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容笙定定的看着嚴景,不說話。
嚴景很嚴肅的瞪回去,想起之前呆瓜零的叮囑,目光裡儘量壓抑着冷意,把怒氣勉力維持在忠心護主的範疇。
一時間內殿裡氣氛有些冷,佘青和大頭站在門邊,看到阿零微不可查的目光阻止,沒有上前。內殿不大的空間內,兩個大男孩兒便是這樣沉默着對視,一個眸光似雪能將空氣凍結成冰,一個紅衣烈烈,血瞳璀璨似能將冰層望出個血窟窿,三秒之後,殿內終於有人動了,嚴景皺眉回頭,看着阿零從地上爬起來,抖動得被子枕頭悉悉索索,然後她淡定轉身去一側的櫃子裡捧出另一牀被子開始鋪牀,那一刻,嚴景明顯感覺到百里容笙那一頭逼人的冷氣瞬間散了許多。
嚴景無聲怒目圓瞪阿零——靠,不愧是男神帶大的妹紙如此深諳男人心真是難爲你了,冰山都一瞬能融了是哥之前小看了你!但是能不能麻煩你稍微貞潔一點這種力道不要往別的男人身上使?你是怕你爹吐血還沒吐夠?阿零在嚴景不善的目光中沒有擡頭,很認真賢惠的樣子鋪好了牀,下一刻,絕壁是故意的,百里容笙神色淡淡走了過來,直接登堂入室坐到了牀沿:“今天身體怎麼樣?”
門外的侍從已經識趣的關上了門,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咳咳,三個人…嚴景看着此情此景突然覺得自己沒法呆了,我去這種夾在人家小夫妻之間做電燈泡的違和感到底是怎麼回事?話說你們不要儼然一副老夫老妻正要就寢的樣子好麼你讓哥一個保護者突然變成一笑話情何以堪?!嚴景不看百里容笙,免得自己忍不住罵出來,只能瞪着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盯着阿零,他本就長得好看,那樣的五官襯上這樣的眼眸簡直是豔絕非凡,阿零回頭輕輕瞥了一眼嚴景,那個眼神安撫中透着一絲悵然,她一直都覺得嚴景的長相已經精緻近妖,卻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真正變成妖怪,離開a市的時候,她遣了大頭送信給小舅舅說她一定會把嚴景原原本本的帶回去,卻是不知如今的嚴景,還稱不稱得上原原本本這個詞…
墨瞳之中一瞬的情緒流轉兩個男生都看見了,嚴景皺眉一頓,百里容笙直接開口:“不開心?”
嗯?阿零輕輕擡眼,對上那雙一貫淡漠的眼,片刻,她忽的垂眼,抿了抿脣:“嚴景他…不認得我了。”
啥?嚴景一愣,隨即百里容笙審視的視線一下瞥過來對上了嚴景有些微愣的眉眼,嚴景如今的樣子較從前更爲豔麗,一雙血紅色的眸子透出妖族特有的精光,那一瞬間的呆滯落入百里容笙眼中,可以理解爲不熟也可以理解爲驚訝,百里容笙不動聲色的掃過嚴景身上下的禁錮咒:“所以用咒鎖了他?不是讓你不要用靈力的麼。”
清冷墨瞳,望上阿零的時候也帶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探究,百里容笙現在已是不輕信的性子,何況面前的女孩兒已經騙過他一次又一次,那有所保留的樣子,在場的人都不傻,嚴景看得出來,他只覺現在表面呆瓜實則人精一樣的丫頭絕對也看得出來,看着她那以不變應萬變的樣子,嚴景心裡嘆氣,纔多久啊,之前那麼天真一丫頭都折磨成這樣了…
色彩:“不鎖着就跑了,可能是因爲那九頭鳥的記憶吧,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就抽風想起來了,變得很怕我…也是我自己不好,太急着親近…”阿零說到這裡不開口了,什麼都不言而喻,她不指望百里容笙憑着今天幾句話就相信她了,她慢慢爬下牀:“我去洗漱一下,你先睡。”
阿零是靜了半晌之後才說話的,聲輕如絮,沒有帶上過多的感情
呵呵,你先睡…
嚴景已經在心裡嘆息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直覺,阿零她爹,她口中心心念唸的殿下,若是知道他護了一輩子的丫頭現在正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爲了生存和一些不知名的謀算這樣費盡了心力討好,不知道會不會乾脆還是一死了之的好…
那一日他在那運河遭遇了怪獸襲擊,之後就捲入了這一場光怪陸離的事件中,阿零是神女,她爹是魔君,兩人前世各種宿怨,今生各種人見不得他們好,撲上來使絆子,各種想讓他們分開老死不相往來,而他的死,如果真要說來,也許的確是被阿零連累的…
變成妖怪,說實話他從來沒想過,對於以後的人生,該怎麼再面對小舅,他也覺得很迷茫,他從來沒有怪過阿零麼?他沒有這麼大度,只是那責怪在之後跟着她一路顛簸從魔宮到那聖山,再到了這個天宮,一點一點被磨蝕殆盡…她已經這麼可憐了,他怎麼還捨得怪她?如果不是面前這個讓他狠得牙癢癢的百里人渣,那日墜崖她就已經死了,他哪還有力氣怪她?
心中嘆了口氣,嚴景之前就試着動了動,發覺果然是動不了,索性在向後靠上了牀板,就這樣一副要睡了的樣子。百里容笙神色冷冷的看了嚴景一眼,下一刻也沒再做聲,脫了靴子上牀,嫌棄的放下了牀幃,隔絕了一切。這個宮殿,整個古色古香又陰氣森森,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個百里容笙,他對阿零的感情是真,但是佔有慾也不少,同爲男人他怎會看不出來,再是清冷再是淡漠,也掩飾不住阿零說一句話做個一個表情,他都細細分辨仔細揣測的緊張,說實話,真要讓他摟着這麼一個讓自己神經緊繃到了這種程度的美人睡一晚,他估計也沒了心猿意馬的念頭…
這麼想着的時候,阿零已經踩着聲聲更漏回到了內室,嚴景回頭望上丫頭,稍稍鬆了口氣,好在丫頭還沒頭暈腦熱的那種地步,穿的衣服倒是比去的時候更多更嚴實,嚴景沒有開口說話,雖然有些氣惱還是勉強配合着阿零演了那出“不認識”的戲碼,阿零剛剛洗了澡,頭髮明明吹乾了,身上卻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水汽,嚴景微微皺眉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丫頭,方纔發覺,只是幾月不見,她變了很多,變得…漂亮了很多,便是臉上那半塊黑色的印記都絲毫沒能掩去那眉目間的清麗。
這樣淡漠的眼神和表情更襯這張臉,卻是讓嚴景看了心裡一點也不好受,下一刻,阿零就近了,伸手安撫性的在他肩上按了按,去了禁錮咒,全身一鬆的那一刻,嚴景卻是沒動,保持着原樣望着前方,知道阿零撩開牀幃上去了,簾子再次放下一瞬阻隔了兩個空間,聽着身後一片靜默,嚴景心裡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闔上了眼睛。
阿零,你知不知道,便是我,現在坐在這裡,看着你這樣,心裡都難過的不得了…那,你可曾想過,那一日,在魔宮那山崖之上,當你最終跟着百里容笙決絕離開的那一刻,看着你的背影,你最最在意的殿下,他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所以,怪不得,你要後悔,阿零,你當真應該後悔,因爲你終究,還是選錯了…
不是因爲你自私,也不是因爲讓他忘了你好好活下去這樣的想法不對,而是當面對着攸關兩人的重大決定的那一刻,你因爲太害怕而早早斬斷了一切,再痛苦,你至少還有過一次選擇的機會,可是你卻忽略了,你一點餘地,都沒有留給他…
日後相見,阿零,我敢保證他一定會原諒你,但是傷痛已經造成,你做的,無非只是先用失去傷了他一次,再用永遠失去,傷了他,第二次…
血瞳輕闔,掩去無奈嘆息,阿零,你滿心以爲的忘懷,其實亦不過只是你懷着僥倖的期待;
如果那一日,你跟着百里容笙離開的那一刻,敢回頭看上一眼,看到他看你的那個眼神,你就會明白,所有的期待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會記得你,哪怕是忘記了一切都會記得你;他一定會來找你,哪怕是你傷他至深,他也不會捨得,多恨你一秒。
所以阿零,等到重逢的那一刻,就好好哭一場,然後好好的,珍惜吧。當日的情況,或許選擇哪一邊都會帶來深深的悔意,只是我們誰都做過追悔莫及的事,還好這樣的錯誤,還有機會彌補。你裝成這般溫順的樣子,想從那百里容笙那兒得來的東西一定還是爲了你家殿下,即是相愛至深的兩個人,又何苦分離,你選錯一次,就選對第二次,當你真正面對死亡的那一刻,你一定會發覺的,你想要的,還是,他能在你身邊。
——
似隔絕了一切的牀幃之內,沉寂無聲,如今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情景,上半夜的時候,她會毫無睡意,睜着眼,等待着那忽然的倦意來襲,然後她便會一下就昏睡過去,陷入休眠,知道再一次醒來爲止,唯一不同的是,她隱隱算着覺得自己休眠的時間愈來愈長,只是百里容笙從來沒有提過一句,她也沒有過多追文。
那樣昏迷,顯然是身體受到濁氣侵蝕的反應,早些年她體內的神格靈鳶便是長長休眠對抗着濁氣,只不過是如今換成了她們一起承受而已。微微睜着眼,阿零看着雪白帷帳在燭火映耀下帶上的蜜色光影,她還沒到睡覺的時候,往常也一直便是這樣靜靜躺着,百里容笙一般不會來同她說話,總是先她一步閉上眼,呼吸勻稱的就如同已經睡着了一般,這一夜,她本來以爲也會如此,結果正是這麼想着的時候,身側忽然一動,偏涼的指尖已是搭上了她的脈搏。
是了,今晚嚴景在這裡,他恐怕睡不着了…
百里容笙的聲音比指尖更涼,說話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偏頭看她一下:“剛剛用了靈力,可有感覺不舒服?”
阿零緩緩搖頭。
他卻是仍未鬆手:“如果不舒服要說,不要忍着,任何一點小拖延都可能造成很危險的後果。”
阿零輕輕點頭,表示她明白,她微微偏着頭,他感覺她清冷的視線正望着他臉上的一處,她沒有抽回手,表現的也很配合,只是她不說話,她也許是看出他想讓她說話,所以故意不說的,百里容笙這樣想。
牀榻之下,靠着牀板坐在地上,嚴景閉着眼,把所有動靜都聽到了耳朵裡,他已是不太在意百里容笙想要急切的證明什麼表達什麼,他愈是在意,表示他愈是沉不住氣,便也愈是表明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不是麼?
墨瞳在下一刻輕闔了一下,長睫扇過之後,再次揭開,帶出的那抹冷色,如果枯井一般幽暗。他的確是沉不住氣了,只因一個故人的迴歸,只因一瞬心機的猜疑,這樣的時候,百里容笙才苦笑着發覺自己竟是這樣脆弱,他設計好的一切,他最愛的平靜生活,其實什麼都承受不起,單單只是嚴景的迴歸,他已是反常成了這樣,讓他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卻是深深的苦澀。
然後,他開了口,他說阿零,你今天是不是很開心?問出口的那一刻,搭着她脈搏的手心緩緩回落,扣上了她的手腕,開始微微用力。
阿零沒有反應,靜了一會,輕輕應了一聲:“是,很開心。”
“只是開心歸開心,你不要太激動觸發了濁氣,玄血的事可以慢慢再看,不急着一時。”
“嗯,我知道。”她終是開始配合,卻是在開口的那一刻,揚手,開始用力掙脫他的鉗制。
百里容笙連氣都不喘:“只是今天你還是用了靈力,雖然是小咒術,保險起見明天的藥還是加一劑,我知道你不喜歡吃苦的,但還是要堅持。”
“嗯,我會的。”阿零的聲音很清淡,動作卻兇狠,一隻手掙脫不掉,白皙的手腕上頓時被掐出紫青色的痕跡,下一刻她伸過另一隻手來,用力掰他的指節,指甲滑過皮膚,好幾處應該都破了,尖銳的疼痛傳來那一刻,百里容笙卻只覺得心裡一鬆,壓着的那口氣,終於沉了下去。
或是表面疏離,實則和諧,或者表面親近,實則抗爭,她能做到的只有一點,並不是他做什麼都能依着他。這樣的反應,卻反倒讓心思已經有些扭曲了的百里容笙莫名產生了一絲信賴,覺得她有着不能跨越的底線,至少說明她不是另有所圖什麼都能應允,那麼,先前她溫順的態度也可能是真的,就像她此刻的不配合一樣,也許玄血真的沒問題,她也沒問題,沒有人揹着他,偷偷謀劃着秘密!
那一刻,心頭一鬆的這一刻,心裡竟是一瞬揚起了一抹異樣激動的情緒。阿零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柔弱了?當年靈鳶的靈力他無法企及,這一世阿零靈格還未齊全卻也已經有了彪悍之勢,只是現在,她卻是隻能這樣躺在他身邊,什麼都做不到,連掙脫他都不行,是了,是他在她的湯藥里加了東西,讓她使不出強大的咒術甚至用不上她那一身武藝!變成了普通嬌弱姑娘的阿零,此刻這樣徒勞的反抗反倒讓他心裡一陣愉悅,從心底深處升上來的那股情緒是什麼?爲什麼他竟是這樣激動這樣興奮?!下一刻,墨瞳終是一偏直直對上了那雙微皺的眉眼,裡頭翻滾*一閃而過的那一刻,阿零一瞬心驚,下一刻整個人已是被一下翻過去,摁着手腕死死壓在了大牀上!
那一刻,阿零卻是沒有叫,她甚至不再動了,睜大了眼,死死凝上那雙黑霧翻滾的墨瞳!
百里容笙又發作了,這是這段時間以來,阿零對他每一次行爲反常下的定義。百里容笙,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百里容笙,或者說他是,但是他有的時候,會像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思維模式行動方式都完全不一樣,這樣的變化發生之時沒有預兆,卻是從那雙墨瞳中可以看出一絲端倪,此時此刻,那雙俯看而下緊緊凝視的雙眸裡是少見的暗色,清冷不在,隱忍不在,甚至那隱藏得很深的關切和沉痛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的寒意,是貪婪的*,還有難以抑制的恨意,那一刻戾氣四散嚴景心念一動,下一刻腦海中卻是傳來阿零冷冷的聲音——你不要輕舉妄動,沒問題。
嚴景咬牙,忍下了這一刻。
阿零靜靜躺在牀上,靜靜凝視着那雙詭異的眼,既然眼見的這人已經不是百里容笙,她也就不必再像對着百里容笙之時對着他,漆黑墨瞳之中一瞬滑過冷意,淡漠如冰,幽幽望來,如同暗夜無星,深淵幽冷,那一抹漆黑,直直望得人心膽一顫,下一刻,身上之人俯身往下的動作僵僵頓住,從那雙墨瞳裡,阿零看出了一絲遲疑。
他在,怕她。
或者更準確的是,他在怕着那個和她一樣有着這樣一雙眼這樣一副清冷表情像了七分的那個女人,他打心底裡,畏懼,靈鳶!
便是一眼,已是震懾,下一刻,墨瞳之中一瞬帶起一股異樣的波動,阿零直覺,百里容笙該是醒了…
性格詭異的切換,人格分裂,還是濁氣的影響?這一點阿零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百里容笙的異常也許從他們到c市之前就已經開始了,如今只是有愈演愈烈之勢,爲了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她細心的觀察了他“發作”前後的所有細節,甚至逐一想好了對策,今天這一劫其實有些驚險,還好她選對了方法,不然又連累了嚴景一次。
百里容笙已是完全清醒了過來,翻身而下,那一刻他的動作有一瞬的猶豫,下一刻還是忍住了下牀的衝動,坐了一秒,猶豫了一秒,再用一秒躺回原處,那身形明顯有些僵硬,阿零隔得近,能很清楚感覺到他這時一瞬凌亂的心跳,那跳動比起之前那嗜血興奮的百里容笙還要快還要亂,阿零微微思量了一刻,她覺得他是一下慌了,而且,很不好意思?…
阿零一時判斷不清狀況,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趕人走?說實話她沒有鬧一場的資格,而更加緊迫的一件事,是她的睡意在這一刻突然來襲,她已經迷糊間就要失去知覺,腦海之中,最後一絲精明滑過的瞬間,阿零抓住機會,輕聲說了一句話:“百里,我要睡了…”
她要睡了,濁氣的影響,難以抗衡,而百里容笙方纔的“變異”,也許也同樣是濁氣侵體不一樣的表達,說實話,她現在心裡很平靜,沒有一點要怪他的意思,她忽然就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他一聲。
再次轉身的那一刻,眉峰微蹙,望上那張帶着黑紋的側臉,阿零已是沉沉睡了過去,再也不能被打擾,估計被殺了都叫不醒,這是她現在最致命的缺陷,這也是坐在牀外聽着一切動靜的嚴景最擔心的事,結果傻丫頭卻是好死不死的在那樣之後還通報別人一聲?!行,你狠,果真是覺醒之後換了顆心,攻心計用成這樣簡直不是一般強大!
帷帳之內,百里容笙有些呆愣的看着阿零的睡顏,過了很久,才緩緩回過神來,微微揚起右手,伸向空中,他端詳了又端詳,那隻掌心,拇指虎口處有一道很深很猙獰的疤,那是那一日他跟着她跳到那崖底水灣中,到處尋她的時候被岩石劃破的傷口,那個時候,他用着這隻手找回了她,今晚,他又用着這隻手幹了什麼?那一刻,墨瞳之中一瞬揚起一抹誰也不懂的情緒,下一刻,掌心翻過,再次握上阿零垂在身側的手腕,微微帶着剝繭的指腹滑過那紫青掐痕,完全覆蓋,下一刻,金色的靈力自掌心溢出,一瞬照亮了整個四方空間,這纔是他夜夜守候,應該做的事啊…
那柔和溫暖的金光,如同之前的每一夜一樣,自後半夜亮起,直至黎明時分散去,天剛剛灰濛濛亮的時候,百里容笙起身離去,嚴景仍舊坐在牀尾,一動不動,等到人出去了,房門重新關上,才幽幽睜開了眼睛。
一宿未眠,人累,心更累,守了一夜,除了發覺傻丫頭變異得厲害外加那百里容笙是個面上冷血無情背地裡狂送溫暖的大變態之外,嚴景表示一無所獲…
想着,嚴景嘆口氣爬起來,伸手撩開白色的簾子,透過那熹微晨光,望上阿零熟睡的容顏。
阿零,你啊,還是快一點,快一點回到你爹身邊去吧…人傻是福,這一點他現在是真心信了,有人可依靠了,就不用再這樣攻心計了不是,誤入歧途久了,當心以後救都救不回來!
傻丫頭,還是應該傻一點單純一點,才比較可愛啊…
清晨,微微浮動的晨風帶着這抹惆悵而上,輕輕劃過了屋外懸樑之上一抹如霧般的身影,下一刻黑衣飄忽,一瞬隨風而去,嚴景到底爲妖道行淺了些,什麼都沒有覺出來。
黑影落地,一張僵白死氣的臉,說話都是如同鈍刀滑過冰面,冷澀冷澀的讓人毛骨悚然。
“啓,啓稟姑姑,那玄血的確有異…神女和他明明相談盛歡,待到宗主到了,卻謊稱不相識…”黑衣僵着臉,好不容易組織出語言,靈力操縱的死靈並不太有用,當探子卻是極好,本就是一縷沒有實體的魂,飄到那裡都鮮少有人能察覺。
邢悠聞言面不改色,冷冷道:“也就是說那神女欺騙宗主?你當真聽清了?!”
“…啓,啓稟姑姑,千…千真萬確!”死靈有些急,“神女犯上,定,定圖謀不軌!”
“行了,沒事了,下去吧。”邢悠揮手趕人,看着那黑影飄忽遠去,山樟樹下一身紅衣的少女終於敢咧嘴,肆意綻放了一個無聲詭異的笑。
她就知道,那晝零絕對不會有那麼安分,如今夥同外人算計她主子?呵,她當真以爲主子下令偏殿不讓人伺候就沒人注意到她的情況了?!邢悠輕蔑的笑出了聲,彷彿已經看到了,她家主子震怒連坐,殺了晝零,也一併殺了那隻狂妄蛇妖的激動畫面!
——
懸浮天際的越山,入了二月,已是開始隔三差五飄落小雪,山中依舊平靜,除了神女新收的那隻九頭鳥玄血不太合羣,只是據傳那九頭鳥和神女頗有淵源,連帶着宗主殿下都對他忍耐三分,寵溺的結果,就是那不良禽類隔山差五不是鬧出走就是鬧脾氣,一會兒闖了東山頭清修之地,一會兒又去了西山頭的仙泉搗亂,攪得整個越山雞飛狗跳,神女心疼管不好,宗主愛護神女不好管,結果便是那畜生養得愈發無法無天起來,成了越山禁地難以言說的敗類存在。
鬼城一般的越山,如今已是斷了通往外界的路,和天族早已沒了來往,卸下了神族的榮光。這一日,也是無事,百里容笙同平日一樣研究着壓制濁氣的方法,聽着下方邢悠淡淡彙報着從靈山魔宮傳來的消息,今日還是無異動,異動卻便就在近日了,百里容笙面上絲毫不顯,翻閱古籍的動作卻是緩了一緩,下一刻終是沒有沉住氣,起身走出了密室。
邢悠一路跟上,一路,那張冰涼卻也算是嬌俏的小臉上沒有絲毫往日的拼命隱忍的憤恨不耐,主子不知何故,已經有半月沒有去見晝零了,心裡自是惦念,再加上那魔宮消息的刺激,會忍不住去偏殿也是情理之中~呵呵,是啊,合情合理,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
百里容笙到了偏殿的時候,自是湊巧沒能見到阿零,不僅阿零不在,她的兩隻契約獸一隻侍靈都不在,神色閃過一絲微愣下一刻便被陰鷙取代,主子多疑,這樣的時候,只需要再來一人說上一句,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邢悠微微咧脣,看着那事先安排好的侍從緩緩上前:“啓稟,啓稟宗主,神女去找九頭鳥了,那鳥今天又亂來,到處飛…有人說,上次見,是在南山腳…”
南山腳?!
下一刻,墨瞳之中凝起一股戾氣,不能侍從彙報完畢,百里容笙已是黑着臉,一瞬幻出符咒,御風而去!
百里門的南山,供奉越山歷代宗主之靈,他們的師傅就葬在南山幽谷之中,阿零她,是去了那裡?!她去,她去做什麼?如果是要吊念師傅,沒有必要瞞着他,如果只是去看看,爲何不叫着他一起去?!
是啊,數月的相處,爲了展示自己的並不異心,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帶着做給他看的姿態擺在他面前的麼,那麼這一次呢?突然偷偷摸摸,她不知道有句話叫反常即爲妖?!下一刻,腦海之中近日發生的種種事件交疊,同嚴景融合靈魄的契約獸玄血,爾後大鬧天宮一般的日日折騰,她仗着那一晚他做了錯事心有愧疚,所以大肆布了這個局混淆視聽,什麼玄血沒有嚴景的記憶所以不服管教,其實都是她授意了讓他大肆鬧騰,每天“失蹤”一次,鬧得侍從無心再管,直到,真正失蹤的那一天!
呵,這一刻,腦海之中斷裂的鏈條終於補齊,私闖南山禁地,盜出師傅仙物,然後交由玄血送出越山,偏偏挑在這樣的時候,偏偏挑在那人要醒的當口,她鋪成了這麼久,設計了一出有一齣戲,那靜靜的陪伴都是假的?那溫和的相處呢?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的?是從最開始,最開始她答應跟着他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盤算着要盜取師傅的陪葬仙物,一心只是爲了救那個人?!然後她放低了身段,裝出一個有一個乖巧的樣子,配合着他生活,陪伴在他身邊,其實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爲了這一天,等的,就是他放鬆警惕之後往他心窩裡扎一刀的今天?!
那一刻,體內戾氣奔涌,幾近將心臟撕成碎片,飄忽之間,他幾乎難以立在符咒之上,風聲從耳邊過,終於到了那寂靜幽谷,那一刻,一身玄色衣衫驟然入眼,墨瞳一個緊縮,他一翻身,竟是從靈符上跌了下來!
阿零驚了一跳,那一刻神色有些茫然,下一刻,卻是在對上那一瞬望來的瘋狂視線的時候,本能後退一步,收斂起了全部情緒,冷冷的,對上了那雙嗜血黑瞳。
一身黑,又是,一身黑!明明知道他不喜她穿黑色,爲什麼她非要忤逆他背叛他穿着這樣一身衣衫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那一刻,奔涌殺意一瞬席捲全身,黑色紋路瘋長攀上臉頰頸項,那一刻,他的瘋狂她全然的感覺到了,她的淡漠,他亦是全然知曉。
這是一場誤會,有心人故意設計的陷阱,只是這又如何?她不否認,今日她藉着來吊念師傅的名義,就是來踩點的,她的最終目的,就是他所想的,分毫不差!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發現了,既然如此,她也無話可說,墨瞳淡淡望上青雋容顏上失控的情緒,阿零心知今日在劫難逃,百里容笙,已經又不再是百里容笙平日的樣子,而這一次,佔據着他的身體和理智的那個人,已經,不再害怕她了。
下一刻,觸上那雙冰涼眼眸的那一刻,憤怒一聲嘶吼,百里容笙一下爆躍衝過來,一把卡住阿零的脖子,死死錮着她一把按在了地上!
那幽幽山谷,祖先安眠的地方,恩師墓前,阿零被百里容笙死死掐着脖子壓在地上,已是幾近無法呼吸!恍惚間,她似乎感覺到青青他們幾個趕到了,卻是被瞬間揚起的光鞭生生纏住,痛苦倒地!百里容笙已經瘋了,一雙墨瞳紅得能滴出血來,下一刻,他不知如何想的,下了死力的手掌一瞬鬆開,卻是猛地扯住了掌心下那層薄薄的布料,揚手一撕!呲啦一聲響,墨色的碎布被靈力震碎死灰一般隨風飄散,那一刻,對上那雙永遠沉靜的眼眸裡一瞬帶起的驚懼,百里容笙頓了頓,終於勾脣邪邪的笑了。
那抹笑容,帶着血氣,他恨得連自己的舌尖都咬破了,卻是最終沒能下手直接掐死了她,那一刻,悲涼的情緒滑過心頭,卻在下一刻被翻涌而出怒意盡數淹沒,身下的女孩兒,因爲憤怒和恐懼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她也會怕的麼,也會,有這樣的眼神?阿零,你連死都不怕,原來你最怕的,卻是這件事麼,你還在抱着什麼期望?便是死了,也要爲了那個人,守身如玉?
呵,呵呵呵,冰涼的笑聲如同詛咒一般從喉嚨間溢出,擡眼,望着四周被光鞭糾纏痛苦卻仍舊拼命往前衝的她的屬下,再是垂眼望上那雙含着怒氣卻掩不住絕望的眼,卻是不其然間,腦海中滑過的那個畫面,是那一靜謐一夜,他站在冰涼月色下,默默的,孤單的,透過那大宅玻璃看到的,她的笑臉。
她會羞澀,會欣喜,會…大膽而熱情,在那個人擁着她的時候,在那個人,吻她的時候,她,和現在在她身邊的這個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樣子,根本,就完全不是一個人…
其實他明明已經想好了不在強求的,他不求她喜歡他了,甚至,不求她在他死了之後還留在越山,他知道她一直念着那個人,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等自己死去之後,就放下所有的執念,讓一切都隨風而去,他求的,只是僅剩的數月陪伴,他知道是他逼着她留下的,所以他爲她做了能做的一切,便是在身體最不濟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過幫她查找淨化濁氣的方法,他承諾過她的,所有一切都是真,只有那一樣,他不會真的去幫那人續命,補全元神,謹此而已,她是發現了麼,發現了他的謊話,所以她等不了了,僅僅月餘,她都,等不了了…
用師傅殉葬的仙器,去救親手殺害了師傅的仇人,這一世的靈鳶,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她利用他的感情,欺騙他的真心,在他開始慢慢信任她依賴她的時候,狠狠打破一切,這一世,他喜歡上的阿零,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他笑得更開了,便是連胸腔深處的血水都似要全部笑了出來,笑着,微微俯身,他伸手,指尖輕輕劃過了她肩頭裸露的肌膚。
“阿零,你不用怕,我不會做什麼的,我不會在這裡,對你做什麼的…”
他開口,聲音如情人間的耳語般輕柔:“阿零,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捨得這麼委屈你?我會娶你的,明媒正娶,昭告天下,我娶你,爲妻。”
娶你的,是我;永遠也不會,是他!
——
“呵,消息來源屬實?那自立門戶的墮神大張旗鼓的,準備迎娶我們那小神女?~”
三日之後,靈山重地,月夜下的魔宮莊嚴巍峨,月上柳梢,四季如春的靈山自是不用擔憂那冬日精緻的不美好,一襲如水的長衫,有妖花一朵笑盈盈的斜倚樓臺,賞月品酒,一對妖瞳映着月色,一雙紅脣品着美酒,一說話,媚眼如絲帶出三分醉意,看呆了周圍一衆侍從。
有乖巧娃娃立刻奉酒伺候身前:“回主上的話,可不是真的麼,那墮神大人可是卯足勁了要大張旗鼓的辦呢,否則就憑現在越山那銅牆鐵壁的樣子,消息怎麼可能傳的出來,明顯就是那墮神大人叫人傳的!~”娃娃分析的頭頭是道。
欄邊軟榻上風情萬種的美人笑得更開了:“是麼,那本座也真要祝福他們百年好合了~”說着,長指輕輕點着杯沿,花傾城垂眸一笑,那個樣子果然傾國傾城,“有句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的,大抵就是墮神和那神女這對鴛鴦吧~”
咳咳,一句話淡淡落下,四周輕鬆的氣氛凍了一凍,身側端着酒壺的娃娃微頓一下,隨即接口:“啓稟主上,是娃娃當日辦事不利,讓那墮神和神女跑了,都是娃娃不對,請主上責罰!”
花傾城不是好脾氣人,直白點說,就是脾氣怪異的不能用普通人標準去衡量,那一日百里門聖山伏擊失敗幾乎全軍覆沒,大將鬼娃娃一個人跑了回來,事情辦砸了,主上卻是一句怒言都沒有,反只是淡淡叫人安排了娃娃養傷,之後對追殺神女的事再也未提。這樣的特殊待遇,不知道的人肯定還以爲鬼娃娃受寵,只有常在主上身邊隨侍的人才知道,那是主上性格太陰晴不定,還沒有到你受苦的時候!而所謂的陰晴不定,更是指主上日後什麼時候發火會遷怒到何時爲止都是未知數,看似沒有責罰,卻等同於是給鬼娃娃立了個讓她成日提心吊膽的長期死刑!
這樣的處境,鬼娃娃這樣的人精又怎麼會覺不出來,便趁着今日,主上心情大好的時候,她再次請罪,便是給自己請了一個臺階,主上肯作罷,那是她天大的福分,如果就此捱了一頓,也是人之常情,最怕的是主上一句你何罪之有堵回去,繼續晾着她,那估計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人羣中,有人淡漠,有人帶着看好戲的激動。
花傾城今天心情的確很好,不僅僅是因爲這幾日殿下就要從晶石裡破功而出了,更是因爲那別了他牆角的神女要嫁人了~哈,哈哈哈,嫁人?還真不如死了好!那墮神果然是個變態的主,也幸得當初娃娃失手了,纔有了今日這麼好的樂子不是麼~整整四個月的分別,不出幾日殿下的淨化也就完成了,等到殿下出來,關於那神女的事已經早就忘懷了,他沒什麼可擔心的,何不樂着看好戲?~
花傾城笑着揮了揮手:“呵,還來招以退爲進?行了,起來吧,本座今日心情好,算你會挑日子。~”
得了大赦,娃娃笑得花一樣爬起來又湊了上去,人羣中有人嫉妒有人失望,軟榻另一頭的空地上,一襲黑衣容色清冷的侍女手裡託着銀盤,舉高到頭頂,裡頭盛着主上愛的水晶葡萄,周圍氣氛一片安寧愉悅,花傾城吃着葡萄,望着天邊明月,有股子風情真真從骨頭裡透了出來,看得人心癢癢。風騷的王,迷亂的屬下,觥籌交錯間,誰都沒有注意那貼身侍奉的侍女,一張低垂的小臉冷得如同二月冰霜,那輕託着硬盤的手,十指指甲均長寸餘,根根鋒利如刀!
主子有命,一旦殿下脫身,便殺萬妖之王!無顏低垂着頭,在心裡默默記下,第一百零七遍。
瓊樓玉宇,花月相應,同樣的亭臺樓閣萬重宮闕,卻是不一樣的鶯歌燕舞絲竹嫋嫋,這仿照昔日魔宮修建的宮殿,也許從來也無法比擬上昔日魔宮肅穆壓抑的氣氛一分一釐,正是因爲這樣的喧鬧,和那樣一位,主子。
遠遠的絲竹聲繞過花葉傳遞山間,沿着奔流的泉水而下,穿透重雲,傳遞到那懸崖密境的時候,已是沒在了夜風之中,再也辨不清分毫。
那月光無法找到的懸崖地步,藤蔓交錯覆上的晶石之內,靈力封壓已有近四月之久,金色的靈氣交纏碰撞,環繞在黑衣黑髮的男子周圍,已有隱隱破出之勢。
晶石之中,有水紋一般的紋路緩緩流動,輕輕一縷經過那青雋眉眼的一霎,竟是彷彿惹得那抹修長冰冷的弧度輕動了一下,那似幻覺的一瞬之後,晶石之中靈氣流動似乎有了些一樣,微微沸騰的水紋之間,似沉睡了許久的男子微微,輕皺起了眉頭。
放眼,竟是無盡的黑暗,伸手,一片虛空之中,觸到的那個地方,冰冷刺骨,帶着厚重感,竟是一扇推不開的鐵門?
晝焰行微微蹙眉,有些不耐煩,密閉的空間,無法掌控一切的焦躁感,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心煩,他這是在幹什麼?密室修煉?對了,魔功第九層,他突破了麼?既然已經結束了,他爲什麼還困在這個密室裡?誰把門關上的,爲什麼他打不開?這世上有幾個人趕來堵着他的門?皺眉心中一個念頭忽閃而出,他脫口而出:“清衡?”
這個名字念出口後,便像是一切都確定了,都有了實感:“清衡?是不是你在門外?你堵着門幹什麼,快點打開!”他的語氣差到極點。
然後,片刻,門那頭居然真的有人接了話:“呵呵,門是我關的呀,既然關了自然是不想讓你出來,我不開。”答得理直氣壯。
什麼叫不開?!晝焰行一下怒了,伸手重重砸上門板:“夜清衡你不要胡鬧,兩軍對陣,正是戰事緊要關頭,你鎖着我是想要滅族麼?!快點開門,讓我…”
“讓你什麼?”門外的聲音也徒然轉冷,“讓你出來,帶兵殺上天界,屠了神族一脈,然後稱霸三界?”
…那個聲音聽着,爲什麼…不開心?
下一刻,那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阿一,你告訴你,我這麼做,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那聲音透過鐵門傳過來,出離的空靈,他卻是沒耐心:“清衡!”
“你說,不說的話休想從這道門出去。你砸也沒用,我知道你打不開,除非你認真回答問題,不然我鎖你一輩子也不是做不到!”每一個性格溫和的人,也許都有着這樣蠻橫爆發的一刻,一旦爆了,比起任何脾氣火爆的人也許都要倔強,再也無法動搖。
此情此景,竟是似曾相識?片刻爭論無果之後,晝焰行最終妥協:“我不是跟你說過麼,不強大就會被欺凌,不到達頂峰,就永遠都會被人踩在腳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打仗,我這麼做,也無非是想要給你贏一個不用再顧及任何人的安穩生活。”
一番話,語氣認真,甚至算得上誠懇,還是平日裡冷漠慣了的人說的,無法不叫人動容,結果卻是片刻沉默之後,門外之人忽然冷笑:“阿一,我要聽的是實話。”
他,他什麼時候說的假話了?!晝焰行終於徹底失去耐心:“夜清衡你有完沒完?胡鬧要有個限度,你再不開門等出來…”
“如何?等你出來,你預備,那我如何?!”夜清衡冷笑,“你都拿我當藉口了,試問,我關了一下有關錯麼?什麼叫爲了我打仗?阿一,你捫心自問一下,你真的是爲了我麼?我們還不強麼,我們的生活,還不夠安穩麼,非要血洗三界才能求來的東西,它可能,會和安穩相關嗎?!”
“阿一,你不要騙我,也不要自欺欺人,你根本不是爲了我,也不是爲了權力,你只是爲了征戰而征戰,因爲你無事可做,你的生活沒有目標,你的人生,沒有一樣值得你執着不捨的東西,所以你很彷徨,靠着做些所謂的大事來自我麻痹,其實你就是空虛,就是無助,你就是找不到生命的重心,如此,簡單。”
一片死寂之中,那個聲音已是有些飄忽,若即若離:“所以你不要再逃避了,也不要再給自己找那麼多借口,你捫心自問一下,這個世上,對於你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的東西,不能失去的人,有嗎?有這樣一個人麼?你告訴我,有麼?”
晝焰行一時啞口無言,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了,自己其實是在一個夢境裡,這個夢很奇怪,似有着特定的指向性,是想讓他想起什麼?他有什麼,是忘記了的麼?這麼想着的時候,心口竟好像應景一樣疼了疼,他蹙眉更深,下一刻,終是聽見門外透着幽幽冷意的聲音響起,這一次很近,幾乎是迴響在他的腦海。
“如果有這樣一個人,就想起來吧,絕對,不要忘記…是你要我記着的,所以我幫你記着了,這時候來還給你,想起來吧,想起來那個絕對不能忘記的人——”
——否則,你便是一具空殼,因爲裡面是空的,才什麼都填不滿,什麼都抓不住。試問,這樣永恆的生命力,你真的要像這樣過下去麼?哥,我不想看你這樣,所以我給你一次機會重新來過。這一次,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再亂來了,認真找一找,找一個值得你真正努力的目標,然後一直在意下去,永遠珍惜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吧…
那一瞬,清冷的話語一下散在耳邊,現實和記憶重疊的那一刻,帶來的震動幾乎將心口撕裂,那一刻的疼痛,刻骨銘心!
下一刻,那金色的琥珀一般的晶石下,隱隱流動的水紋間,長睫一瞬輕動,下一刻,一雙金色的眼眸不其然間忽然在水紋下現了出來,那是耀眼如豔陽般絢爛的色彩,那一刻,那鎏金之中帶上的光亮卻是至陰至冷,寸寸,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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