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生身穿一襲黑衣,他收起了聖魔燈,只留下一道目光,身形已經漸漸消失在了遠方。
沒有人阻攔他,但魔族金殿中,一些將要遠赴玄黃星的魔族紫瞳,眼中已經冒出了淚光。留在真極,唯一的一條路,就是死路,無生卻仍義無反顧。
砰!
一直沉默的蘇寒猛然捧起了一大罈美酒,掀掉壇蓋,酒香頓時瀰漫了出來。
“無生!我敬你!”蘇寒高舉酒罈。
已經消失在虛空中的無生亦慢慢停下腳步,時間抹去了他們之間一點積怨,他似乎聞到了美酒的香氣。
“無生,保重!”魔姬亦在原地緩緩揮手。
“他真的太傻了。”老瘸子等人站在身後,嘀嘀咕咕,他們望着已經遠去的無生,感覺很不可思議:“魔族金殿多他一個人,亦不可能崩塌,爲何就此遠去,留在真極,白白送死嗎?”
蘇寒將一罈酒一飲而盡,待他再次舉目遠眺,前方已經嫋無人跡,只剩下了無生隱隱的大笑聲。
他陷入了沉默,亦彷彿在此刻明白,昔年將要滅絕的魔族,爲何能夠十幾萬年休養生息,再次中興。
這是一個不滅的種族,或者說,這是一種不滅的精神。正是無數如無生一般的魔域紫瞳,捨身取義,將生的希望留給族人,才使得,魔族長存不滅。
遷徙至玄黃星,雖然只是真極萬生中寥寥極少一部分人,但這些人來自諸多古教世家,總數亦不算少。真極的聖人已經暗中聯絡了許久,魔族的遷徙者來到孔雀古朝不久之後,其他將要遷徙的真極修士亦不斷秘密趕到此處。
遷徙,是一場生離死別,殘酷且無情,絕大部分人將要留下來,一點點接受死亡。離去的人是幸運的,又是不幸的,在他們有生之年,內心最深處,一直會楔刻今日的這場離別。
一些古教的老教主親自趕來送行,他們教中的神子精英,將要踏上茫茫的浩宇旅途,他們本人,則要去面對不可預知的極度危險。
“去吧,去吧,莫要忘記你們的道統,莫要忘記真極……”一名鬚髮花白的老教主送來幾名年輕的弟子。
“老教主,一起走吧,弟子不願獨行……”幾名年輕的弟子跪拜在地,雙眼含淚,他們苦苦哀求,要老教主一起遷徙玄黃。
“你們遠走,將爲本教留下香火,我已老矣,不願再離開故土。”老教主搖頭拒絕,他們所能送走的,只是寥寥幾名弟子,而大部分門人,則要留在真極:“大敵若至,我將以鮮血生命,捍衛我的門人,和我教的尊嚴與道統!”
幾名弟子再也忍不住了,先後大哭起來。這並非獨例,當日,不知多少古教世家中,皆有類似的情景。
越來越多的人秘密來到孔雀古朝,數日之後,玲瓏出現了,她將帶領這些真極的火種,沿着浩宇中的圖標,遷徙至遙遠的玄黃。
“走吧,不要忘記,你們是真極人,不要忘記,在星空的另一端,是你們的故土,是你們的祖地……”
無數人淚流滿面,真極的火種,大多都是年輕一輩的人傑龍鳳,老輩的修士都留在了這裡。
遠處,有隆隆的車輦聲傳來,幾輛古車從遠空風馳電掣,古車的車頭上,插着大寒古朝的旗幟。
爲首的古車上,一名帝王般的神族領袖,身影遮住了日月,他彷彿伸手就可攝拿星辰,雙眼中包裹着宇宙,在不斷的幻滅。
大寒王盤辛出現,這是北寒唯一的聖人,已經二十多年沒有涉足中土五洲。此刻,他率領幾輛古車一路趕來,身軀中的聖威不由自主的垂落,讓羣山開始轟鳴。
老瘸子等人頓時感到緊張,他們與大寒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蘇寒曾大敗盤邦,盤辛也曾一路追殺他們千萬裡,將幾人逼入了東海歸墟。
“神族此刻出現,有什麼意圖!”
老瘸子與駝叔不死道人皆暗中握住了兵器,隨即,大寒的古車已經來到了行宮外的半空中。古車似乎沒有敵意,車身外蟄伏的道痕都未復甦。
盤辛未見老,從昔年的次聖跨入了聖境,他更加強大,深不可測,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帝一般的威嚴。
他站立在懸浮的古車上,一眼就看到了蘇寒,亦看到了老瘸子等人。
呼!
盤辛緩緩從古車飄來,他穩穩落在地面,腳步彷彿與大地連爲了一體。這是神族的不世人傑,身軀中流動着神明血脈。
“小妖皇。”盤辛的面容鎮定,這是昔年真極諸王中最強的一個,如今步入了聖境,亦是聖人中的王者。
“大寒王。”蘇寒亦鎮定,當初的恩怨,至今已經沒有必要再去追究。人的命運,似乎都是經過無數偶然而改變的,盤辛將他們逼入了東海歸墟,流落玄黃星,這並非一件壞事,讓蘇寒無形中得到了許多。
“盤辛爲神族人,生在北寒,亦會死在北寒。”盤辛龍行虎步,他大步來到蘇寒面前一丈處,微微沉吟,繼而道:“我神族只有三人要離去,請將他們帶走。”
盤辛輕輕擺手,身後的半空中,一輛並不顯眼的神族古車緩緩駛來。古車上,只有三個人,昔年大寒的太子盤邦,而今已經顯老了許多,亦平靜了許多,他靜靜站在古車上,抱着一個小女孩,盤邦身後,是一名端莊的北寒女子。
“將他們帶走,盤辛再沒有任何牽掛。”盤辛直視蘇寒:“小妖皇,你爲一代人傑,必不會計較昔年的恩怨。”
盤邦沉默,一言不發,他緊緊抱住自己的女兒,目光中有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祈求。
蘇寒看到了盤邦,亦看到他眼中的目光,他能感覺到,盤邦目光中的這絲祈求,並非替自己,而是替懷中尚且年幼的女兒,和身後較弱無力的妻子。
時間久了,一切都變淡了,盤邦再也不是昔年那個神武跋扈的大寒太子,他內斂,沉穩,不多言語。
現場一下子沉默了下來,盤辛亦不再多說什麼。蘇寒凝望着古車上的盤邦,他緩慢且沉重的點頭,將目光轉到盤辛面龐上:“昔年的事,我早已經淡忘,神族亦是真極的子民,盤邦太子連同他的妻女,必會安然遷徙至玄黃星。”
該到的人差不多都要到了,蘇寒的心神卻仍有些不穩,他一直面向南方,在不住的眺望。
“還要等誰?”玲瓏站在蘇寒身後,她的神色沒有波瀾,但卻有一種不甘且憤怒的情緒,在默默的流轉。此次來到真極,玲瓏未能找回嘯月妖皇的另一半遺骨,亦未能殺掉厲殺聖人。
“還有一些人,他們很重要,再等一等,等一等……”
從日出到日落,蘇寒的腳步與身形都彷彿凝固了。暮色降臨,月光如清輝。此刻,一陣無聲的波動從極遠處的天穹間飄動過來,蘇寒的眉心頓時一動,他凝聚目力,穿透無盡的夜。
一座古樸雄渾的山,靜靜從真極的南部飄來,這是一座不凡的山,楔刻皇屬道則。
荒族的大荒之嶺終於來到了孔雀古朝,這件舉世無敵的皇兵上,搭載着一些荒族人。蘇寒的目光穿透黑暗的那一瞬間,就望到了荒野王,荒正,荒狄,荒月……
這些俱都是蘇寒的故人,他們接近了行宮外的小山,一羣人歡呼雀躍,彷彿忘記了將要降臨在真極的大劫,他們一起飛身而起,迎向蘇寒。
“蘇寒!”
荒正等人的腳步震天,荒月如一隻夜色中的精靈,她將要喜極而涕了,與蘇寒分別了三十年,今日終於再相見。
相見,有一些喜,有一些愁,更有一些難以形容的東西。他們都徹夜未眠,一直坐談到了日出東方。
所有將要遷徙的人,基本都到齊了,這些真極的火種,被寄予了厚望,他們帶走了本門的聖兵,不久之後,就要跟隨玲瓏大聖,遠走玄黃。
“今夜,就可動身了。”玲瓏舉目四望,她有一些哀怨,真極,並非她的故土,但昔年那個留在自己心田中不可抹去的人,就降生在這裡。
司空大聖,殺生道黃巢,孔雀王,紀先年等真極聖人,亦先後出現了。這些聖人,大多不會隨衆人遷徙,他們會留在真極,守護不能遠走的真極人。
轟隆隆……
將要遠行前的一刻,孔雀王都外,又有古戰車風馳電掣一般的趕來。這些古車出現的一瞬間,立即引來不少真極人的叫罵。
“是東海琉球古朝!”
大遷徙,本是一件極爲隱秘的事情,但前後通報的古教與世家太多了,消息有所走漏,此時,十多架琉球古朝的戰車,趕到了孔雀王都。
蘇寒負手,他望向疾馳而來的琉球戰車,眉毛不由自主的一動。
琉球古朝的戰車雖然沒有敵意,車身上的道痕亦未被催動復甦,但爲首的一輛古車上,玉樹臨風的釋天,姿色無雙的花想容,他們並肩站立。
“東海的釋天,來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