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就是現實的殘酷。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偏偏落花仍是一心癡情,願隨流水到天涯、到海角,不曾有過悔意。
那花入水,無人知花淚是甜是鹹,也無人知落花心中悲苦。
但可知道,落花一旦追隨流水,不管冷暖,終究是會一路陪下去。哪怕狂風暴雨,哪怕大地乾涸,也會伴隨到最後。
也許,直到花殘水枯,兩者間,方纔有個徹底的了斷。否則,便是水入大海,也無法阻擋落花一心追隨之意!
愛得偉大,愛得深沉,更愛得...無言。
此番道理,曾幾何時,蕭一默與那智女朱凌凌相談,彼此心照不宣,皆是明白,誰爲流水,誰是落花。
且蕭一默本以爲,自那之後,就可將此份情感雪藏。
不料,世事終不能如他所願。
蒼山城、滄江、嵐鳳村......八百里路雲和月,默然相伴,唯有那滔滔江水東流,訴說着過往一切。至最後,那道粉衣身影離去時,本是波瀾不驚的心,終在那一刻,起了些波瀾。
如今再被眼前之人提及,心中的情,再也無法掩飾,轟烈降臨。
在那麼一瞬,蕭一默心中分明是有了莫名的喜意,可在眨眼,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又是想起了那道青衣人兒。
缺失了記憶碎片的人兒,需要他去彌補,需要他去守護,更需要他去...珍惜!
“唉!”一聲輕嘆忽然緩緩傳出。
卻是夢懺微微搖頭,看着蕭一默,嘆息了一聲,便沒有說話。而在他心中,不知爲何,竟升起了一種欣慰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接近肯定!
肯定夢語心的眼光,更肯定其所喜歡之人,沒錯!
至少,也是癡情人啊!
情之一道,說心裡話,夢懺不懂。
可他知道,世間不乏花心濫情之人,往往是逢場作戲,一夜風流,過後形同陌路,再無交集。
對於這種人,夢懺自然是不屑一顧!
但對於那些至情至聖之人,他卻是極爲尊重!
一旦喜歡上了,便義無反顧,無論如何,也要相隨到白頭,到終老。
不說世間此般癡情女子難得,縱是男子,亦是難得!
且以夢懺的眼光與見識,自然是知道蕭一默心中定然還存在另外一個女子。而且,那女子的分量,比之自己的妹妹,更重!
若不然,語心她何以追隨如此長久,卻未曾得到一個肯定與...回答?
因而,當看到蕭一默久久不語時,夢懺方纔是發出了那一聲輕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一起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酒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緲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注1】
都是癡情人啊!!
一聲輕嘆後,卻見蕭一默仍是那般沉默着,不曾開口說話。
夢懺隨之不語。
在他身後的三道人影,早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在百里外的虛空中,默默等待着。
山巔冷風凜冽,襲來陣陣寒流,呼入鼻息,只覺整個身子都要爲之僵硬!
冷凍徹骨!
陰霾蒼穹中,雨勢更甚,若驚濤拍岸,接連落下。‘刷刷刷’聲不絕於耳,如置身在汪洋大海中,隨時都會被那海水沖走。
只是,此刻站在山巔上的兩道人影,就如兩尊山嶽,巍峨不動。
彷彿,縱是那雨勢再大,也無法將他們的身子動搖一分。
天地四周,更是一片寂靜,唯有雨聲刷刷。除此之外,便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然而,就在這般安靜中,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
被金光籠罩在內的蕭一默,驀然身軀一顫!
雨勢衝擊巨大,都無法將其身子震顫,可在這一刻,卻是輕微顫抖起來。
足可預料,在他的腦海中,定是回憶起了極爲痛苦的一幕!
“顏嫣...如此待我,我不能...我不能拋棄她不理...決不能!我要,爲她尋回記憶!!”話至最後,蕭一默驀地低吼一聲,臉龐顯得些許猙獰,臉色漲紅,彷彿在百般掙扎之下,終於是做出了一個極爲艱難的決定。
可那個決定做出的時候,爲什麼,在他的心中,有那麼一剎,像是被一柄利劍狠狠刺中的感覺?
且那種感覺,很疼痛。就像是失去了某些東西,或是說,是某個親人般,有了那近乎撕心裂肺的痛楚?
“你沒事吧?”夢懺目光閃爍,似看出蕭一默此刻內心的痛苦與掙扎,不由內心一嘆,輕聲道。
“沒事。”
蕭一默黯然垂頭,緊閉的雙眸,在夢懺那話語傳出時,終是緩緩睜了開來。隨即擡起頭,目中痛苦之色一閃而過,便是恢復回了往常的平靜。
如他方纔低吼,昔日的寒顏嫣待他以真心,待他以疼惜,他又豈能做個負心人,捨棄那一份真情,忍受着內心的苦楚,而選擇與夢語心在一起?
若真是那般,怕是夢語心得知,也會不屑一顧!
因此,他不能!
誓要尋回寒顏嫣殘缺記憶,哪怕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都不在乎!
只要如願以償,哪怕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這亦是蕭一默的明悟。
其實,這一個明悟,在許久,在不曾遇見夢語心之前便已作出。
只是,隨着那一道粉衣身影的出現,繼而默默相伴中,無形中,那明悟漸漸模糊,更是有種取而代之的感覺!
這感覺,也是蕭一默一直躲避着夢語心緣由之一!
甚至,因此而產生了畏懼的感覺!
怕自己一旦應允了夢語心,與其攜手一起,背棄了寒顏嫣,怕是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如此一來,他堅信的執念,一路堅定的道基,便會改變,會有所動搖,直至最後...崩塌!
哀莫大於心死!
屆時,蕭一默是行屍走肉亦不爲過。
畢竟,他的存在,便是爲了兩個目標而活。一是爲了尋找親生父母。另一個,便是要尋到昔日寒顏嫣殘缺的記憶。然後,看她一眼!
就一眼!
再問問她,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而在那兩個目標未完成之前,他是說什麼也不願陷入情網了。
“語心她的眼光挺好。不過,此事無法勉強,她有她的堅定,你有你的執着。她喜歡她所喜歡,你追求你所追求。兩人若是有緣,自然會有個圓滿的結局。如果沒有,便算是妹妹的一場癡情罷了....”夢懺深吸口氣,內心忽然覺得有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更是在他說出那話時,只覺自己眼角竟是不知不覺有了一些...涼意!
世間之戀,往往不會如想象般那麼美好。最後的結局,大都悽慘。
恍惚中,夢懺似可看見,那道粉衣身影獨守閨房,黯然神傷,一人白髮到老的淒涼情景!
更在那情景閃現在眼前時,如他這般強勢的人物,眼眶中都不禁有了兩滴眼淚在旋轉。終於,在一聲輕細的呢喃聲後,那兩滴眼淚,悄然滑落,無聲中融入了那磅礴大雨中,刷刷落向了大地.....
“語心她,終究也是個傷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