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夢箋躲在被窩裡硬撐着不肯起牀,聽到林岱莫的腳步聲在門口處停了下來,忍不住探出腦袋張望,恰對上林岱莫的眼睛。
"那個,你把棍子帶着,路上累了就休息會。"陸夢箋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不叫那個,我叫林岱莫。不過,謝謝你……"
鄉間土路雖早已踩得平實,但經了雨水後仍變得很是泥濘,又時常有獨輪車軋過,更是坑坑窪窪不斷。林岱莫拄着柺杖,站在巷子口,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落腳,但見新換的衣鞋上早已沾滿了泥水,索性直接沿着牆邊向前走去。
奈何身子仍舊太弱,歇了好幾番才走到小巷盡頭,但離租賃的院子仍有很長一段路。眼見街上走動的人越來越多,不時有鄉鄰經過,相互問候,林岱莫雖不相熟,也只能強打精神笑着一一回應。
忠兒一早去找師父習醫,李嬸見陸夢箋仍一人在院中拾掇那些花草,便過來邊幫忙邊學手地忙活起來,看到陸夢箋移苗纔想起來李大壯昨天讓她捎的那些話。
“看我這腦子,險些將正事給忘了,昨兒忠兒他爹去找了山那頭的蘇師傅,人家收了圖紙,說是讓兩天後去看看樣子。不過定錢還沒收,怕做出來的不合意,夢箋,你看你是不是要親自去看看花盆樣子?”
陸夢箋將那株刻意分離出來的月季栽到一旁,搓着手上的泥道,“李嬸,您就讓忠兒他爹看着辦吧,不過是個花盆,若是做的精緻了,以後仍舊找他家的來做,若是做的差勁,便先栽在盆中定型,大不了以後再尋另一家做了。”
“這哪行,做一次可就是一次的錢啊,”李嬸深知錢財得來不易,見陸夢箋明顯還留着在大戶人家時的做派,難免覺得陸夢箋的想法太過敗家,“夢箋吶,如今林公子賺錢也不易,咱們婦道人家也不好出去拋頭露面,只能在家裡洗衣做飯,男人養家餬口也不容易,以後該省的地方還是要省的,這花盆雖說是你出錢去燒製,可以後家裡貼己也少不得銀子,若不仔細着花,哪能行啊!”
陸夢箋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輕佻,仍如從前在實驗室般,無論試劑還是用品皆是由經費中出,若用着不合意便換一家公司重新買,可如今早已不同往日,雖說家中尚有幾十兩存款,可這筆款子卻是歸林岱莫所有,是絕不敢輕易借用的。
“可不是嘛,您看我這人,實在是想得有些不周全,既然如此,那等花盆樣品做好,我便隨李叔走一趟吧,不過到時候又免不了讓嬸子費心了。”
李嬸何嘗不知陸夢箋的意思,婦道人家名節比命重,便笑着應道,“這樹都返青了,我倒是也想到山上走走呢,夢箋你要是不嫌我在路上嘮叨,我就一道跟着長長見識吧。”
“李嬸,您這話可就見外了,有您陪着在路上說說話,夢箋可是求之不得呢。”
兩人說說笑笑,轉眼日頭高升,老遠便聽見忠兒焦急的喊聲,“娘,娘!”
李嬸忙擦擦手,從門口探出頭去,“忠兒,你咋現在就回來了?”
忠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快,林哥哥摔倒了。”
“什麼,摔倒了?”陸夢箋一聽嚇得將手中剪刀扔到一旁,不顧還未嫁接完的桂樹,胡亂洗了把手往門外走去,“哥哥在哪摔的?彆着急,你慢慢說。”
“就在那邊拐角處,路上太滑了,我師父讓我採些桑葉回來,結果我剛走到拐角就看見林哥哥倒在地上,我拉不動他,就跑回來了。”忠兒渾身是泥,跑得小臉通紅。
“李嬸,你先帶着忠兒去換件衣服,我去找他回來。”李嬸看着忠兒滿身滿手的泥,想是在路上摔了幾腳,心裡疼惜孩子,又掛念着林岱莫,猶豫着點了點頭,便看見陸夢箋飛快的向外跑去。
到拐角處時,林岱莫已撐着坐了起來,而那根柺杖則躺在不遠處的泥中。
“你沒事吧?”陸夢箋跑到跟前,顧不得一身爛泥,將林岱莫攙起來。
“你來幹嘛,我一會就回去了,”林岱莫冷冷問道,只覺攙在自己胳膊上那雙手很是彆扭。陸夢箋不語,硬攙着他便往回走,走了幾步,卻發現林岱莫停下腳步。
“那個,撿着吧,”林岱莫指指躺在泥水裡的柺棍,雖然樣子醜了些,可是用起來還是很順手的,看着他糾結的表情,陸夢箋板着的臉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不過是根木棍,回頭我再給你做一個就是,走吧,”陸夢箋故意揶揄,不肯去撿。
“還是撿着吧,重做麻煩,”性情安穩的林岱莫此刻偏犯了倔勁,一步也不肯往前走。
兩人僵持了一會,林岱莫索性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來。
“這樣吧,我去撿,你洗一個月的碗,如何?”陸夢箋本就討厭洗碗,便率先拋出橄欖枝,以此作爲條件,林岱莫臉上也早掛不住,便藉着這話順勢下了臺階。
“洗就洗。”
“成交!”
一攙一扶返回家中,李嬸已給忠兒換了衣裳守在門口,看見林岱莫無力的樣子,越發擔憂,“林公子身子這樣弱,下午不如就在家中好好養着吧。”
“無妨,今日路有些泥濘,並不妨礙走路,我看那些木耳長得好,若採得晚了又該長過了,若是再耽擱幾天,爛在木頭上豈不又是浪費,”林岱莫見大家擔憂的神情,強擠出些笑容寬慰道,“沒想到那些木耳長得這樣快,過些時日曬幹了應該就能拿到城裡賣了,這些日子全都虧了李叔,本應是我倆的活,結果都勞他一人費心了。”
李嬸聽完,免不得又一番寬慰,可心中卻對林岱莫大加讚賞。林岱莫摸摸忠兒的腦袋,看向陸夢箋的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
轉眼兩日時間過去,頭天晚上,陸夢箋便收拾了三個人的乾糧,又備下路上喝的水,第二天一早伺候林岱莫吃過早飯,才約了李大壯夫婦,一同往山上走去。
山上密密麻麻生着些藤蔓,如今剛冒出新葉,一圈圈環繞在樹幹上,如同粗糙的筋絡般,仍顯得有些荒涼。但樹木種類卻是極多,除了些松柏,還生長着許多類似女貞、山茶的綠樹,仍有許多尚未長葉的樹木,裸着枝幹辯不出樹種。
一路上光開花樹種便看到樹種,令陸夢箋興奮不已,邊看邊走倒也長了不少見識,過了晌午,三人才終於走到蘇家燒窯前。
窯門口,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埋頭在轉盤上塑着形狀,一隻手的時值到無名指的四肢併攏彎曲地插在輪上泥的中間,隨着輪的旋轉而使四個指頭下限,並向外向上用力,另一隻手則護在外圍,隨着泥團漸漸向外擴張向上提升,一隻陶盆已初具模型。
“咦,你們在這裡站着幹嘛?”凱子手中拎着食盒往燒窯走來,看到門口立着的三人,不由覺得好奇,歪着腦袋打量起來。蘇旭年認出是那日要做花盆之人,手中仍忙活着,請三人坐在一旁稍等。
凱子一眼認出李大壯,飛快將食盒放到一旁,跑到窯內抱出一摞花盆。
“叔叔,你看看這些花盆是你要的樣子嗎,”凱子將花盆在三人面前一字擺開,滿臉期待的看着李大壯。
轉盤前勞作的蘇旭年見兒子不知從哪抱出來一摞花盆,不由有些光火,“你這混小子,是不是又揹着我偷偷做模型了,好好的書不讀,偏偏要學你老子跟土打交道,晚上回家看我不打爛你的手!”
“爹,你能做的爲啥我不能做,我每天按照你的吩咐在學堂好好讀書了,放學了幹嘛還不能讓我做這些,”凱子不滿的嘟囔着,傳到當爹的耳中,卻氣得肺都快炸了。
“好你個小子,等我回家再跟你算賬!”蘇旭年將手中最後一點做完,取下做好的模型,放在向陽通風的地方晾曬起來,將手洗淨後走到一旁的棚屋中,取出幾隻花盆,同凱子拿出的花盆擺在一處。
“實在對不住,我家這個混小子天天不務正業,就知道在泥堆裡打滾,這可能又是他揹着我偷偷捏的,讓您見笑了,”蘇旭年說着,便要將凱子擺下的花盆拿到一旁,卻被陸夢箋伸手攔住。
只見面前的花盆雖然手法顯得略微稚嫩,但仔細看去,卻別有一番生趣。而經由蘇旭年之手做出的花盆,雖然樣式同陸夢箋所設計的無異,但刻意爲之反而顯得呆板。
“哪裡,我倒覺得這些花盆不錯,”陸夢箋拿起蘇旭年遞過來的一隻花盆同凱子所制的花盆放在一起,“若是兩者合一,便更好了。”
“這位是?”蘇旭年見面前年輕女子彎腰打量着花盆,不解的看向李大壯。
“哦,忘了介紹,這位纔是花盆的買主,林娘子。”
“她?一個女子?”蘇旭年又仔細打量幾眼,一臉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