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時間到了六月。
風吹沙的六月很熱,尤其是今年,似乎熱的有些讓人難以想象。
此時,正是清晨。比起外面已經是可以煎雞蛋的熱浪滾滾,這座被懸崖包裹的城市還算是稍稍清涼了一些。
街頭巷尾的人們開始了自己一天的活動,應該上課的去上課,應該開始工作的去工作。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皇室區的城堡,或者說,那座作爲皇家成員居所的房屋已經建造完成。
原本白色城堡消失的那個坑洞之內,現在不知從哪裡流出來的水源將這個坑洞填滿,化爲一座與公園湖泊不相上下的美麗湖泊。
那座簡單的小城堡就坐落在湖泊之旁,那皇室區的大門打開,只要你不靠近這座有着許多衛兵包圍的小型城堡,那麼這座相當於傷疤的美麗湖泊,就是所有人休閒納涼的又一個好去處。
吱—— 吱——吱空氣中,響徹着蟬鳴的聲響。
有人在湖水中嬉戲,也有人在那樹蔭之下幽會。
城堡內,雄鹿那已經十三歲的皇者正在處理着公務。偶爾擡起頭,望着窗外那片安寧祥和,他的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和平,有的時候就是如此的簡單。
經歷了太多的悲痛,增添了太多的傷感。
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需要休息。
也許普通的平民百姓並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國家佔領了多少領地,自己的國王建下了多麼雄偉的曠世功業。只要平平安安,能夠安安心心的在這裡避暑,納涼,能夠和自己的家人一起開開心心地渡過每一天,那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是啊…
安靜,祥和的生活。
這名年輕的皇者略微一笑,他擡起手中的筆,轉過頭,看了一眼那邊坐在窗前的一個人。
自己的姐姐。
雄鹿帝國的現任長公主,杏,巴杜拉佛理休斯公主,正安安穩穩地端坐在自己辦公桌的對面。
她閉着雙眼,安詳而賢淑的舉止讓她看起來彷彿一尊雕像。
姐姐手裡拿着一團毛線,眼睛不好的她此刻正一針一線地織着這件衣服。儘管,自己已經多次勸過這位姐姐不要這樣,自己的衣服有下人去處理。可杏還是非常執着,總是端着毛線在這裡織。估摸不到尺寸了,就過來用手丈量幾下。
那一針一線的聲音,現在聽起來猶如動聽的歌謠。
儘管姐姐並不是怎麼很會唱歌,但小金現在還是放下筆,閉上眼睛,傾聽着,那織針互相碰撞的聲音……………………啊 …………………
這聲音,是如此的動聽……
嘩啦——
!
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破了那有節奏的咔噠聲。
小金睜開眼,只見面前原本端坐在沙發上的姐姐卻是突然間站了起來!
她擡起自己那被玫瑰huā藤纏繞的手臂,似乎是放在耳邊傾聽着什麼。過了片刻,她的神色變得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慌亂。最後,她終於將手中的毛衣放在沙發上,毫不猶豫地一個箭步,衝出了辦公室。
怎麼回事?
沒有人來回答這位國王。他的姐姐甚至連給他提問的時間都沒有。
見此,小金也是立刻放下手中的筆,拉起長袍往身上一裹,同一時間衝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帶領着士兵,跟着姐姐,一路向前走去。
天,還是那麼的熱……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清晨時分,守護風吹沙大門的士兵也是打了個哈欠,在隊長的號子下,緩緩地,打開了那扇通往沙漠的大門。
啪嗒,啪嗒。
一支商隊,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很正常,在沙漠中晝伏夜行,經歷了一夜的奔波聚集在門口的駱駱商隊每天都有好幾批。
守門的士兵讓那些在門口搭帳篷睡覺的商人起來,整理好他們的行裝,開始一一清點起來。
“幹什麼的?”
“經商的。”
“哪來的?同業公會的文憑帶了沒有?”
“漢卓斯城來的,屬於“錢袋子,公會。這是同業公會的文憑。”
“沒有錯,帶的什麼東西?“帶的是香料,先生。”
“嗯,沒問題。實物捐還是貨幣捐?”
“實物捐。”
“嗯,可以。好了,下一個。”
商隊的人一個個的被放行,門口站着的人也是越來越少。很快,其中一條檢閱的士兵,碰到了一大一小,兩個身上披着斗篷,遮住小半張臉的商人。
同樣的,那名士兵將手中的長槍一橫,列行公事地問道“幹什麼的?”
……………………………………,回家。”
一個大個子的斗篷底下,吐出一個冷淡的回答。
那士兵擡起頭,瞥了一下這個男人,說道:“把斗篷拉下來,我看看你的臉。”
沒有反抗,在對面的那一大一小兩人雙雙拉下自己頭上的斗篷,露出了裡面一黑一粉兩種髮色。
男的,約莫二十四五左右。
而女的,則是十六七歲左右的豔麗少女。
旁邊,檢閱的商隊依舊在緩緩前進。
這名士兵皺起眉頭,朝着這個男人和少女的臉龐仔細盯了一會兒後,說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你們兩個。”
男人沒有說話,他只是擡起頭,那雙漆黑色的瞳孔透過那敝開的大門,望着裡面那街道上的熙熙攘攘。而少女,則是輕輕挽住男子的手臂,十分依戀地靠着。
“嗯……等一下。”
士兵放下手中的長槍,拿起旁邊一本通緝犯名錄,一頁一頁的翻看。
等到整本名錄全部看完,他也沒看到這個男人和名錄上的誰長得想。他撓了撓頭,既然不是通緝犯,那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出去探親的?”
士兵放下名冊,笑着,拿起手中的長槍。
黑髮男子緩緩低下頭,看着這個士兵。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輕輕點了一下頭,邁開腳步——
“我走了,很長時間了。”進了城門,四周的一切都顯得既熟悉,而又有此陌生。
按照正常的歷史時間,其實只不過纔過去一年不到的時間。
可是,自己的時間卻已經停滯了超過五百年。
即使這個世界的時間沒有記住他,這個身體也記住了那不斷流逝的五百年,帶給自己這種有些陌生的感覺……
“來啊!那位客人要不要嚐嚐剛剛出鍋的蒸汽餅?我們可是老字號,很香的!”
街道旁,開張營業的店家招攬着客人。
黑髮男子轉過頭,掃過那一排排熙熙攘攘的店家。
身後,商隊的人也已經走了進來,他們開始各自去投宿旅店,或者前往城內的同業公會進行敲章兜售。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顯得如此的有條不紊。
“嗚……”
手臂上,傳來一陣緊縮感。
黑髮男子低下頭,那雙習慣性冰冷的視線瞥了一下那粉發的少女隨後,他擡起頭,望向粉發少女看着的那個方向。
在那川流不息的人羣中,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穿着星璃店鋪內的女式工作服,有着一頭藍色長髮,臉上一臉驚訝的“美少女”。
而另一個則是依舊穿着那套熟悉的布衣裙,金色的線性瞳孔圓睜,擁有着一頭如同黑夜一般漆黑長髮的少女。
藍髮的“美少女”呆呆站着,張着嘴。他一時間甚至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那雙如同海洋一般純淨的瞳孔從黑髮男子的臉上看到他的右手,在看到黑髮男子斗篷下手臂上露出來的那一小段黑色鎖鏈之後,他終於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那雙眼睛,睜得更大了。
呼啦不過,另一個黑髮少女,卻並沒有同樣呆滯。
她衝了上來……
一些水huā隨着她向前的這一衝刺從她的臉頰旁滑落。
她的衣裙在空氣中發出輕輕的顫動,而當她不顧一切地,直接張開雙手撲到那黑髮男子的胸口之時……
啪。
她,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強壯而熟悉的身體近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趴在他的胸前大哭了起來。
哭聲並不響。
兩旁11流而過的人羣只不過偶爾回過頭,用一半看好戲,一半祝福的目光看着這裡發生的一切。隨後,所有人應該幹什麼就再去幹什麼,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發生,一切,都顯得是如此的平穩。
黑髮的少女哭了一會兒,之後,她似乎終於想到了什麼,誠惶誠恐地鬆開那男子的身體,倒退兩步。
她怯生生地擡起頭,看着那張始終冰冷如常的臉。在確認真的是他之後,這個女孩心中反而沒有了那種“越禮”而可能遭到懲罰的恐怖,相反,她是更加開心地笑了。
“女奴女奴回去做飯!買菜做好吃的!”
是因爲太過高興了嗎?那黑髮少女掉轉頭,捂着自己的嘴直接就跑了。
而黑髮男子也沒有理會她,點點頭,朝前走着。
在掠過那藍髮的“美少女”身旁之時,那位“美少女”眼角的淚水,也是不受控制地流淌了下來。
不過,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擦乾淨眼淚,解下自己系在頭髮上的那一條藍色絲帶,讓自己的一頭長髮在這六月的晨風中飛散。
“屬下……屬下還要回去幹活!所以……所以……”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無法讓自己呆在黑髮男子的身旁。因爲現在的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承擔守護者這個職位。
他需要找個地方好好的哭一下,然後再好好的笑一下。
心中的喜悅與激動讓他已經不知如何是好,現在,只能走開。
“老……
老闆!對不起……
我……
我翹班了……嗚嗚……嘻嘻嘻……………,嗚嗚嗚……”
“美少女”逃出了一條街,站在一名金髮美人的面前,一邊笑,一邊哭,一邊擦着眼淚。穿着裙子的他雙腿更是由於激動而亂顫,讓那短短的裙子也和他一起顫抖。
金髮美人沒有說什麼。
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她擡起頭,望着那邊緩緩走過的黑髮男子,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抹驚訝,可很快,這抹驚訝就變成了安心,和喜悅的笑容“回去吧,繼續工作。”金髮美人轉過頭,離開了主幹道。
只是,沒有任何人知道,伴隨着她那離開的腳步的還有那一滴從臉頰旁滾落的水珠,靜靜地,在她那美得動人的下巴上,反射着朝陽的光輝………
主幹道上,人來人往。
黑髮男子獨自一人走在前面,粉發少女也就是這樣默默地跟着,片言不發。
平民區,頭頂上各種晾曬衣服的晾衣杆和鐵線交錯,顯示出一副市井摸樣。而在這個男人的腳步不斷向前的過程中,一隻松鼠卻是嗖的一聲,從那些晾衣架上掠過。
那隻紅眼睛的松鼠跳過房粱,蹲在一個屋檐的角落,居高臨下的看着那走過的黑髮男子。
很明顯,這隻松鼠的眼中透露出不敢相信的色彩。也許是因爲太過驚訝,她把身體不斷往前傾,結果傾過頭一個跟頭從上面摔了下來。
不過,幸好這隻松鼠的尾巴靈活,直接勾住了屋檐邊上的落雨槽,才僥倖沒有直接掉在下面的雨棚上,發出聲響。
一個倒翻1小松鼠再次轉回屋檐上。
這一次,她用兩隻後爪死死抵住瓦片,繼續瞪大眼睛看着那行走的黑髮男子。
看了一會兒之後,她想了想,直接轉過身,從自己的尾巴里取出一枚榛子將榛子上有眼睛的一面對準下面。隨後,這兩個小傢伙就互相吱吱吱地討論了幾聲,一轉眼,就離開了屋檐向着那諾里烏斯家族的宅邸,奔跑而去。
男子在街道上行走着。
也許有些人認出了他,對着他看了兩眼。但兩眼過後,對方也就是露出些許疑惑的目光,從他的身旁掠過,繼續做着自己的事。
腳步悠緩,不急不躁。
冰冷的視線就如同以往的任何一個時刻,掃視着街道上出現的每一個人,在第一時間分析着對方的戰鬥力,能夠藏匿武器的地方。這雙眼睛即使在隔了五百年之後也是依舊如此的犀利,在這雙眼睛的面前,似乎沒有任何的秘密可以隱藏,也沒有任何人膽敢不經過他的同意,侵入他的領域。
清晨的風吹沙很悠閒,在略顯悶熱的空氣中,偶爾吹來的一股風更是讓人感覺無比的舒暢。似乎整個世界的時間都開始變得緩慢,想盡辦法,要帶給人更多的舒適。
不過,這種情況,很快也算是到頭了。
因爲不消片刻,一隊人馬就急匆匆地從那邊衝了過來,分開人羣。
而人們聽到那些號角聲之後,也是慌慌張張地退到兩旁,跪下,行禮。
但,這個人,沒有跪。
他只是繼續默默地往前走着,帶着那名粉發少女,走着。
啪嗒啪嗒啪嗒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到來,首當其衝跑在前面的,是那位盲眼的公主。
她閉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她那被藤蔓纏繞的右手緊緊按在自己的胸前,似乎,不敢相信那些玫瑰告訴自己的事實。
男子沒有理睬這位公主。
在其他平民都開始驚訝,互相揣摩的時候,他掠過公主的肩膀,繼續朝前走着。
雄鹿帝國的國王,到來了。
在看到眼前站着的這個男子之後,他那雙小栗色的瞳孔,也是在這一瞬間睜大。
有人能夠相信眼前的事情嗎?
沒有人能夠相信,也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答〗案。
不過,在看到這位國王現在也流露出這樣一副驚訝的表情之後,四周那些跪拜的民衆們終於知道,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奇蹟,現在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這叫他們如何能不驚訝,如何能不震動?
此時此刻,即使是國王,恐怕也沒有辦法鎮住四周民衆的交頭接耳了。
人們談論着,揣摩着。可是,不管他們怎麼猜,都不可能猜到那真正的結局。
事實上,黑髮男子也絲毫不在意這些猜測,他旁若無人地掠過那位國王,掠過那些士兵,繼續,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之上。
他要去哪?
沒人知道。
所以,人們只能跟隨。
甚至連國王小金,現在也只能睜大眼睛,絲毫不敢相信地盯着前方那個緩步前進的男子,猜不透他究竟要去哪。
去哪?
黑髮男子的腳步,踏入了雄鹿的皇室墓園。
這片莊嚴而祥和的墓地中沉睡着許許多多的王者,同樣的,也長眠着小金的爺爺,和他的父親的英靈。
但,黑髮男子卻是隨手抄起擺在掘墓人房間外的鐵楸,大踏步的,來到一座墳墓之前。
墳墓,是新立的。
墓碑上,鐫刻着胡橄杜雷亞,佛理休斯的名字。
黑髮男子一言不發,再看了一眼這塊碑之後,直接抄起鐵楸,一鏟,挖了下去。
“你……你幹什麼?!“雙眼中透露着困惑的小國王直到此刻,眼中才猛地閃爍出憤怒的色彩。他衝了上去,抓住黑髮男子的鐵楸,大聲道“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侮辱我的家人!”
黑髮男子的雙眼,冰冷。
那股冷,在這炎熱的夏天帶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慄之感。
他低下頭,看着這個小小,卻表情無比堅毅的國王,緩緩,說道…
“我,給你解釋,你,會信嗎?”
“我…………”
一時間,1小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見他不回答,黑髮男子一把甩開這位國王,繼續一鏟一鏟地挖了起來,做着這些褻瀆死者的舉動。
泥土,翻飛。
但卻沒有人膽敢上前阻止他。
很快,裡面就露出了棺材的一角,黑髮男子立刻甩開手中的鐵楸,手一甩,一把黑色匕首就被他握在手裡。與此同時,那名粉發少女雙掌一合,打開。一塊圓形的黑暗就出現在整個墳墓的上方,如同一把傘,給下面的墳墓帶去了一抹,寧靜的黑暗。
喀拉,喀喇……
匕首插入縫隙,隨後,用力。
伴隨着那棺木掀開的聲響,1小金的心,卻在這一刻痛了起來。他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上前阻止,也後悔不應該讓那些平民現在也涌入了這座皇家陵墓,看着他的家人的屍體被凌辱的這一刻!
仙…
當他看見那黑髮男子站在棺材旁,向着裡面伸出手。
而那棺材中,緩緩坐起一個熟悉的少女,滿臉淚水地看着那黑髮男子的場景之後……
紅髮的少女,臉上帶着淚痕。
她一隻手捏着手中那早已枯萎的葬禮huā,另一隻戴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搭在了黑髮男子那伸出的手上。
淚,原以爲早已經流乾。
可是現在這一刻,原以爲應該流乾的淚水,卻是再一次的流淌了下來。
赤紅色的瞳孔,此刻早已經沒有了魔性。
事到如今,從三月到現在六月中間的這三個月裡,誰能去想象這棺材中的三個月究竟是如何渡過?
看着那黑髮的男子,紅髮的少女似乎已經無語凝咽。
明明有太多的話想說,明明有太多的感情想要傾訴但是這一刻,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甚至連一個字,都無法吐露。
“我就知道……”
少女,放下手中那枯萎的葬禮huā,在男子的拉扯下,擡起腳,邁出了墳墓。
身着黑色婚紗的她,再也不去顧忌四周人的目光,直接趴在了他的胸口,抽泣起來“我知道不萃什麼時候不管怎麼樣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
“我……一直這樣相信着……”
應該已死的她,笑着。
人羣騷動了起來,一些人甚至高聲呼喊“鬼啊!”“幽靈啊!”
之類的東西,轉身掉頭,直接跑出了墓園。
但更多的人卻是和他們的國王一樣,現在,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一幕,以爲自己真的是睡昏了頭,或是被這股熱浪給熱昏了頭。
熱嗎?
是…… …
因爲此時,正是夏天。
是一個略帶着些許炎熱,卻又能溫暖人心,帶來許許多多美好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