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道:“我還不是怕三弟知道田地都賣的,家道中落,心裡更加難過自責麼!等他住下了,自然會慢慢知道,若是不留下,他也能落得一個自在。”
齊長春笑道:“你這不是一開始就打算不讓他住下?”
文氏道:“三弟的性子最是受不得人白眼,你又不是不知!我看他的神色,便知他是不會久住的!”
停了一停,見齊長春不置可否的樣子,便又道:“再說了,我不就是氣不過麼!大哥當初說他是長子,本就該多分得一份,又說三弟年輕,還未娶妻,自然也得多分一點,還有當時他已經有了福兒,是爹的長孫,自然又要多分,七弄八弄的,咱只得了五畝地,還多是貧瘠的。如今三弟回來了,他又霸佔着原先說好替三弟照看的田地,真不知他的良心哪裡去了!當年三弟失手打死了王佔財和王有富兄弟,還不是因爲他取笑大哥娶了個母夜叉!三弟爲了大嫂出頭,大嫂卻這樣待他,真是作孽!”
齊敏兒聽到這裡,才明白齊連春是犯了過失殺人的罪。明初的刑法執行極嚴,往往重判犯人,齊連春連傷二命還能撈回一條命來,也算是齊家打點了不少,殊爲不易了。不過看來他很能打啊,不會是什麼江湖大俠的徒弟吧?也許就是因爲太能打了,齊家大嫂才怕跟他有牽連而不肯見他吧!
齊長春道:“唉,這事就別再說了,咱家有五畝地,也該滿足了。你看村裡的那幾家,有個兩三畝地的,便能夠一大家裹腹了。我們家裡人口少些,日子過得也更輕鬆。再說大哥其實也時常賙濟我,農忙時,他也叫他那裡的幾個佃農幫我一起幹農活,也省了我去僱人。再說原本里中要定我爲中戶的,還不是大哥託的關係,才定了我下戶!”
文氏道:“他自己有二三十畝田,原該定他個上戶的,不也才定了箇中戶?幫你不過是面子上好看罷了,不然兄弟兩個差着這麼多,都是中戶,說出去豈不讓人罵麼!”
齊長春道:“總是我欠着他的人情,你也該放寬心些纔是。再說大哥還是甲首,做事總要顧些體面的,不能總照顧我這個兄弟。”
原來明朝對於農民,有按着田地和收入的多少來劃分上、中、下三種戶籍等級的做法,越是高等的,便要繳納更多的糧稅。齊永春有着二十多畝地,收入也算小康,家中甚至有一兩個僕從和丫環,雖然出入沒有車馬,但是由於有兩頭耕牛,定他個上戶,也不爲過。當年齊家沒有分家時,就是上戶。
而齊永春分家後賄賂了里長,定爲中戶,而齊長春也被齊永春順便一起帶攜着定了個下戶。實際上二人應該定爲中戶和上戶的。
不過由此看來,這個白河村是個比較富裕的村子,因爲明代的戶籍,以一百一十戶爲一里,其中十戶爲甲首,一甲首管十戶人家,然後再另設一個里長,總管這一百一十戶人家。
通常這一百多戶人中,難得有一兩個上戶的,而里長往往就是在這些上戶裡選。有些窮苦的村子,甚至有中戶人家做里長的。而這裡的齊永春,以可以做里長的身家做了一個甲長,也算是少見了。
這倒不是齊永春不願當官,主要是因爲這個里長得不到什麼好處,只能處理一些小的民事糾紛,還要維持裡中的治安,萬一出了事他就要受到責罰!
而且官府有了什麼差役或臨時增加的賦稅什麼的,里長都要主動積極地配合,不然就要受罰。而且他治下的人如果脫籍做了流民,或者暗地裡轉了業做別的營生,他都要受到重罰。這也是白河村的里長聽說齊連春回來後急忙趕來查詢的原因——萬一出了事,他是要負責的!
相比之下甲首的職責就小的多,只要每半年登記一次黃冊,也就是戶口本上的常住人口或壯丁之類的給里長匯聚成冊就行了,所以齊永春纔會答應做這個甲首。
這時齊長春喝完了杯中酒,讓文氏去盛飯,等到飯盛了上來,他又道:“若是三弟真的從他那裡分裡十來畝的地,多半要與我們暫住在一起。我看那裡長的意思,多半是想定我箇中戶呢!”
文氏道:“我想也是如此。三弟這一去,倒是省了些麻煩!”
齊長春卻嘆道:“三弟如今的性子變了好多,想來也是受了苦的,我也不忍心馬上讓他分了出去自立門戶呢!他執意要去從商,也不知到底如何。”
文氏道:“算啦,咱們家也不是很富裕,給了他十兩銀子,還不夠麼?”
齊長春道:“也該着他來得不湊巧,若是晚一兩個月回來,等地裡小麥熟了,賣些錢,也好多給他一些。”
文氏道:“就是你心腸好,也不怕自己餓肚子。”
齊長春道:“咱們畢竟還有地,一年裡又是稻麥兩熟的,便是借些錢渡日,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還上了。三弟出門在外,豈能不多備些錢!”
齊敏兒聽到這裡,越發確定這裡是靠近長江的江北地帶了。因爲東北的小麥是春小麥,是春種秋收,齊長春斷不至說出讓齊連春晚歸一兩個月便能收穫地裡小麥的話來。而中原地區和長江流域乃至再南的地方所種植的小麥是冬小麥,乃是秋天七八月裡播種,第二年的三四月間收穫,這樣正好符合齊連春回來的日子和齊長春的話中之意。
齊敏兒在大一時,曾略爲研究過中國古代的糧食種植,所以知道這小麥與水稻的一些知識。
看齊長春農忙的時間,以及他收上來的作物裡還有水稻這一點上,可以判斷出他是以冬小麥和水稻間種,以期獲得最大的糧食產量的。而水稻,基本要到秦嶺和淮河以南纔有種植。
所以如今齊長春下地,也不過是查看抽苗的情況和防蟲罷了,故此也會說些地裡的活不忙的話來。
齊敏兒總算能大致確定自己所處的是什麼地方了,也是鬆了一口氣。
齊寶兒卻是不管父母在說些什麼,只管吃飯。齊敏兒如今的飯量小,而且只有三歲,小手連筷子都抓不住,只得用勺子吃飯。齊寶兒如今對這個妹妹也是關愛有加,見父母只顧說話,便也時常挾菜添到齊敏兒碗裡。
齊敏兒對齊寶兒的示好也很樂意地接受了——文氏的廚藝不錯,一桌子的素菜,也是做得有滋有味。
晚間二人到了牀上,齊寶兒趁着父母還在外間洗腳,摸出一塊糖來,對齊敏兒道:“只剩一塊了,你吃吧。”
齊敏兒搖了搖頭:“我不要。你也不要吃吧,睡前吃糖會蛀牙的。”
“那是什麼?牙齒像根柱子一樣麼?”齊寶兒說着已經把糖塞進了自己的嘴裡,“你不吃我就吃了啊,明天我再弄別的好吃的給你。”
齊敏兒一時語塞,又懶得與他解釋,這時又聞到他嘴裡噴出的一股甜甜的味道,心想這麥芽糖有什麼好吃的,而且還是最劣等的!等我長大了做更好吃的給你,讓你開開眼!
齊寶兒見齊敏兒閉上了眼睛,又道:“今兒咱爹說你寫的字有什麼脂粉氣,那是什麼東西?”
齊敏兒心中一動,心想這古人對於字體的研究,看來還真有些門道,自己是不知道的了,於是便道:“爹看出這字不是你寫的啦,以後我可不能幫你了,你自己寫吧。”
齊寶兒嘆了口氣:“唉,本來還想着明天就去給你弄映日果的,看來過一段日子才能出去了!”
齊敏兒笑道:“不用啦,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吃不吃的,也無甚要緊。”
齊敏兒這時已經基本確定了白河村是在江淮之間的某處了,對於這映日果是不是無花果,也不是很關心了。就算是,也不過是更靠近長江一點吧。
齊寶兒道:“這也好,我就知道敏兒最乖了!”
齊敏兒撇了撇嘴——被一個六歲的孩子說乖,真是無甚可喜的事!
這時外面的齊長春進來,見二人還在說話,便道:“食不言,寢不語,你們兩個睡在牀上,還不乖乖的,在說些什麼!”
齊寶兒聽了,趕緊閉上眼睛,不敢再動,齊敏兒卻想——吃晚飯的時候,你們夫妻兩個說得比誰都起勁,現在卻又來說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分明是想哄睡了我們,你們兩個好親熱罷了!
唉,不過穿越到古代來,夜生活也的確是貧乏單調了點,哪裡能跟現代比,看電視看電影上網逛街吃夜宵蹦迪泡吧卡拉OK,能玩的多了去了!到了古代,如果是在城裡,還能看看傳說中的勾欄瓦肆之類的,而在鄉下,也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齊敏兒感嘆了一回,見齊寶兒已經睡着了——真是個傻小子,說睡便睡,像頭小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