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已經被揭開了,卻萬難讓蘇寒接受,他的神色陰晴不定,心神從未象現在這般上下劇烈起伏過。五衰道人在冷笑,朱雀老道漸漸鎮定,他望着蘇寒,目光中仍流露着彷彿從來都沒有變過的關愛。
“我們是神域的後裔,徒兒,無論你相信與否,這是無可更改的。”朱雀老道擡頭道:“天嫉之體,本出神域,近古之前的大劫中,有同族流落在真極,星神道就是這樣衍生的,天嫉之體的後裔,亦從神域紮根於真極。”
那是很久遠的事了,神域歷次東征,皆沒有結果,一些神域人因爲種種原因,在大劫之後留在了真極,這些人的後裔中,出現了仙祖這等人物。
“天嫉之體,代代相傳,雖然人丁一直單薄,卻從未斷絕過。”
號稱最強體質的天嫉之體,即便在同脈的家族中,亦非常少見,不知要經過多少年,纔可能誕生一個血脈純正的無敵體質。蘇寒的父親英武,但血脈很是平常,他未能承襲祖先的榮光,卻生出了一個血脈純正的兒子。
“祖師說過,他要你洗刷……洗刷祖先的恥辱……”
五衰道人曾聯手厲殺聖人,盜走了地眼中的妖皇遺骨,他暗殺厲殺未果,遭到反噬,將要垂死,隱匿閉關修復創傷,一隱三百年,星神道因而羣龍無首,四分五裂。
三百年後,五衰道人舊創彌合,亦是在他破關而出之後,那個令蘇寒永遠無法忘記的夜晚到來了。五衰道人擊殺了蘇寒的父母,又將其記憶抹去,帶回星神道。他是罕見的天嫉之體,一旦大成,將會無敵。五衰道人要矇蔽一切,待蘇寒大成之後,助神域東征真極。
但昔日與厲殺之間的過節,帶來了惡果。厲殺畏懼聖咒,不敢迴歸真極,古車老道代父回到故土,山門鉅變的當夜,他殺入星神道。古車老道有天元道統,在無聖的真極,他乃絕巔的人物,本打算一直隱匿的五衰道人無法再隱藏下去,他拼死擋住了厲殺之子。
星神山將要被覆滅了,朱雀老道帶走了所有七脈弟子,中途大亂,一些弟子喪命,亦有人走失。古車老道恐怖異常,五衰道人勉強抵擋了許久,吐血遁走。古車老道大怒,將已經空曠的星神山碾壓成了廢墟。
蘇寒從星神山離去,從此踏上了人生另一條路。這場變故並未泯滅他的心性,他依然視朱雀老道如師如父,全力尋找他們的下落。直到腦海中殘缺的記憶被修復,他目睹了那個血腥的月夜,這一切才徹底的改變了。
這又是命運嗎?
蘇寒想要痛哭,他沒有想到過,那些兇殘的神域蠻部,自己數十年前親手殺戮的蠻部修士,皆是同族。
淚,只有一滴,已經落在了心裡。蘇寒的目光又一點點的變冷了,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這些事情,非我而起,我是真極人族或是神域後裔,已經不重要,今日只爲父母復仇!”
“不可!不可!”朱雀老道一把拉住蘇寒的衣襟:“這是祖師,不可!”
“祖師殺我父母,他無罪嗎!欺師滅祖,亦報血仇!”
刺啦……
蘇寒身軀一動,向五衰道人衝去,朱雀老道手中,只留一片被撕裂的衣角。
轟隆隆!
蘇寒摯出烏黑的暗皇劍,五衰道人的實力,無法抗拒蘇寒,但蘇寒仍要亦殘缺的皇兵將其徹底滅殺。
皇劍生威,在昏暗的天地中如同一道不滅的烏芒,蘇寒神力翻滾,全數灌入了暗皇劍中。他奮力向前劈殺過去,這一擊有裂天之勢,朱雀老道緊緊追來,想要阻攔,卻已經晚了,無人可擋皇兵之鋒芒。
一道烏芒,象劃過天幕的黑色神雷,驚鴻電閃,五衰道人彷彿自知必死,他沒有躲避,一抹殘酷且絕望的冷笑,浮現在臉龐上。
他催動秘法,拼命召喚,遠方翻滾的波動中,半顆妖皇的顱骨劇烈的晃動着,它破開混天神偶的一團陰雲,閃爍虛空,如一點雪白的光,瞬息即至。
暗皇劍的劍芒不可阻擋,已經籠罩五衰道人,但半顆妖皇的顱骨亦破空壓到了蘇寒身後,皇的遺骨,帶着無敵的氣息與恐怖的波動,能將整個琉球古朝都夷爲平地。
“徒兒……”
緊隨在蘇寒身後的朱雀老道身軀猛然調轉,一股聖威凝在掌心,將蘇寒全力推出,他轉頭迎向了那顆飛舞而來的妖皇顱骨。
顱骨如一盞明燈,映亮了鬚髮皆白的朱雀老道,他沒有一絲畏懼,沒有一絲恐慌,面對這半顆可以毀滅星域的皇骨,反而有一種將要解脫的輕鬆,他露出一絲笑意。
他如同要從無盡的煎熬中解脫出來,以身軀擋住皇骨。朱雀老道望向蘇寒,留下最後一瞥。
“徒兒,要好好活下去……”
嗖!
一道精神烙印穿過混亂的波動,打入了正在倒飛的蘇寒腦海中。
嘭!
暗皇劍的烏芒將五衰道人斬的無形,同時,半顆妖皇顱骨亦將朱雀老道震成了一蓬血霧。
五衰道人死去了,秘法無存,妖皇的遺骨波動頓時減弱,彷彿一名修士驟然間失去了魂魄與神智。昏暗的天穹露出一絲光明,混天神偶浮動着,將一根根骨棒與半顆顱骨壓在了下方。
一切都消失了,什麼都沒有留下。蘇寒的記憶,亦在此刻定格,紛亂的腦海中,只有朱雀老道臨死前那一抹笑容。
他說不清楚,這笑是何意,亦說不清楚,這笑究竟是苦,是澀,是甜……
一瞬間,蘇寒混沌一片,他的眼前,出現了星神山,出現了那個高大消瘦且慈祥的老道士,牽着一個小男童的手,一步步帶他走向了山門。
“師傅……”
自當年沐雪兒倒在了血泊中,蘇寒仰天痛哭之後,他以爲自己不會再流淚,亦不會再動情。但世間的事,很多皆不由自己主掌。此刻,他極力的忍耐,卻有兩行熱淚滾滾而落。
數十年了,他苦苦等待了數十年,如今,終於大仇得報。但蘇寒心,卻如同刀絞。他痛,痛的無法站立。
他感到了孤獨,朱雀老道死去了,讓他覺得自己在星神山所有的日子,所有的記憶,全部崩塌,一絲一絲消散在了腦海深處。
他呆呆的站立了許久,頭頂的天穹上,烏雲與雷霆先後消失了,大日噴薄出光明。八寸長的混天神偶,依然無喜無悲,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它懸浮半空,下方,妖皇的遺骨全部停止了波動。
蘇寒在解讀那道朱雀老道臨死前打來的精神烙印,這是一片寂靜且秀麗的小山谷。
“是父母昔年所隱居的地方……”
此刻,整個琉球古朝的人皆都未從混亂中恢復過來,混天神偶與妖皇遺骨之前的波動,如同兩尊皇者大戰於天穹,琉球古朝的一座大島直接被打沉到了海底。古朝王都的王宮,早已經化成了一片廢墟,九火炎龍盤臥在神焰金爐上。這是一場浩劫,宮殿乃至四周,沒有任何人能夠躲過。
此戰,琉球古朝的國主乃至皇族皆被夷平,領地內的修士亦死傷無數,這個兇殘好鬥的種族,終於徹底平息了。倖存者驚恐的望着在半空懸浮的蘇寒,雙眼中透出無盡的畏懼。
蘇寒離去了,他象揹負着一座山,孤獨且艱難的行走着。十數日後,他來到了那片小山谷前。
這是一方青山秀水之地,人跡罕至,蘇寒隱約記得這裡,他記得年幼時,母親會帶着自己在小山谷外的野地中玩耍,父親則含笑在遠處望着他們。多麼美好的童年,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但這一切都被記憶中的血腥所淹沒。
他緩緩步入小山谷中,幾間房屋早已經在幾十年前就被大火化爲廢墟,輕輕撥開齊腰高的荒草,才能看到一點點還未消失的痕跡。
焦黑的殘磚斷瓦中,有一隻被燒掉了一半的小風箏,舊居的一切幾乎都化成廢墟,這隻小風箏,卻奇蹟般的保留下來,它靜靜躺在荒草中,本身的顏色已經在風吹日曬中褪去了。
蘇寒輕輕將它撿起,拂去上面的灰塵,這隻殘破的小風箏,承載着他的童年。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灑滿山谷,蘇寒的身軀亦被染成了金黃色,他久久的舉着這隻風箏,繼而將它送到了雲端。
風箏飛走了,過去的一切彷彿亦隨之煙消雲散。父母皆已經亡故,殺了五衰道人,這個夙願總算了結。
“我只有一條路了……護道……”
蘇寒將荒草中所有焦黑的殘磚斷瓦小心收集起來,搭起了一個僅容容身的小屋。父母化爲了一叢碧血,消失在了世間,他們沒有墳塋,沒有墓碑,蘇寒就在當年父母的遇難地盤桓下來。
寂靜的歲月在流逝,在繁星當空的深夜中,蘇寒偶爾還會想起,自己的祖先,從灰霧瀰漫的神域走出,改變了這個世界。
“沿祖先的路,我亦要走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