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假裝生氣卻一副看笑話的樣子,不自覺的還是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說出的話在顏真卿耳朵裡就像晴天霹靂一般。
“啊?戲弄?省事兒的方法?”顏真卿目瞪口呆中轉過身正式看向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心道有了活版印刷我只需把每個字寫一遍,將來學院刊印任何書就都要付我一筆錢,這還不夠省事的?還有更省事的?顏真卿趕忙正色行禮道:“還請姑娘教我!”
“我先問你,知不知道前兩幅字人家爲何不用?”女子秀玉輕吐,溫婉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看顏真卿傻傻的搖頭,女子哀嘆一聲道:“就因爲那兩幅字過於好了呀!真笨啊你,你的造詣那麼高讓人家摹刻不出來啊,你自己看看你每一筆都藏着八百多個頓挫,你考慮過人家泥刻匠人的辛勞嗎?咯咯咯……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自己說是不是傻子?”
“原來如此!”顏真卿醍醐灌頂一盆冰水,敢情是自己光想着展現書法,忘記顧及別人的操作性了。無奈的搖搖頭,顏真卿看向女子的眼神沒有情愛,卻充滿了恭敬,所謂一字師啊,真心的欽佩讓顏真卿鄭重的再拜,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李名季蘭,可不是什麼高人!”女子直接告知,原來是李季蘭大功告成後來到了潤州。此時又笑,看破他的心思,直接坦然受之道:“怎麼,公子想拜師不成?呵呵,不用啦!你既然是儀王學院的學生那就算是殿下的弟子,既然是殿下的弟子那也就算是本姑娘的弟子嘍!”後一句話又讓書呆子一愣,不明白爲何儀王的弟子就是她的弟子。
但顏真卿也不會糾結這個問題,他現在滿腦子就是這聰慧女子還有什麼省事的方法,所以自以爲是道:“李姑娘是學院的女先生嗎?哦,還請先生教學生省力的辦法!”顏真卿比李季蘭大十歲,此刻卻是按照‘達者爲師’了。
“先生就先生,幹嘛還加個女字?”李季蘭撇撇嘴,清清嗓子還就真拿出先生的派頭來了,正色道:“虧你練了二十年的字呢,竟然不懂字的結構?《說文解字》你都沒讀懂過還寫什麼字呢?”
這話說得很重,換做別人早就惱羞成怒了,但這時就考驗出顏真卿不虧爲正人君子,學問上絲毫不敢馬虎,反而越發虛心起來瞪大了眼睛認真的聽。
“從倉頡造字開始,排列組合不過就是橫、豎、撇、點、折五種筆畫,組成金、木、水、火、土、刀、王、人、絲、手等等幾十個偏旁部首,進而組合爲萬千漢字。”李季蘭說一句,顏真卿就點一下頭,遊標卡尺在桌上輕輕的隨意敲擊着,李季蘭真像教導孩子似的對這個方臉大漢說話:“所以你連那一萬多個基礎字也不必寫,只需把偏旁部首和最簡單的組成字符填在規制的格子裡,摹刻者用什麼就自己組合去,反而更方便呢!”
顏真卿長揖倒地,激動的說:“學生受教了!不知該如何謝先生纔好!”
“呵呵,要謝我容易,幫我跑個腿吧,”李季蘭站起身,準備去找工匠研究泥活字改爲鉛活字的方案了,甩下一句話道:“寫完之後,去把你那院長給我請來這裡好了。”
憨憨的顏真卿往江寧趕,李林甫手下的密探也往淮南來。
作爲法家這一代的掌門人,李林甫內心是很糾結的,一向以整人手段高超自詡,暮然回首才發現臣子終歸是臣子,手段再高也要費事耍手段,還是皇子好啊,明目張膽的排除異己成片的殺了。
而最令人不解的是皇帝的態度……竟然是默許!想想以前太子李瑛想要拉攏個大臣有多難,岐王李範在酒宴上說錯一句話,第二天參加酒宴的大臣就梟首了,那忠王李璵算是最受寵的了,還要爲了保命捨棄自己的王妃來證明清白。可現如今,這儀王李璲憑什麼?
李林甫在自家院子裡踱步已經從日出到日落了,那牆角的狗尿臺在這雨後初晴的時分頑強的鑽出土壤,李林甫眼瞅着它們僅僅一天的時間就蓬勃的一簇簇的綻放開,老榕樹被藤蔓勒得更緊了,好幾種春藤在仲夏爆發出最後的輝煌,扭曲的向上試圖徹底吸乾老榕樹的營養,絲毫不考慮那寄主若是消亡了它們這些寄生的同樣完蛋的道理。
這時候有家丁院工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看自家老爺愁眉緊鎖的樣子不敢出聲請安,就默默的行禮後各自忙活起工作,李林甫頭疼了一天也想放鬆一下,擺擺手讓他們隨意,就饒有興致觀察下人的活計。出奇的是他們並不理睬牆根的狗尿臺,任憑這些骯髒的東西繼續長大,而是直奔那些還算好看的藤蔓。
李林甫忍不住開口:“長得那麼洶涌了,你們打算怎麼弄?”
“回老爺的話,拿斧子全砍了就是了。”奴僕一愣,雖然不明白老爺爲何有心情和自己說話,但還是直白的回答,不敢怠慢了,說着就從後腰拔出一柄斧子。
李林甫別有意味的囑咐道:“這已經盤根錯節的不好砍吧?小心些,別毛手毛腳的生拉硬拽,反而弄得這榕樹枝斷葉殘就不好了。”說完就捋着鬍子微笑起來,內心深處很期待這刁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回話。
不負厚望,那幾個僕人莫名其妙的互相對望一眼,面露爲難之色,不明白老爺今天怎麼會對下人們家常的夥計指手畫腳,但老爺見問了總得稍作解釋,要不這活兒就沒法兒幹了。於是領頭的諂媚的跨上一步,哈腰笑道:“老爺有所不知,就因爲盤根錯節都纏在了一起,纔要大刀闊斧以求快速呢,越是小心反而對樹的傷害持續越多,凌落些枝葉不礙的,只要樹幹挺立着,重新長出枝葉不過三五天的事兒呢……”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李林甫腦中突然一道靈光劃過,差點兒抓住又一閃即逝,怒吼着一步跨到老奴的面前,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咽喉。
李林甫快要把老奴掐死了,嚇得奴僕們都慌了神,自家老爺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失態啊,自己說錯什麼了,竟然讓老爺準備親手殺人?那領頭的腿瞬間就軟了,呱蹬跪地,順便也把脖子從老爺的掌中滑落出來,這才能讓喉嚨翻出“饒命”的聲音。