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追繳

不久之後, 雲謙連連勝績傳回京師,民願沸騰。

北胡乃遊牧民族,與本朝連年戰爭從未間斷, 但此次雲謙連勝, 戰爭持續了近一年, 到這年深秋, 邊境百姓難得不受北胡前來打秋草, 歡歡喜喜豐收了一回,聽說當地百姓視雲謙爲戰神再世,年輕的女子們芳心暗動, 壯齡男子爭入軍營,連雲秋在我面前也與有榮焉的模樣, 雖然仍舊稱他作“二小子”, 但那口氣聽着已與從前大相徑庭。

繼北胡落敗之後, 許久以來再不曾聽到江寒的消息。我曾爲晚漓姑姑上門診過幾次,眼見着她一日日好了起來, 眉間輕鬱也有消退,暗自揣測,許是北胡內亂,引得江寒迴歸故里,無人挾制於她。

但事實證明, 這只是我天真的想法。

不久之後的某一夜, 雲秋輕敲我的窗戶, 將江寒又現身帝京之事親來告之。傳聞之中那人武功極高, 雲宵宮少有能敵。且此次前來, 他帶了一隊人,意欲將雲霄宮積年暗中經營的各處產業贏利盡數提走。

雲霄宮各處銀錢本來皆隨他調度, 白言又向來是個不理事的。但此番大批調動實屬首次。如此大規模的異動引得各人門下弟子惶惶,只以爲雲霄宮出現了大的變故,人心浮動,各種捲款私逃小偷小摸之舉不斷,很快有不少店鋪關門歇業。

雲秋雖是世家子弟,從前不知生計艱難,但自入了雲霄宮,也曾執掌理事,頗懂些民生艱難。見得這些好好的店鋪歇業,不免扼腕頓足,將江寒咒罵了無數次。但他技不如人,只能憑白過點嘴癮。

我見得他將個賞心悅目的佳公子形象破壞怠盡,痛惜之餘出主意:“既然這江寒與北胡那位死了的大帝有着切不斷的關係,怎麼說也算是個奸細吧?何不稟告朝庭,令他們傷腦筋去。我就不信海捕文書,舉國之力竟然抓不到北胡的一個王爺?!”就在今天夏天,許是受不了慘敗的消息,北胡帝一命嗚呼,他身後四個兒子爲了帝位明爭暗鬥,就算有儲君繼位,也有無數煩憂等着這位新上任的北胡帝。

雲秋心煩氣燥將手中扇子扇了兩下,慎重道:“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要海捕江寒,雲霄宮這些產業可就白白入了那位了……”下巴朝着皇城略略擡了一下。

我輕笑一聲:“反正雲霄宮珠玉如土,多一筆少一筆其實關係不大。”

他讚一聲“小宮主好大方!”便着手去辦。

許是這場戰爭已引起今上足夠重視,三天之內,城中到處貼滿了江寒的海捕文書,據說半月之內便要傳往各處州郡。更有嚴令下達,城門守衛愈嚴,凡是挾帶大量私財出城去的,皆視作奸細論處。

雲秋辦完了事,搖着扇子樂得痛快:“這下就算他江大護法再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夾帶私財回北胡了。”

我將一顆葡萄丟進口中,吐出了籽之後才悠哉悠哉道:“雲大公子,你也不怕將江寒逼得太緊,讓此人失去理智?”

他目中一亮,笑得熱忱無比:“江寒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如果能瞧見他氣得鐵青的臉,也算是不世之功了!"又狀若擔憂般道:“萬一將江寒逼急了,他殺回雲霄宮去,可如何是好?”

我對名義上的父親與叔父,白言兄弟倆並不太瞭解,也不知道這倆兄弟功夫如何,但想到若真將江寒逼回雲霄宮,能令他倆也頭疼一回,大是暢懷:“宮主當年既然有膽量敢收留此人,定然有制勝法寶,江護法不必擔憂!”至於擔憂之語,純粹應景。難得秋大公子肯屈尊演一回,我豈能不配合到底?

恐怕私底下,雲霄宮中那兩人的生死與他並無太大幹系。

惺惺作態誰不會呀?!

我也作擔憂狀與他倆倆相望,卻被風笑天前來打破這凝望之境。

過了些日子,消息陸續傳來,朝廷搜捕奸細,收繳資財若干,將江寒苦心經營之處盡數端了。

京城戒備森嚴,不得安寧,同樣也影響到了我與風笑天的婚事。本來風笑天之父,風伯父會趕回風府主持婚禮。但值此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帝京風雲際,各藩鎮暗探遍佈之際,這婚事便又向後延續了數月。

只等秋收完畢,北胡內亂未止,今年邊境平穩之時,雲謙奉召回京。

他回來那一日,天氣晴朗,雖大軍未曾開撥,但帶領五百親兵前來的雲謙意氣風發,在一城百姓的歡呼聲中打馬而入。曾經面如冠玉的男子膚色如蜜,帶着凌厲的兵戈之氣,從前的溫雅早已不見。我被雲秋一早從被窩裡揪出來,牢牢佔據了臨街這家茶樓靠窗的位置,只爲了滿足這閒極無聊之人對掛在嘴邊的“二小子”近一年的擔憂思念之情。

他雖然不曾親口承認對這幼弟的關心,但再苛責的話裡總帶着三分柔軟之意,旁人也能猜測一二。

駐紮邊境的三軍主帥入城,首要定然是覲見當朝皇帝。雲謙立了大功,皇帝小兒一高興,便將京中原來的雲相府賜了下來,當夜留宴宮中,爲雲謙接風洗塵。

雲秋在風府等了大半夜,也不曾聽到雲謙回府的消息,氣嘟嘟的去睡了。

第二日裡我刺他:“雲府既已迴歸,爲何還賴在風府不肯回去?”他氣得白了臉,破口大罵:“不過是立了些小功賜了座宅子,仗着今上寵信,尾巴便翹到了天上去,連兄長也不認了?”

我暗暗發笑,雲秋閉上嘴,瞧着老成,一張口便似不懂事的小兒。

“他不過纔回朝,哪知道你在京城?多半以爲你隨了雲老相爺回老家盡孝去了!”

他立時轉怒爲喜,連連讚道:“你說得有道理,不如今晚我們便夜探將軍府?”

這提議頗令人心動。

當夜,我與雲秋稍稍裝扮一番,便向着雲府而去。昔日風光一時的雲相,自卸任之後人走茶涼。旁人只等着看雲家的笑話,哪知道雲謙卻振翅沖天,重振家聲。

雲秋本來約了我一同去尋雲謙,哪知道他離家日久,雲府卻大有變化,在如迷宮一般的雲府尋找雲謙雖然不是難事,但找人問責之人都不急着尋找雲謙,沒道理我會急。

這雲府花草或有變化,但院內奇石古樹泰半還在原地,向來風流倜儻的雲護法這夜忘記了扇手中那把破扇子,只着迷於探險遊戲,每找到一處留有他小時候印記的景物,總會樂得手舞足蹈。若非我一再告誡他小心引來守衛,他早已長嘯出聲,歡樂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