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蘇寒的心神亦飛了,彷彿回到了真極南疆那一片廣袤而荒蕪的土地上。
千山萬水間,一頭孤獨的白狼,默默行走,他以凡俗的獸身走出了第一步,無數次流血,無數次垂死,一步步攀登到了這個世間的頂峰。
萬古無數皇者,無不天資震世,驚才絕豔,以凡獸之身問鼎皇道,僅嘯月一人矣。
皎月懸空,那遙遠的山巔,似乎仍有一道默然仰望皓月的身影,他孤寂了無數歲月,孑然一身。
“嘯月寡言,他時常一沉默就是兩三日,但那卻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嘯月大聖,名動真極,他與孤獨爲伴,亦是玲瓏的到來,讓他露出了罕有的笑意。他帶她遊遍了真極,亦帶她結識了黃巢與司空。
“嘯月與黃巢乃至交,他們都天性孤傲,我到真極的第二年,黃巢遠行,赴荒域,他乃絕代的次皇,想要打破自己心中最大的一個屏障,挑戰當時真極唯一的皇者。”
皇者之下,衆生皆如螻蟻,黃巢卻無懼。他迎難而上,想力戰荒神,一旦成功,皇途就在眼前。
“嘯月送黃巢至南疆,我很訝異,無人可戰勝皇者,這是一條死路。但嘯月並未勸阻黃巢,他道,一個人的心有多高,成就纔會有多高,若終生都活在皇的陰影下,則終生都無法問鼎皇道。”
黃巢一去不回,他與元虛荒神的一戰,沒有任何人目睹,但殺生道黃巢,彷彿從此消失在了世間,再未出現過。
許久之後,纔有人傳出消息,黃巢激怒了元虛荒神,他們在域外大戰。次皇與皇,看似亦只有一線之遙,卻是比聖與大聖更爲遙遠的距離,根本無法逾越,即便罕有的王體道胎修至次皇,依然會被皇者毫無懸念的抹殺。
元虛荒神生性恬淡,他大怒下仍然未起殺念。只有到了他這樣境界的無上人物,才知道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多麼的艱辛與不易。
但黃巢攜一顆不動心而來,或死,或勝。皇威籠罩了星宇,黃巢的命火無意中被打熄了,他的肉身未損,元神亦未被重創,卻沒有任何生路。元虛荒神將黃巢的肉身送回殺生道,交予他唯一的傳人。
真極少了一尊次皇,但嘯月大聖的步伐卻從未停止過,他更加孤獨了。
玲瓏在真極停留五年,返回玄黃,嘯月並未親身傳道,但玲瓏卻受益匪淺。
“我並不在意這些,在真極五年,我的心彷彿淡了,與其追求那飄渺的皇道,不如就永遠默默的陪在他身邊,即便一生再無進境,我亦無悔……”
荒神隱世了,司空聖人亦時常往返與真極與玄黃間,真極雖仍有聖人,卻無一人可與嘯月爭鋒。
他仍然與孤獨爲伴,時常仰望一輪皓月,彷彿一個寂寞的人,獨立寒秋。
最終他亦晉身次皇,玲瓏再次來到真極。嘯月永遠都不會敞開心扉,對任何人吐露心事,但玲瓏可看出,其實他對自己的到來,心中亦有欣喜。
“這一次,我只留了一年,他帶我遊歷了中土和西域。”
這亦是讓玲瓏終身都難忘的一次遊歷,夕陽西下了,他們並肩站在一處瀑布邊,銀鏈般的流水涌入了潭中,被夕陽映出五彩的光。
“他摘了一朵花,插在我髮髻上……”玲瓏沉浸在回憶中,她泛出一絲微笑,似乎那朵小小的山花,永遠都綻放在自己心田。
千年過去,那一朵小花,早已經枯萎湮滅,但玲瓏心中的那朵花,依然嬌豔,散發清香與生機。
“我只留了一年,未想到,這是一次訣別。他要我離開真極,留在玄黃,日後不要再來。我慌了,心亦碎了……”
嘯月未多說什麼,只說終有一日,他會親自到玄黃去,將玲瓏接回,帶她遨遊萬界,遨遊整片宇宙。
“他不會哄人,我卻能聽出,他並非欺瞞於我。他只留下五個字:我亦不捨你……”
我亦不捨你……
寥寥五個字,卻成爲玲瓏一生的寄託,他要她等,她便等,但無人可想到,這一等,就是兩千多年。
“臨去時,他要我將他的一切痕跡都抹去,我不捨,暗中留下了幾根他的髮絲。玄黃孤苦,看到幾根髮絲,就如看到他一般,我在等,一直在等,等他從真極駕祥雲而來。”
玲瓏離開真極,她帶着心中唯一的憧憬,靜心修行,光大了玲瓏山。
她不知之後發生了些什麼,亦記不清自己究竟等了多少年,偶有一日,她見到了從真極而來的司空聖人,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一個無法令人相信的消息。
“嘯月隕落了,他留下不朽的皇咒,要滅掉真極所有聖人。”
玲瓏並不相信這一切,她不信,那個如天帝一般的男子,會隕落在世間。
此時,一道輝煌磅礴的仙門,出現在玄黃,只有聖人,纔可感知這道仙門有多麼恐怖,不朽的皇咒,斬碎聖人的元神。玄黃僅存的兩尊聖人,連同司空大聖都在躲避。
“我捨不得消去嘯月殘留的氣息,但仙門皇咒之下,聖人皆要湮滅,我隱匿在仙藏世界,從此不再現身。”
無人知道嘯月的意圖,只有司空大聖,推演出一些端倪,他推演出皇咒最終完全消失的時候。一道皇咒,將玲瓏鎖在了仙藏世界,亦將司空滯留在玄黃。
“我始終不信,嘯月他會隕落,但直到仙藏世界被人破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遺骨……”
蘇寒此刻亦動容了,皇,皆震鑠古今,乃是萬界的統治者,至高無上,即便死去的皇,亦無人敢犯其威嚴。但嘯月妖皇,是下場最爲悽慘的皇者。
他享壽不長,證道不久,因要開萬古未有之先河,同修兩部母經,欲登仙道。但他隕落了,被來自自己心中的混沌一斬,斬裂了肉身和元神,死在星神山下的地眼中。
這一切亦都在嘯月妖皇的預料中,登仙道不成,他仍可借地眼復生,重活第二世。
但他的肉身被人取走了,一分爲二,失去了所有復生的希望。一尊絕無僅有,以俗獸之身證道的妖族皇者,永遠消失在世間。
“是誰取走了妖皇的肉身!”蘇寒不由追問,他在地眼的仙墨石臺上,得到過一滴皇血,但那時,嘯月妖皇的肉身已經無存。
“我隨司空迴歸,只爲兩件事。”玲瓏眼中的水汽一絲絲消散,她的目光深如宇宙,閃動着懾人的寒光:“第一,尋回嘯月另一半遺骨,第二,斬厲殺!”
嘯月妖皇肉身消失的所有真相,蘇寒並不知道,但玲瓏講述到了此時,他亦可推斷出,厲殺父子,可能與這件事很有關係。
昔日在玄黃仙藏世界,古車老道丟出了幾根骨棒,將一片飛仙山脈都毀掉了,這些骨棒被玲瓏含着淚光收走。
蘇寒心中隨之惡寒,他不由回想起,自己少年時,在天元的山谷中,挖出的半片不朽慧骨。厲殺聖人出自天元,這半片額骨亦在天元出現。
“嘯月的一半遺骨,在厲殺之子手中出現,我必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真極如今大亂了,真極聖人不多,蘇寒想要勸阻玲瓏,但話到嘴邊,他卻重新嚥了回去。
沐雪兒死去了,讓他心中痛楚了二十年,他從荒島殺回真極,不惜千萬人血流成河,亦要報此血仇。
嘯月死去了,遺骨都被人搶走,這種仇恨,又如何讓玲瓏忘懷?
“我要找回嘯月的遺骨。”玲瓏一刻都不能忍了,她急欲迴歸真極。
蘇寒默然無語,許久之後,將星宇圖標打入玲瓏腦海,這皆是因果,無人可以逃過。
“那一滴皇血,確爲嘯月妖皇所留,但血中的小紫人,來自何處?”
此刻,小紫人依舊盤坐在祖竅中,象一尊紫色的小佛,這亦是皇血中所遺留的東西,卻讓蘇寒始終猜不出它的真正來歷。
又過了十多日,玲瓏差不多已經復原,她恢復大聖之姿,寶體晶瑩,聖光無限,氣息一發,千萬裡內生靈皆跪地膜拜。
“我要取回天地靈秀鍾。”
蘇寒引她回到了數萬裡之外的關氏門閥,一月前的波折已經煙消雲散,關氏門閥彷彿忘卻了這件事。但他們的戒備無形中森嚴了許多,年輕弟子外出時都很謹慎。
還未到山門,已經有關家修士發現蘇寒,他們皆大怒,這簡直是欺人太甚,前次綁走關傑,要挾關家交出了大聖的軀殼,時隔一月,竟然又大搖大擺出現在山門外。
“鳴鐘!鳴鐘!請家族強者出手,抹殺這個狂徒!”
鐺鐺鐺……
短促的鐘聲在山門內迴響,無數修士衝了出來,關家聖人亦怒氣衝衝趕到山門外,堂堂大世家,被無名無姓的修士要挾,如今看到仇人,他們都不能忍。
“狂妄的無名小輩!真將我關家不放在眼裡!”一名關家聖人怒火燒塌了虛空:“不殺你,難消心頭恨!”
咔!
聖人一隻手抓了下來,將大地籠罩了,聖人一擊,可碎裂星辰。
嘭!
虛空一蕩,玲瓏冷冷出現在山門外,大聖聖威勃發,直接將關家聖人震的風箏一般倒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