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巖輕輕咬着嘴脣,緊緊盯着地面,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擡起頭。
“姐姐,我說了,你別生氣好麼?”吳巖的眼睛中,充滿無邪,令人不忍拒絕,陸夢箋點點頭,將他單獨帶到房中。
“其實,那個人,是我叔叔。”吳巖垂下眼瞼,有種莫名的負罪感。
“你叔叔?”陸夢箋頗爲吃驚。
“嗯,那是我叔叔,但是同我家幾乎沒有交往,”吳巖說完,反而如釋重負,“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將叔叔逐出了家門,後來小叔叔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後來又回到了家中,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幹了一件壞事,被村長逐出了村裡。爹爹總說,做人要老實本分,千萬不能像小叔叔那樣投機取巧。一年前,叔叔悄悄去找我,還給我帶了一大塊雞腿,但是爹爹還是說他不是好人……”
吳巖搖搖頭,“可是我覺得叔叔人很好,他給我糖吃,還給我講故事,還……反正我沒看出小叔叔有什麼壞處,除了他真的很聰明,但凡我不懂的,小叔叔都明白。”
“好孩子,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哪個人註定是好人或者壞人,可能在某個時候,別人做出了一件讓你覺得不愉快的事,但是或許他也有他的苦衷呢,對不對?”陸夢箋心中邊恆量吳巖話中的分量,邊想法子寬慰吳巖,畢竟那是他的親人,之前或許做過壞事,但從吳巖的話中可以看出,其實他對吳巖至少是真心實意的。
“嗯,叔叔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可是爹爹和阿孃都不肯原諒他,我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誰。”吳巖說完,想起爹爹提到小叔叔時咬牙切齒的樣子,心中一陣寒意。
“不對,你姓吳,你的叔叔怎麼會姓周呢,他的名字叫做周強,可不是吳強。”
“這個……我也不知道,爹爹不曾說過,我也不清楚。”吳巖用力撓頭,卻撓不出個答案。
“罷了罷了,不必糾結這些,倒是你,明明有親人在……”陸夢箋的話戛然而止,她突然輕輕一摸吳巖的小腦袋,“你是個好孩子,姐姐不怪你。”
吳巖鼻頭一紅,“姐姐,我對不起你……”
“其實小叔叔,是我招來的……”吳巖突然跪倒在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陸夢箋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我聽到村裡有人說鬧饑荒,大家不得已都出門要飯了,所以擔心家中父母忍飢挨餓,就自作主張,讓普少爺拿出宅子裡的糧食賑濟,誰知道沒等到我爹孃,反而等來了小叔叔,而且小叔叔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竟然使村裡人都在他的擺佈下,日日逼着咱們宅子施粥,這才幾日的功夫,宅子裡的糧食就沒了大半。”
陸夢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道是普兒這個傢伙怎麼可能會想到施粥來援濟這些災民,原來是你這個小鬼在作怪。你放心吧,你做的是大好事,我不怪你,相反,我得表揚你才行。”
“可是,要不是我……”吳巖依舊一副負罪感。
陸夢箋刮刮吳巖的小鼻子,“你呀你,救了這麼多人的性命,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那個小叔叔的問題,卻令陸夢箋不得不正視。毫不誇張的說,周強自打在這大宅子前成功引來佈施,很快就捕獲了村中衆人的信任,現如今在村中威信極高,但凡他提議的事,在村民中無一不引起廣大反響。
陸夢箋查明瞭周強的身世,一夜沉默。
第二日一早,霍家大宅子竟然熬了一大鍋稀飯,一早便擺在街頭,難得的香氣,讓餓了幾時的村民頓時飢腸轆轆,爭先拿着破舊的飯碗跑到霍宅門口。
當週強聽說時,宅子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龍。他自恃前段時間爲村民做出貢獻,竟然端着飯碗,徑直跑到隊伍最前面,前面的人見狀,敢怒卻不敢言。
可誰知,轉司佈施的廚子卻不樂意了,索性將勺子丟進桶中,用蓋子蓋的嚴嚴實實,“咱們都講究先來後到,誰先排的先給誰,後來的,就後給,任誰都不能破了這個理!你若非要排在頭裡以後就早來,別白瞎了咱們哥幾個的心意。”
聽到廚子的話,後面心生不滿的人索性直接指着周強的臉指桑罵槐。
周強打小練出來的厚臉皮,到這會兒終於發揮了作用,他安然的站在米桶前,“誰知道這粥是用什麼做出來的,說不定是用前幾天生下來的剩菜剩餐攙起來的呢!”
“你這人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廚子拿着大大木勺子,輕車熟路落到周強面前。
“我就這樣怎麼了!呵呵,你不服氣?”
周強將勺子撥到一邊,但卻未敢用大力,可儘管如此,廚子還是生氣的收起身邊的東西,由幾個下人將粥桶擡至家中。
另一邊,好不容易一致對外的村民又對着周強對罵起來。
周強埋怨村民不知感恩,一味只知索取,連芝麻大小的事都不肯吃虧。
而村民抱怨周強凡事瞎操心,一遇到困難第一個逃跑,而沾光的事情卻是樣樣都不落。
雙方鬧着鬧着,竟忘了此行的目的所在,徒留幾個廚子在門內聽得捂嘴直笑。陸夢箋聽聞消息,也連忙趕出來看熱鬧,恰看到了周強同村民撕逼的場景,笑得不亦樂乎。
終於,眼看村民便要將周強按到在地,這纔開門悠悠走出門外。
“咦,這位不是周大哥麼,這是怎麼了,你們都住手!”陸夢箋的話不大不小,威懾力卻不小,旁邊爭執的村民立刻安靜的站在原地。
周強一雙晶亮亮的賊眼,看到陸夢箋眼中瞬間又露出一絲精光。
“哎喲,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竟然驚動了太太您,實在是不好意思!”周強三兩步竄到陸夢箋跟前,將碗悄悄塞進自己的懷中。
陸夢箋早已將這個小動作收入眼底,心中暗暗發笑,果然吳巖的爹說的沒錯,有些人的壞,還真就是從孃胎裡跑出來,又跑來禍害別人。
“周大哥,您的臉上這是怎麼了?”陸夢箋指着周強透出絲血跡的痕跡,頗爲不解。
“這個,呵呵,不小心摔的,來來來,太太您快坐,”周強將陸夢箋拉倒佈施的地方,將一張圓凳放在陸夢箋身下,臉上的諂媚之意甚濃。
陸夢箋毫不客氣的坐下,擡頭打量着面前的衆人。
“方纔究竟是怎麼回事?”陸夢箋平靜說完,話中反而有種不怒自威的自信。
衆人端着空碗,紛紛出聲指責周強,昨日尚在衆人心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周強,今日竟然因這樣一丁點小事,牆倒衆人推。
“太太,咱們都規規矩矩的來接受貴府的施粥,可這個人卻插隊,讓大家都沒了飯吃!”
“就是就是,太太,此事跟我們無關,您可別因這麼一個人,斷了咱們大家的飯食啊!”
衆說紛紜,卻處處已幾之利益爲先,竟有種世態炎涼的感覺。
陸夢箋不動聲色的擺擺手,“罷了,不過是一點米粥罷了,不應因一個人而斷了所有人的幸福。”
話畢,廚子重新擡着一桶粥擺放在門口。
周強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竟然抓着自己的飯碗,重新站在排好的隊伍中。
陸夢箋看着不言語,心中卻暗暗敬佩周強無比強大的內心,若是在旁人眼中,受到那樣大的侮辱,都恨不得直接找個地縫鑽進去,可週強卻能夠面不改色的繼續站在大家面前,這個人,真是人才!
施完粥,陸夢箋正正臉色,輕咳一聲,對着衆人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多謝衆位多日來對霍府的信任,可是今日,不得不向衆位說聲抱歉,由於宅子裡也已經沒了食糧,所以今後不再像這兩日般,這粥以後一段時間,或許不會再有了。”
“什麼?那我們怎麼活?”漸漸習慣了依賴的村民,終於有些按捺不住。
“呵呵,你們怎麼活?這恐怕不是我們的問題了,”廚子冷哼一聲,這些村民臉皮也着實夠厚,竟將好意佈施,當做了他人的理所應當!
陸夢箋並不回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周強。
周強再度發揮他心理導師般的特殊魔力,滿含深意的看着陸夢箋,又看看那些不知滿足的村民。
“鄉親們,這幾日來,咱們可多虧了太太與小少爺的幫助,這才度過這一大劫難,如今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咱們還有理由賴在這裡不走?”
周強的話,讓人聽得難免有些不爽,可衆人畢竟也知自己打攪多時,此刻若還想繼續留下來反而像個無賴。
幾句話過後,竟然有村民紛紛前來致謝,終於,紛紛攘攘幾天的鬧劇,漸漸散場。
可是周強留了下來。
“太太,非常感謝您的幫助,以後您若是有需要小人的地方,我一定竭盡所能!”周強話語擲地,說的極有力度。
“呵呵,有周大哥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陸夢箋笑眯眯的看着周強。
周強這樣的人才,若是被白白埋沒掉,豈不是太可惜了,陸夢箋眯縫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