以一旦婚後生活不滿意的話,她會不會走上和陸佳星同樣的道路?
齊敏在短短的一瞬間,居然思緒萬千,很多莫明其妙的古怪念頭都涌上了心頭——原來人的思想,真的能夠在一剎那有着千頭萬緒的。
“姐姐,你怎麼了?”
齊靈一如以往地叫着齊敏姐姐,但是怕被人聽見,只得輕輕地喚着,見不管用,又用手去輕拉齊敏。
原來齊敏眼神呆滯,齊靈已經看出異樣來了。
齊敏回過神來,對齊靈笑了一下:“沒什麼,剛纔在想事情,怎麼樣?你未來的公爹,還算是個好人吧。”
齊靈笑着拉着齊敏走了,一邊回去,一邊在路上說:“看上去倒很儒雅,但是卻不像是北方的粗豪漢子。”
齊敏笑道:“幸虧不像,不然董公子也是是彪形大漢,我可要心疼我的妹妹了。”
齊靈紅着臉:“哪有這樣的嫂子,說出話來這樣……這樣嚇人!”
齊敏只是笑,心裡卻想——靈兒說得不錯,當年我從那家裡被抱出來,五六天功夫就到了白河村附近了。所以他們應該是從南方遷到北方去的,這一點三叔也沒說,看來在他的眼裡,這種小事不必掛懷吧。
轉念又一想——那齊靈不是成了我的舅媽?
於是便不由得又苦笑起來——如果真的相認的話,那自己等於是和舅媽的哥哥成親了,這輩份也真夠亂的!
齊敏一邊想着心思,一邊還分心應付着齊靈的話。齊靈卻不回自己的房裡,而是拉着齊敏去了文氏那裡。
文氏這時卻還沒有醒來,齊敏和齊靈就坐在外屋裡,互相低聲說着話,待得文氏醒了,便進去與文氏說了董子芳來了。
文氏聽了,便一邊起身一邊埋怨道:“怎麼不早叫我,讓人家在前面等我,太失禮了。”
齊敏笑道:“有寶兒陪着,有什麼失禮的。孃的身子不好,誰不知道,何必在意那些虛禮。”
文氏道:“瞧你說的,咱們自家人不必客氣,對外人可不能這樣!要是人家說咱們沒有禮貌,以後慢怠了你妹妹怎麼辦。”
齊敏笑道:“哪有這樣嚴重,妹妹這樣的人,哪有人不喜歡的,只要是有心肝的人呀,都不會不喜歡妹妹的。”
因爲以前文氏聽說了齊靈在養父母家裡的遭遇後,一直說那家人是沒心肝的人,所以齊敏有時會拿這個來打趣,文氏和齊靈倒也都不以爲忤。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一起來到了前廳,齊敏和齊靈一邊一個,扶着文氏過來,與那董子芳相見。
文氏一到,齊寶便讓出了主座,讓文氏坐了上首,自己轉到下首相陪。
文氏向董子芳介紹了齊敏和齊靈,董子芳老眼昏花,卻也只是對着二人笑着點頭——齊敏依着印象中母親的臉龐,知道自己與她長得其實並不怎麼太像,只是不知自己會不會長得像外婆之類的人,所以也是故意攙着文氏出來,看看董子芳的反應。
現在看董子芳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卻仍然看不清的時候,心中升起的那股難言的感覺,很難說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如果沒有認出來,那也是少了一樁事,以後兩家若是來往,也就更不必擔心。但如果認了出來呢?只怕也未必是好事——起碼母親當年的醜事就會被揭出來,那不可能會是一件好事,除非她現在嫁的夫君,就是齊敏的生父。
所以這個外祖父,也未必會認爲這是一件喜事,到時候兩家人反目成仇,那又何必呢?
所以齊敏出來,也只不過是想看看董子芳的反應,就算自己的長相與董子芳的什麼人相似,那自己也是不會承認的——天下間相似之人何其多,而且以董子芳的性子,也不可能當場就驚叫出來,,最多不過心生疑惑罷了,只要過後把自己當初的那個小襁褓給燒掉就行了。
齊敏本來留着那個東西,是想做個紀念,結果卻因爲兩家人莫明其妙地又走到了一起,逼得她不得不把這件東西給毀掉了。
只是看着董子芳剛纔那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樣子,齊敏不由得想——這個穿越皇帝,爲什麼沒有發明眼鏡呢?他今年也四十好幾了吧,難道他沒有老花眼麼?
想到這裡,齊敏的心裡不禁又要躍躍欲試了——雖然對於拼命賺錢已經沒什麼興趣了,但是眼鏡這種東西是改善民生的,而且將來自己也很有可能要用到,那當然是要做的。
齊敏心想幸虧是現在想到了,不然等自己老了,還來不及現做呢!
反正現在齊家家大業大,去弄個琉璃場什麼的,應該不成問題。至於怎麼開口向齊連春闡述自己的想法,那也不必擔憂——反正齊連春現在對於齊敏的發明已經麻木了,只知道誇她聰明罷了。
要知道剛來長安的時候,齊寶把軍中的很多戰利品纔算是真正打了開來——原來他就知道不會在南京久住的,所以很多東西他就都放在軍營裡,根本就沒帶回家裡。
而且就算當了京官,那些老部下也不會吞了他的東西,會很自覺地運到他的府上來的。
而在那些戰利品中,齊寶帶回了兩樣東西引起了齊敏的注意——其中之一是從意大利傳入莫斯科的一座座鐘,大約有兩米高,是以結構簡單的機械打點的,只是鐘面上只有時針,而沒有分針和秒針。
另一件是從日本帶回來的,北宋年間中國所制的水運儀象臺的複製品。
齊敏把這兩樣東西的精妙處結合起來,又命人打製鋼鐵的發條,再輔以自制的齒輪和鐘擺,居然讓她做出了只有半米大小的座鐘。
雖然比起現代的鐘還是很笨重,而且時差每天都有,但是在明朝已經是很了不得的東西了,齊連春又請了專人研製,把這鐘更縮小了一點,然後到處販賣,大賺特賺——連皇宮裡都買了。
所以齊敏現在也有點無所謂了——估計這皇帝已經猜出來齊家有穿越者,只是沒有確定是誰,或者說他也無意於立即確定是誰。
因爲齊家對朝廷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是非常合作的,不但上交了味精和白糖的製作法,而且一直很低調,就是爲朝廷捐糧捐錢,也是與別人合作,打着別人的旗號。
之前皇帝送文胸給齊寶,大概就是要試探一下。齊寶雖然沒有上套,但是建文帝應該也不會就這樣放過齊家的這個穿越者的。但是既然這幾年來大家一直相安無事,那齊敏只要不做過份出格的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齊敏甚至認爲,皇帝這樣信任齊寶,是不是也因爲判斷出在他的身後有一個沒有惡意的穿越者?
因爲齊敏甚至沒有因爲同爲穿越者的身份而來牟取任何政治上的利益——比如去結交一些這個時代的名臣,比如於謙,比如商輅,比如李賢。
齊敏根本沒有動過結交名人的念頭,只是想着賺錢,而又知道造福民生——比如造公廁。
這樣的人,想來建文帝也不會想把她逼到牆角的吧——人家不愛現身,何必強人所難,送個文胸之類的開開玩笑,點出自己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也就夠了。
當然,這也是一種警告,讓齊敏不要太過份,見好就收纔是和氣生財之道!
所以如今齊敏想到眼鏡,就知道只要到時候做幾份白送給朝裡的大臣和皇上,就可以放心大膽地賺錢了!
正史中的明代實際上在永樂年間可能就已經有了眼鏡,描繪明永樂年間南京城區民衆生活場景的《南都繁會景物圖卷》中,就繪有一個老人戴着眼鏡的樣子。
只是這個時期的眼鏡,大都是單片的,由水晶磨成的,還沒有夾鼻或架在耳朵上的——最早的眼鏡,是元末時期的意大利人做的,是通過下西洋或與蒙古人作戰得到的。
正史中的明代萬曆年間,有人把兩個單片的眼鏡用布條帶起來系在頭上看書寫字畫畫,把這東西叫做靉靆(音“愛戴”),是中國最早的眼鏡。
而現在的建文帝直到七年前才動兵,不像正史中的朱棣,前後幾次北伐,又讓鄭和不斷地下南洋和西洋——現在的朱允炆,主要是在南洋和西洋發展大宗物品和礦產的海外貿易,眼鏡這種東西反而沒有流行開來,而北邊的戰事因爲只有一次,雖然時間長,但卻沒有把西方的東西都帶回大明。
所以現在齊敏想要做一個能架在耳朵上,看得更清楚的,用玻璃作的眼鏡,那是整個大明朝還沒有的——換個想法,可能這個建文帝的眼睛很好使吧,不然他怎麼也會讓手下人研製個眼鏡出來的吧!
於是整個會談的過程,齊敏後來幾乎就沒怎麼聽,完全就在想着怎麼做眼鏡了。等到人家起身告辭時,齊敏纔回過神來,跟着衆人向自己的外祖父告別。
當然董子芳不是要離開長安,而是下榻在長安城裡的客棧裡——他是來下聘的,不好住在女家。
待得董子芳離開,齊寶笑着遞過一份禮單:“這份聘禮可不小,咱們家的嫁妝也不能少了,不然可讓對方看不起了。”
文氏拿過來看了看,笑道:“我比不上你們,我是個沒見識的,這樣的禮重得我都不知該怎麼回禮了,一切還是你和敏兒來作主吧。”
齊敏拿過禮單來看了一眼,只見上面五花八門什麼都有,並不因爲他們是在北方販馬和毛皮起家的,禮品上就多是這些東西,反而一些珍珠寶石、珊瑚翡翠之類的佔了多數,甚至還有一張販馬的許可證。
馬在古代是重要的軍事道具,騎兵就相當於現在的機動化步兵,販賣馬匹是要有政府的特許的。
董家知道齊寶是作將軍的,所以送來這張販馬的許可證,那是讓齊寶能名正言順的大撈一筆了。
齊敏翻着看了一下,對齊寶笑道:“若要把嫁妝當作回禮卻也難。送得少了,說是咱家看不起他,送得多了,又好像咱們家在與他家攀比——更何況嫁妝是靈兒妹妹的,又不是他董家的,如何能算作回禮。”
齊寶道:“那依你說,該當如何?”
齊敏道:“便依着咱們原先所備下的嫁妝便了,等以後有了什麼生意,帶攜着董家一起做了也就是了。人家有了面子,裡子也得了實惠,斷不會虧待咱家的。”
說着又抱了一下齊靈:“而且靈兒這樣乖巧,還能受什麼委屈不成。”
心裡卻想——我那外公當初那副模樣,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個狠角色,靈兒保不準還要吃些苦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